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漁舟唱晚
在這個時代有個普遍的現象,就是會音律的人少之又少,娛樂界基本處於萌芽狀態,所以樂師舞娘一類的行業很受人推崇尊敬,和書院的老師一樣被稱為先生,即使是京城裏小姐們也以習得音律為榮。
花滿樓是天機城裏最知名的茶樓,因為每隔幾天就會有一位知曉音律的先生在樓里或彈琴或唱曲,運氣好的還能碰上會跳舞的先生。又因為茶樓老闆是天機閣老夫人云倪氏的遠房親戚,花滿樓也算是天機閣的產業之一,所以自從餘音到了天機閣后,大家都盼着有一天餘音能親自光臨花滿樓為大家彈奏一曲,即使是餘音手下教出來的學生也是能一飽耳福的。
茶樓里人頭躦動,每個桌子旁邊都滿滿當當擠着前來聽曲的人們,有些風塵僕僕一看就是外地趕來的。人雖多,卻維持着默契的安靜,隱約能聽到樂器調試的聲音,今天的演奏者彈奏的應該是古琴之類的樂器。
餘音的出現着實在茶樓引起一陣不小的轟動,人們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徑直讓開一條通往樓上的路來。
“真的是音先生!你掐掐我我一定是在做夢!”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我我我。。。”激動得不能成句,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我今年一定能中狀元!”
餘音不禁莞爾,又不是有求必應的菩薩,看到自己就心想事成了?
“姑娘,應該是剛開場,咱們上去吧”梨花壓低聲音說道。
“余餘音先生!”迎面快步走來的中年人突然一陣暴喝,而後覺得不妥的紅了臉,“您您怎麼來了,您來上座,上座。”
中年人穿着繁雜的綢緞袍子,身形微胖有些中年發福的樣子,看起來日子過得不錯,應該是賺得滿盆滿缽的倪老闆了。
看着走在前面為自己引路的茶樓老闆,走路姿態明顯的拘謹萬分,步伐由於過度緊張而彆扭得像鴨子一樣左右搖擺,手臂亦是緊緊貼着衣擺,像鬆了發條的木偶。這就是見偶像的心情嘛?餘音不禁感慨,又有些好笑。
“今天,呃哼,”也許是發現了自己的聲音奇異的乾澀着,倪老闆清了清嗓子,“音姑娘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啊,蓬蓽生輝。今天是小女裳兒在此幫手,還望先生能指點一二。”
倪老闆帶餘音走的是一條小道,並不是直接從一樓的樓梯口上樓,而是繞道茶樓後院的一座用槓桿原理搭建的木樓旁,幾個壯漢在木樓旁拉着繩索,打開木門,裏面是一個木製的小隔間。這難道是人力發動的自製簡易電梯?把身家性命交給那幾個中看不知道中不中用的漢子,這樣真的合適嘛。
感覺到餘音打量的目光,幾個漢子像打了雞血般站的筆直,身體緊繃得竟有些神經質的顫抖。
“他們是幫里派下來看場子的,在年青一代里都是一把好手,拉木梯絕對不在話下。”倪老闆似乎習慣了餘音在身旁,逐漸恢復了八面玲瓏的氣質,察覺到餘音的疑惑解釋道。
似乎再懷疑人家就顯得矯情了,餘音走進木梯,只有梨花跟了進來,倪老闆在木梯外拉好門,便吆喝壯漢開始拉了起來。木梯緩緩上升,發出木頭摩擦的吱呀聲,雖然偶有搖晃,但大體還算安穩。
站在大約五層樓的高度,居然能看到大半個天機城。城裏的民房幾乎都是獨立院落,雖然大小不一,但都乾淨整潔,種滿花草。有些大的院子還造有不少假山花石,雕梁畫柱盡顯奢華。當然,天機閣是看不到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奇門陣法,雖然距離不是很遠卻隱約看不真切。
“這木梯有意思,姑娘,我們回去也要少爺做一個?”梨花也饒有興緻的看着地下的風景,天機閣雖然也有觀景台,離餘音的院子太遠不說,平時又有小姐們在上面賞景看花,指不定哪天就碰到小姐私會情郎什麼的,想想就覺得可怕。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自己已經遭人嫉恨到買兇殺人的地步了,要是再要求雲墨勞師動眾的為自己建個私人的觀景樓,不知道還要被下多少次毒,太麻煩的事情餘音堅決不幹,自己是穿越過來享受生活的,可不是來被麻煩找的。
茶樓頂層是一個類似閣樓的雅間,走進門清新的花草香便撲面而來,裏面用淺色薄紗和蠶絲屏風分隔成幾層。外廳簡單放置着幾個矮腳桌子,每張桌子旁只放了兩隻做工精美的繡花蒲團,桌上泡着不知名的花茶,進門聞到的應該就是花茶的香味了。在座的人都衣着華貴氣度不凡的樣子,能坐進這裏的除了身家顯赫還要有學識淵博修養極佳。室內傢具的材質都是含蓄內斂的實木雕花,但實則品質不凡。中廳則只有兩個軟座,說是給特殊客人預留的,現下裏面只有一位穿着粗麻布長袍的男子,氣場收斂得幾乎沒有存在感,只有眼裏不時閃過的精光能顯示出此人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見餘音進來,男子只是側首對她點了點頭,和外廳客人激動得起身迎接完全不同,這個粗布淡衫的男子連個正臉也沒露。
是自以為是還是恃才傲物,對於難得受到的冷淡待遇,餘音選擇了無視,直接走進內廳。
內廳的裝潢較外面又為不同,雖然大體都是樸實簡約,但無論是坐墊的材質還是雕花的精美程度,都是外間所不能比的。一方類似舞台的軟榻周圍焚着幾爐香薰,青煙飄散出來造成縹緲的錯覺,卻沒有煙火的味道,很像現代舞台用乾冰製造煙霧繚繞的效果。此時倪裳一個人坐在一架類似古箏的樂器前調試着,還是一席紅衣,在這樣的環境下絲毫沒有風塵的感覺,一本正經的神色竟顯得高尚神聖。
“裳兒,音先生來了。”倪老闆走到里廳后便停住不再往前走,輕聲說。
梨花也停在了帷帳外,裏面是樂師的私人空間,不同樂師來的時候裏面的裝扮也是不同的。在感慨茶樓財大氣粗的同時,餘音發現這個時代樂師的比自己想像中還要高,即使作為生父的倪老闆,在面對演奏中的倪裳時也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態度。
倪裳抬頭,秀氣的眉有些糾結的皺在一起,苦惱萬分的神情,“先生。”
餘音點頭示意她繼續準備演奏。
“先生。”倪裳再次撥弄幾下琴弦后決定放棄,起身,“上午先生教的曲子,裳兒已經彈會了,可明明是同樣的音符,在瑤箏上卻是彈不了。”
這瑤箏和現代古箏外形長得大體相像,卻只有15根琴弦。用古箏彈箜篌的曲子,不進行改編的話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吧。餘音當即否定改編的想法,自己對古箏的認識只是粗淺的會一些入門的指法,改編這麼高難度的事情肯定是做不到的,而且現代古箏是21根琴弦,這裏突然少了6根,彈出來是什麼效果完全未可知。好在這是一個音樂匱乏的時空,基本算是入門曲的《漁舟唱晚》自己還是能彈的,餘音果斷決定繼續竊取前人的勞動成果,雖然少了6根弦,大體糊弄一下也是能過去的吧。
見餘音想要親自上手,倪裳乖乖找了個角落坐着,專註的盯着餘音。
仔細辨認了每根弦的音色和音調,發現大體上和21根弦差不多,至於那些細微的差別,這就不是作為半個門外漢的餘音能說得出來的了。深吸一口氣,從第一樂段的慢板開始,用餘音不甚熟悉的下滑弦起音,有驚無險的完成了總共六個樂章的演奏。當然,彈奏中的磕磕絆絆是餘音自己感覺的,而在場眾人都是不出所料的如痴如醉。樓上的客人大多學識修養較好,還能剋制自己,只是小小聲互相說道着讚美嘆息,下面幾層的聽眾竟大聲喝彩鼓掌騷動了起來,而後似乎被人制止短時間內就壓制了下去。
毫無新意,這些人表現得好像只要有點音樂的地方就是最大的娛樂場所,餘音在心裏默默搖頭,有些不耐,自己可不想把賞秋祭辦成一個演奏會。雖說也未嘗不可,但這是自己來這個世界舉辦的第一個活動,她想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姑娘要把新曲子記錄下來嘛?”梨花探出個腦袋,小心翼翼的問道。
餘音搖頭,乾淨利落的起身出門,對周遭驚嘆的目光視而不見。
“姑娘姑娘,您怎麼樣了。”被餘音突如其來的脾氣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梨花亦步亦趨的跟在餘音身後。
指了指天機閣的方向,餘音有些意興闌珊,天機城果然還是太小了,也許應該去京城看看,餘音不信這個世界一個懂音樂的人都沒有。
“姑娘這就要回去了嘛,難得出來逛逛,好吃的好玩兒的都還沒見識到呢。”梨花有些小小的不甘心。
瞥了梨花一眼,看着她嘟起的小嘴不禁有些憐惜,這樣的表情即使是孩提時期自己也是做不出來的。餘音隨手撿起樹邊一隻小枝,在泥地上寫下京城兩字。
“姑娘是說要去京城!”梨花不復之前的沮喪變得高興起來。
看着梨花喜形於色的笑臉,餘音像被傳染了一下也露出一絲淺笑,十幾歲的孩子最是純真。
一陣清風掃過,滿樹的花瓣被風吹得跌落,跟着餘音的裙擺起舞,梨花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年輕姣好的面容,和發自內心的微笑,漫天飛舞的桃花也為之失色。不遠處一直跟着兩人的男子萬年不動冰似的臉上也有些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