第一三一章 螳螂,黃雀
塗菲媛與阿俊策着馬兒在林子裏飛竄,轉來轉去,竟也沒尋着雪狐的蹤跡,漸漸連來路都記不清了。阿俊有些着急,秀氣的眉毛擰起,手指緊緊攥住韁繩,目光在林子裏掃來掃去。
“我們往這個方向去。”塗菲媛見狀,隨手指了一個方向,驅動馬兒向前奔了過去。
阿俊便也隨後,夾了夾馬腹,跟了上去。
“在那邊!”行了一陣,竟是運氣極好,果然瞧見了一抹雪白的顏色,塗菲媛眼睛一亮,指着一個方向驅動馬兒奔去。
阿俊的眼神也不錯,在雪狐鑽進茂密草叢之前,瞧見了它的方位,緊緊盯着跟了過去。
兩人打馬追去,跟得緊緊的,一路上竟也沒跟丟,卻是多虧了阿俊的敏銳。眼瞧着前方便是一塊空地,雪狐的身形無可遮掩,阿俊再也按捺不住,鬆開馬韁,縱身一躍,朝着空地上撲了過去。
“小心!”塗菲媛見他氣勢兇猛,唯恐他傷着自己,連忙勒住了馬兒,下馬朝他走去。
阿俊縱身撲向空地,動作迅捷,卻也遜了一籌,竟給雪狐逃脫了。阿俊待還要再撲,驀地腳下一陣異樣作響,地面竟然陷了下去。他着力不及,一時脫不開身,立時墜了下去,很快沒了頭頂,不見了人影。
“阿俊?!”塗菲媛吃了一驚,再也顧不得雪狐,連忙走過去看。卻見一個黑洞洞的陷阱,約有兩人多高,阿俊掉在裏面,竟是跳不上來。
“你傷着沒有?”塗菲媛趴在陷阱外頭,朝下方喊道,“你別著急,我找繩子拉你上來。”
阿俊沖她搖搖頭:“不必,我爬上去就是。”說著,五指並爪,摳進陷阱壁上,手腳齊用往上攀爬。他力氣大,又身形輕盈,這陷阱雖然深,卻也困不住他。
塗菲媛微微鬆了口氣,單膝跪在地上,朝下面伸出一隻手,等他快爬出來時便拉他一把。孰料,這時頭頂上方響起簌簌的聲音,緊接着只聽阿俊一聲“小心”,抬頭一看,竟是一隻碩大的鐵籠子墜了下來!
就在這時,阿俊睜目抿唇,動作加快數倍,迅速爬至上方,對着塗菲媛肩頭用力一推,將她推出鐵籠子的範圍。自己卻來不及出來,又被鐵籠子砸了手指,痛得腳下一松,沒有踩實,整個人跌了下去。
“阿俊?!”塗菲媛懊惱叫了一聲,急急爬回去,“你怎麼樣了?”
跌回底部的阿俊仰起頭來,答道:“我沒事。”一邊說著,一邊五指並爪,打算再爬上來。誰知,右手一陣劇痛,令他不禁輕輕吸了口氣,皺緊眉頭。
塗菲媛未曾察覺深深的陷阱底下阿俊的異樣,只低頭說道:“你先莫動,我把籠子推開再喊你上來。”
阿俊頓了頓,答道:“好。”
這一片地,都屬於皇家獵場的範圍,眾人狩獵都是圍捕射箭,怎麼會有人挖這麼深的陷阱?塗菲媛一邊挪着鐵籠子,一邊皺起眉頭思索道。
這一隻鐵籠子,每根鐵柱都有拇指粗細,且個頭極大,牢牢蓋住陷阱的出口,只怕連老虎、黑熊掉進去都出不來。塗菲媛費了吃奶的勁,才勉強拉動一絲。就在她費力拉動鐵籠子時,忽然聽得旁邊一聲女子嬌笑:“呀,好可愛的雪狐!”
偏頭一瞧,不知何時,十數步遠處圍了四五名騎裝少女,個個貌美如花,通身氣度不凡。其中一人懷裏趴了只雪白的小東西,兩隻前爪抱着一塊不知道什麼做的糕點在啃。
“程婧昀?”塗菲媛訝異叫出抱着雪狐的少女的名字,又掃過幾名少女身後的僕從,思及玉無憂曾經透露給她的話,心中隱隱一動。然而,面上分毫不顯,站起身說道:“可否請幾位幫個忙?肅王世子掉入了陷阱裏頭,這鐵籠子蓋着出口,他不便出來。”
聞得此言,程婧昀抬頭瞧了過來,目光掃過塗菲媛,又移到那鐵籠子上,輕輕一笑:“靈慧郡主?你又想使什麼詭計?叫我們過去,你好趁機搶奪雪狐嗎?我們可不會上當。”
“那雪狐雖然漂亮,我也不是非得不可。”塗菲媛說道,“如果程小姐不信,可以不走過來,我只是想借幾位小姐身後的侍從相助,推開這鐵籠子。”
程婧昀譏笑一聲:“我記得肅王世子是跟在你身邊的?這會兒怎麼不見人?莫不是躲在暗中,等我們身邊的僕從離開,便伺機搶奪?”
“你——”塗菲媛跟她說不通,便將臉頰一轉,看向其他幾位少女:“這兩位可是吳大學士家的吳紫瓊、吳碧倩小姐?我是安國公府的塗菲媛,懇請兩位小姐暫借僕從一用。”
方才在營帳周圍,眾人先後拜見了永興帝與后妃們,也都見過面。塗菲媛更是記憶力超群,見過的人鮮有忘記的。何況吳紫瓊、吳碧倩兩位小姐,乃是一胞雙胎,一樣的面貌,一人着紫衣,一人着青衣,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吳紫瓊、吳碧倩聞言,互相對視一眼,才要張口說話,驀地被程婧昀打斷了:“兩位切莫聽她一派詭言!這位靈慧郡主,最是心計百出,你們可要知道,就連廣玉公主也是給她害得殘疾,又被禁足府中,再也出不來的!”
兩人聞言,才張開的嘴巴又閉上了,只低頭逗弄程婧昀懷裏的雪狐。程婧昀見狀,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她乃是英國公府三房的小姐,嫡母陳氏才喪命不久,一向對她不錯的廣玉公主又落得下場凄涼,她早把塗菲媛恨透了。眼下這一幕,雖然不是她最樂見的,然而見着塗菲媛吃癟,也覺得出了一口氣,心裏別提多美了。
“程小姐不肯援手便罷,何故埋汰人?”塗菲媛瞧清了程婧昀的落井下石之心,也不做無謂的懇求,冷聲拋出一句,便走到陷阱旁邊,吃力地挪動着鐵籠子。
她生得好,一身少年打扮更見利落乾爽,可惜方才吃了一驚,又被阿俊推到地上,便沾了半身的泥土與樹葉。這般吃力地推着鐵籠子,很快汗水便流下來,混合了泥土,弄得小臉髒兮兮的,很是狼狽。
吳紫瓊、吳碧倩見狀,眼中閃過不忍,便轉頭喚了一名僕從,說道:“你過去瞧瞧,那陷阱里可是有人?”
那僕從走過去,低頭瞧了一眼,便抬頭答道:“回兩位小姐,底下的確有一名公子。”
“看來是真的了。”吳紫瓊、吳碧倩對視一眼,推了推程婧昀,低聲說道:“想必便是那位肅王世子了。咱們便幫他一個忙,也算與肅王府交好,如何?”
程婧昀扭頭瞧了兩人一眼,微微撇嘴,而後看向塗菲媛說道:“看在吳家小姐的份上,我便幫你一把。”抬腳朝塗菲媛走了過來,到達塗菲媛身邊,卻不停下,竟是徑直穿過去了。不禁塗菲媛怔了一下,就連兩位吳小姐都愣了:“程小姐,你怎麼……”
“你們兩個不曾與這位靈慧郡主打過交道,不知她有多麼狡詐。我們此時把肅王世子救出來,只怕下一刻,肅王世子便要搶我手裏的白狐了。”程婧昀勾起唇道,“肅王世子與靈慧郡主交好,誰不知道呢?我可不敢冒險。”
說完,看向塗菲媛道:“不過,我既然答應幫你,就不會食言。等我回到營帳里,就稟報給安國公府和肅王府,叫他們來救你們。”
塗菲媛頓時沉下臉,盯着程婧昀的背影,抿起了唇。卻在這時,忽聽“哎喲”一聲,竟是程家的一名僕從“不小心”撞在了鐵籠子上,方才被塗菲媛拉開了一點,這一下又回歸了原位。
“你們故意耍我?”塗菲媛頓時臉色一冷,沉聲說道。
程婧昀已經走出去一段,聞言咯咯一笑,竟是低頭逗起雪狐:“哎呀,這小東西,真是可愛。一會兒到了御前,我該許什麼心愿好呢?”
笑聲充滿了得意。
這一幕本就是她參與設計的。從挖陷阱,到引誘雪狐,都是她按照那人的指示所做。她不知道那人與塗菲媛有何仇怨,然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一點兒也不反對。
唯獨可惜的是,掉下陷阱的並不是塗菲媛,否則她就可以居高臨下嘲笑塗菲媛了。不過,這樣也不錯,瞧瞧她狼狽的模樣?被耍了一道,她氣得不輕吧?咯咯,真出氣。
回到御前之後,她可以玩點文字遊戲,讓人誤會是塗菲媛任性驕縱,害得肅王世子墜入陷阱。嗯,這個主意不錯,程婧昀滿意地點了點頭。
“呀!”就在這時,忽然身後響起一個驚呼聲,是吳家兩位小姐發出來的。
程婧昀詫異回頭,待看清不遠處的情形,不禁也愕然起來:“這不可能!”
只見不遠處的陷阱里,阿俊竟然鑽了出來,胸口上方探出來,竟是雙腿撐在陷阱壁上,將身子固定住了。而後兩手舉起,抓住鐵籠子,蓄力一扔!頓時,沉重的鐵籠子便被丟到一旁,阿俊雙腿用力蹬在壁上,一手撐住地面,彈身一躍,立時跳出了地面。
“阿俊!你出來了?”塗菲媛不禁又驚又喜,走上前捏他的胳膊腿腳,見他沒有大礙,便撥去他身上沾的樹葉枯草等物。
阿俊抬起袖子抹了把臉,大步向前,朝程婧昀走過去:“把雪狐拿來!”
程婧昀抱着雪狐,又驚又怕地噔噔後退。
她從前見過阿俊一面,是在紫霞山莊求葡萄時,那會兒阿俊還是一個瘦弱單薄的少年,美則美矣,但是雌雄莫辨,沒有絲毫男子氣概。數月不見,阿俊長高了許多,身形也不似當時單薄,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已經初現男子的威視與凌厲。
這樣美麗逼人,氣勢迫人的少年,讓程婧昀一邊心中砰砰直跳,一邊驚惱不已:“這是我逮着的,憑什麼給你!”
阿俊哪裏理她,他在陷阱底下聽見她奚落塗菲媛,早已惱怒在心。又見塗菲媛想要的雪狐在她手裏,立時不管不顧,上前便搶奪起來。
“攔住他!”程婧昀頓時又羞又怒,後退幾步,喚周圍的僕從們上前擋住阿俊。
阿俊一心要搶雪狐,自不會後退,上前與程家的僕從們交手起來。這一幕出現太快,塗菲媛甚至來不及阻止。而吳家小姐等人,也被這一幕驚呆了,只顧得連連後退,不被殃及。
眾人都未曾察覺,在空地的另一側,林子裏頭立着一道身影。坐在棕色的馬背上,看着這一幕,面露苦笑。在他身後,響起一陣馬蹄聲,寧朝醉策馬走了出來。路過玉無憂時,目不斜視,彷彿不曾瞧見他一般。
玉無憂神色一怔,唇邊苦澀之意更濃。“駕!”他輕聲驅動馬兒,跟在寧朝醉的身後,往塗菲媛等人行去。
“住手!”后發先至的玉無憂,策馬行至空地上,大喝一聲:“發生了什麼事?昀兒,為何竟同肅王世子動手起來?”
他本是成年男子,身量成熟,一舉一動自與少年不同。肅容呵斥之時,更彰顯男性威嚴魅力,令一干少女們不由得臉頰羞紅,不敢瞧他。其中,吳碧倩乃是他的未婚妻,更加羞於見他,躲在吳紫瓊身後,偷偷抬眼瞧他。
程婧昀被呵斥得有點惱,便道:“肅王世子要搶我的雪狐!”
“可有此事?”玉無憂轉眼看向塗菲媛,溫聲問道。
眾人見他獨獨對塗菲媛溫柔以待,不由得露出一絲異樣神情。吳碧倩更是眼眸一動,身子微轉,看向一旁的塗菲媛。
“我本來要捉住雪狐了。可是她布下陷阱困住了我,才叫雪狐逃走,被她抓住。”不等塗菲媛開口,阿俊率先應聲了。他眉目清秀美麗,雖然被泥土所污,仍不掩天生麗質,外加一雙清明銳利的眼眸,更叫人不敢逼視。
但見身着藍白騎裝的少年,擋在同樣身穿藍白騎裝的少女身前,維護之意明顯,玉無憂的心裏泛起異樣。然而他的驕傲,讓他忽視了這絲異樣,只笑道:“既然如此,昀兒將雪狐還給肅王世子。”
“你——”程婧昀想說,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命令我?然而,玉無憂眼底若有若無的威迫,卻叫她不甘不願地咬了咬唇,說道:“是,大哥。”
他是英國公世子,皇上明旨冊封的,哪怕曾經是透明人一般的庶子,如今任誰見了他也不得不稱呼一聲兄長。
只不過,程婧昀到底心有不甘。他明明說,今日她只需帶着雪狐喜愛的東西,在某個線路跑一遭,雪狐自會找上她。屆時,既能羞辱塗菲媛,又能得到雪狐。他明明答應她的,為何此時——
思及至此,程婧昀的眼底露出輕蔑。他自己計劃不周,卻要她賠上雪狐,這可不公平。
在雪狐交出半截,忽又收回來:“肅王世子說陷阱是我埋下的,這可是污衊了。吳家小姐可以為我作證,我自始至終不曾做過什麼陷阱。故此,這雪狐既被我逮着,便是我的機緣。即便大哥要我相讓,我也不能讓的。”
玉無憂的眸色陡然一沉:“昀兒,你不聽話?”
“大哥需以德服人。”程婧昀有恃無恐,抱着雪狐低頭逗弄不已。
氣氛一時僵持起來。
“好說,只要將此處圍起來,回頭稟報皇上,查出罪魁禍首便是。”塗菲媛的眸光轉了一圈,忽然開口道。
她不清楚阿俊為何說陷阱是程婧昀挖的。不論是陷害,或是有旁的打算,總歸不能不給他面子。何況,程婧昀出現在此處也太奇怪了。而玉無憂出現在此處,更是奇怪。他曾說程婧昀或許會給她難堪,但是程婧昀只不過奚落她幾句。如此一來,便很耐人尋味了。
“是該稟報皇上,叫人仔細搜尋一番。萬一不止此處有陷阱,還不知多少人遭難呢?”寧朝醉下馬在陷阱邊上看了一圈,便走到塗菲媛身邊,目光若有若無看向玉無憂。
玉無憂的臉上又掛上素日裏的漫不經心,眼睛裏閃動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好。既如此,咱們這便回去稟報皇上。”
“是雪狐!”就在這時,又有一隊人馬從林中奔出,直朝着程婧昀而來。
看清來人,程婧昀的眼中露出喜色,大聲叫道:“煜王爺!”
乃是皇孫斐煜,下得馬來,便驚喜連連地奔向程婧昀:“程小姐,雪狐被你捉到了?”
程婧昀的餘光掃了玉無憂一眼,露出一抹得色。這個庶子,害得英國公府聲名狼藉,還想操控她?做夢吧!眼角又掃向阿俊、塗菲媛等人,慢吞吞掃了一圈,才收回視線,竟是喜滋滋地將雪狐推到斐煜的懷裏:“殿下,送給您!”
斐煜立時驚喜不已:“這,這怎麼好?”
“在昀兒眼裏,煜王爺最值得這雪狐。”程婧昀垂着頭,嬌羞地說道。
斐煜不由動容,激動之餘,竟忘了守禮,一手握住程婧昀的肩膀:“昀兒,多謝你!這雪狐於本王大有用處,你既然捨得,本王也不欺你。你可向本王提出一個要求,但凡本王做得到,絕不推脫!”
程婧昀這回真是驚喜交加了,情不自禁抬頭叫了一聲:“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