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的頭髮為何在你懷裏
從那個夫人那裏離開,清鳴稍微走遠了些,就開始試探着叫道:“賀塗?你在嗎?”
意料之中的,沒有人應聲。清鳴也沒有在意,就繼續道:“賀塗,能麻煩你直接把我帶出去嗎?這裏太大了,我找不到路。”
然而,還是沒有人應聲。也沒有寫着字的樹葉忽然飄來,沒有人突然出現。
難道賀塗是有什麼事先走了?清鳴這麼猜測着,卻又不太能夠安心。畢竟,賀塗好像總是在她的身邊,讓她覺得如果她有什麼需要或是麻煩,他就一定會出現。
想想之前,她只有在醫館遇到嵐國士兵的麻煩時沒有見到他出現,然後轉眼之間,她就在外面撿到了昏迷的變小了的他。
那麼現在呢?剛才在她被那夫人為難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那麼現在,他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呢?會不會又變小昏倒了呢?仔細想想,他的變小和昏迷似乎並不是那麼不常見的事,至少在短短的幾天裏,她就已經遇到兩次了。
儘管明知道賀塗也有可能只是自己走了而已,清鳴想了想,卻還是放心不下,就又原路折了回去。
這麼折回去,她就剛剛好遇到了正在對剛剛下跪的家丁大發雷霆的夫人。
“你們這些丟人的東西!我齊家的顏面都被你們給丟盡了!可憐我齊家百年望族,府里的奴才卻不是沒教養就是沒骨頭,真是給我蒙羞,給齊家蒙羞,給祖上蒙羞!”那夫人滿臉都是氣憤,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用氣憤來掩蓋自己方才過分失態的羞惱,道,“快來人啊,給他們挨着個兒的好好上家法!今天,我就好好教訓教訓這些沒骨頭的——”
話說到這兒,她抬了下頭,卻沒料到忽然就看到了正原路折返回這裏的清鳴。
一見到清鳴,那夫人愣了一下,氣勢洶洶訓斥到了一半的話忽然就停了下來,驀地哽回了喉嚨里,顯得很是突兀。這還不算,因為忽然把氣勢洶洶的話咽了回去,她沒忍住,緊接着就“嗝”得打了一個嗝,在因她之前的訓斥而顯得極其安靜的亭子裏格外清晰。
“噗……”不知是誰沒繃住,悄悄笑了出來。追究下去,就見其實所有人都在繃著臉,忍笑忍得辛苦。
“嗨……”自己的存在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清鳴有些不好意思,揮揮手,沖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又繼續原路折返,接着找賀塗去了。
她走了很遠,也沒聽到身後的訓斥聲再次響起來。
在路過婉兒的庭院,又走了一段路之後,清鳴就忽然看到了賀塗。
就像清鳴所擔心的那樣,賀塗的確又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緊閉着雙眼躺在一間屋子的屋檐下,渾身都是泥土,還夾帶着許多擦傷,看起來像是忽然從屋頂上滾落了下來。
清鳴見他這樣,忽然就無比地慶幸起自己的疑心,忙跑過去,把他抱進了懷裏。就像之前一樣,他手臂上仍舊留着那些深可見骨的傷,也不知道從屋頂上摔下來的時候碰到了傷口沒有。就算沒碰到也是一樣,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從屋頂上落了下來,真是想想都讓人心疼。
清鳴抱着再次昏迷的賀塗,儘管明知道找郎中也不一定就有什麼用處,卻還是想要趕快趕到醫館去。在變成小孩子的時候,賀塗的身體這麼弱,就算能讓郎中給他開副葯補補身子也是好的。
可是賀塗變成了這個樣子,就沒有人能把清鳴帶出這個大得過分的宅子了。清鳴看了看四周,確定只憑自己不太可能找到路摸出去,就只好找人帶路了。
本來,清鳴是想找婉兒給自己帶路的,可是卻又想到自己才剛剛得罪了這府里的夫人。想到在這種時候,萬一被人看到她和婉兒走在一起,恐怕要給婉兒連累出不少麻煩,她就放棄了。
可是這府里的人這麼少,除了婉兒,清鳴就只知道夫人所在的那個地方是有人的了。
於是,清鳴只好抱着賀塗,再次原路折返,來到了那個夫人的面前。而此時,那個夫人才剛剛整理好了情緒,正一臉威嚴地指揮着下人給曾跪下的家丁動家法。
“那個……打擾了。”清鳴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對夫人道,“我不記得出去的路了,能不能麻煩你給我帶個路啊?”為了防止夫人遷怒給她帶路的下人,清鳴就只好直接請夫人自己給她帶路了。
清鳴卻沒想到,那夫人見她又回來了,臉色瞬間就白得像紙一樣聽了她。而在聽了她的話之後,她更是猛地後退了一步,一個沒小心,腳又是一軟,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怎麼都站不起來。
……清鳴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可怕。
“……算了。”見那夫人怎麼都站不起來,清鳴只好放棄,又道,“要麼,你找個人給我帶路吧。”
那夫人一聽這話,如蒙大赦,忙用力揮手,做出了吩咐人趕快隨清鳴去的動作來。
令人沒想到的是,在她的吩咐下去之後,身體好好的家丁沒有一個主動接下命令的,反倒是趴在地上挨板子的家丁馬上爬起來了好幾個,各個都捂着受傷的屁股,疼得叫喚也想主動給清鳴帶路。
清鳴看着他們頭頂上表示着已經被馴服的綠名,心裏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麼積極,卻還是很有奴役病人的罪惡感,忙讓他們停下,然後隨便指了一個打人的跟自己走了。
出了齊家,清鳴抱着賀塗到了醫館,讓郎中給賀塗開了幾副補藥,然後就坐在賀塗的床邊,幫忙照顧他的傷口。
為了照顧賀塗身上的擦傷,清鳴解開了賀塗的衣服。在解開衣服的時候,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就忽然從賀塗的懷裏掉了出來。
清鳴低頭一看,就見這條手帕正是之前賀塗遞給她擦汗的那條……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又回到了他的懷裏。
清鳴俯身,撿起那條手帕。被摺疊得很整齊的手帕因為落地而鬆散了開來,就見裏面竟然還包着一綹被整理得很好的長發。雖然說是一綹,但其中的頭髮卻顯得並不整齊,顯然不是一起剪下來的,而更像是把許多根掉落下來的頭髮收集整理在一起的。
這綹頭髮上泛着濃濃的梔子花香,是清鳴常用的髮油的味道。儘管用這種髮油的女子理應不止清鳴一個人,但沒來由的,清鳴就是覺得這綹頭髮一定是她的。如果非要讓她說出個這麼想的理由的話……那大概是因為,賀塗的頭上至今還綁着她丟失的那條髮帶吧。
清鳴不知道賀塗為什麼要偷走自己的髮帶,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把她掉落下來的頭髮收集起來,還用她擦過汗的手帕包着,藏在了懷裏。
然而,她卻對他的收藏品並不反感。
甚至不但不反感,她還那綹頭髮重新放進了手帕,然後將他的手帕認真地疊好,重新放進了他的懷裏。
與此同時,她好像很無奈似的地搖了搖頭,卻沒忍住,在同時笑了出來。
在半個時辰之後,賀塗醒了過來的。此時,清鳴還沒有走。
一見到清鳴還沒有走,賀塗先亮了一下眼睛,同時卻一如既往地臉紅了起來。
賀塗的身體仍舊是小孩子的模樣,卻已經比前兩次變成小孩子時好很多了。這次的他儘管仍舊虛弱,卻至少在才剛剛清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睜開眼睛的力氣。之前的兩次,他都是清醒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有力氣慢慢睜開眼睛的。
在賀塗清醒的時候,清鳴剛剛擦拭完他身上的傷口,正依照着郎中的指導給賀塗上藥。因為醫館中還住着好幾個受傷的士兵,郎中一時根本忙不過來,清鳴就接下了照顧賀塗的事。
“你醒了呀?”見到賀塗睜開了眼睛,清鳴笑起來,輕輕地把藥粉撒在賀塗的傷口上,問道,“疼不疼呀?疼的話就告訴我。”
賀塗通紅着臉,聽了這話,馬上搖頭。他低着頭不敢看清鳴的臉,身體僵硬着,心跳得原來越快,緊張到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滿心都是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只想逃跑。
可是現在的他太虛弱了,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別提逃跑。於是,他就只好躺在那裏,僵着身子,一動也不敢亂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將視線放在哪裏,就只好一直低垂着眼,緊盯着床沿上的一條划痕,怎麼都不敢到處亂看。
任誰都能看出他有多辛苦。
見賀塗這樣,清鳴怎麼都不忍心在心理上這麼虐待一個受了傷的人,就忙加緊了動作,力求能快速地處理好他的傷口。這樣,她就可以馬上離開了,不至於讓他這麼辛苦。
清鳴這樣想着,動作麻利,很快就處理好了傷口。做好了該做的事,她想着賀塗的辛苦,就半刻也不耽擱,道了句“那我走了”,就拿着東西打算離開。
然而,令清鳴沒想到的是,就在她轉身正要離開的時候,躺在床上僵得好像動也不能動一下的賀塗卻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離開。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見賀塗抓住了自己,清鳴問道。
賀塗垂着頭,臉上通紅通紅的,一如既往地說不出話來。甚至他主動抓在清鳴手腕上的手指也是僵硬得徹底的,好像碰上去了就再也動不了了。
可是他雖然僵硬,卻仍舊把她抓得很緊。清鳴感覺得到。
“……你的意思是……”清鳴猜測着,“你不想讓我走?”
賀塗僵硬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清鳴對此感到有些驚訝。任誰都能看出來賀塗因為她的存在而感到多不自在,他的臉從耳根一直紅到了脖子,話都說不出,動作不知所措,連呼吸都好像不順暢。誰能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把她抓得很緊,想讓她留下來?
在短暫的驚訝過後,清鳴轉念一想,就又覺得賀塗會挽留自己也並不奇怪了。畢竟,賀塗是會把她的頭髮好好地包好放在懷裏的人,除此之外,他還一直都很執着地偷偷跟在她的身邊,不管表現得多不自在都不放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兒來的這份執着。
這麼一來,清鳴就壓不住自己的疑惑了。清鳴一直都知道賀塗很在意自己,她甚至早就懷疑他也許是喜歡上了她。而就在剛才從他的懷裏發現了自己的頭髮后,她就更有理由堅持這份懷疑了。
然而,她雖然早有這樣的懷疑,卻不知道賀塗這份對她的喜歡——就算不是喜歡,至少也是極度的在意——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清鳴想要把這個問清楚。為了不讓賀塗感到尷尬,她沒有戳穿賀塗收集她的頭髮的事,就只問跟蹤,開口道:“賀塗,你為什麼要一直跟着我呢?”
其實,這個問題,清鳴每次見到賀塗的時候都會問一次,但總是因為賀塗紅着臉的逃跑或是別的什麼事情耽擱過去,沒有得到答案。而這次,難得有了空閑,賀塗也沒力氣逃跑,清鳴就打算把這件事情給問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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