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做媒
蕭雲郎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覺天已有些昏暗,林玉嵐還沒有醒,蕭雲郎便輕悄悄地起身,叫人拿衣裳過來,青霧道:“二少爺方才派人來問了,夫人也叫蝶兒姐姐來看過您。”
蕭雲郎點點頭,用溫水洗了臉,他轉身看見桌子上擺着林玉嵐帶來的那個包袱,不禁有些好奇裏面會是什麼東西,沒等他走過去,小丫頭就道:“三少爺,林公子醒了。”
蕭雲郎收回手,對青霧吩咐道:“你去把他的衣裳拿來,我們要去主院見父親。”
“是,我知道了。”
林玉嵐起身換好衣裳,兩人出門的時候發現雪早已停了,地上積了厚厚一層,下人清出了一條小徑,林玉嵐拿上包袱,跟着蕭雲郎去主院,蕭雲郎一路上心事重重,林玉嵐拉起他的手,蕭雲郎低聲道:“我又讓我爹難過了。”
林玉嵐沒有說話,手上力氣卻微微加重了些,蕭雲郎笑了笑,“還有我大哥,我以前從來不敢跟我大哥嗆聲的。”
主院還有沒上晚飯,蕭雲郎和林玉嵐走進去的時候,小袁氏正在外間坐着,輕聲道:“你父親一直沒出來。”她說完,看了林玉嵐一眼,林玉嵐道:“岳母。”
小袁氏笑了笑,“進去吧。”
蕭粟坐在書桌後面,平靜地拿着一本兵書再看,蕭雲郎低着頭走進去道:“爹,我們來了。”
“嗯。”
蕭雲郎咬了咬下唇,林玉嵐走上前去,直接跪了下來,把一直拿着的包袱放到蕭粟面前的桌子上,“小婿落魄,但是岳父生辰,不敢不至,賀禮簡陋,還請岳父笑納。”
蕭粟倒覺得有些意外了,他深深看了一眼林玉嵐,伸手打開包袱,裏面是一隻木雕的雄雞,雕痕尚新,一看就是最近幾天剛完工的,蕭粟屬相就是雞,收的賀禮里也不少是金雕玉雕的,只是林玉嵐這種大家公子出身的人,竟然也有這樣的心思和手藝,蕭粟才覺得手上的東西分量重。
蕭雲郎想起前幾日自己回家的時候,玉嵐正準備做個椅子給他,只是在一起這幾年,他也不知道林玉嵐會雕刻東西,蕭粟看着他們,道:“雲郎,你先出去,我有話跟玉嵐說。”
“爹?”蕭雲郎皺了皺眉。
蕭粟淡淡道:“你去看看你大哥吧。”
“......嗯,好。”蕭雲郎又看了依舊跪在地上的林玉嵐一眼,一步三回頭的出去,等出了院子被冷風一吹,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要去見大哥的,他還沒有準備好見了大哥要說什麼,心裏就有些懼意了。
他花了一刻時間才慢吞吞從主院挪到紫藤院,蕭沐郎的小廝小橋偷偷跟蕭雲郎道:“大少爺不叫人進去,一下午連口水都沒叫。”
蕭雲郎心裏愧疚更深,在門口踱着步子,就是不敢敲門。
不知道轉到第幾圈,裏面人輕飄飄道:“你要叫我親自出去請你才進來?”
蕭雲郎一驚,低着頭推門進去,屋裏點了燈,蕭沐郎坐在燈下一張椅子上,蕭雲郎叫了一聲“大哥”就不知道再說什麼了。
蕭沐郎道:“你過來。”
蕭雲郎抬頭看看他,走了過去,蕭沐郎看着自己面前低眉順眼的小弟,忽然嘆道:“你心裏是不是怨我?”
“沒有!”蕭雲郎吃驚地看着他,“大哥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從來沒有怨過你,也沒有怨過爹。”
“那渡郎呢?你怨過他么?”
“當然也沒有。”
蕭沐郎平靜道:“就算我們看不起林玉嵐,甚至希望你與他和離回家來,你也不怨我們么?”
蕭雲郎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知道你們不會。”
“可是你知道我們都是這樣想的。”
“我......”蕭雲郎跪在蕭沐郎腳邊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親昵地倚着他的雙腿,“大哥,我知道錯了,中午是我口不擇言......”
“你沒有說錯!”蕭沐郎打斷了他,“你沒有說錯一個字。”
蕭雲郎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笑道:“我心裏知道,你們希望是別人照顧我,別人順着我,可是我早就大了,已經可以照顧別人了,”蕭雲郎說著,把頭靠在蕭沐郎的腿上,“從小,你和二哥就照顧我、心疼我,你們不忍心見我受一點委屈,就是因為這樣,我在面對靖川侯府傾覆的時候,才從來沒有害怕過,玉嵐一蹶不振,我也沒有害怕過,我身後有爹爹,有你和二哥,這是我的底氣。對不起,大哥,我中午是真的不該說那樣的話,我這半年時常替玉嵐難受,可我不能對着你們出氣,大哥,你不要怪我。”
蕭沐郎伸手撫摸着他柔順的長發,問道:“他去見爹了?”
“嗯。”
“你要跟他回去么?”
蕭雲郎想了想,“我們留幾天吧,我養好了手,我也想陪陪爹。”
“也好,”蕭沐郎輕輕嘆息一聲,“你要記住,錦江伯府永遠是你的家。”
蕭雲郎伏在長兄膝上,覺得心愈發暖了起來。
蕭沐郎輕聲道:“你剛出生,娘就整日抱着你,說你長得比我們幼小,要我和渡郎多照顧你,你像外祖母,像娘,不像父親和我們,那時候父親太忙,娘料理家事的時候,是我和渡郎看着你,我們看着你從一個小娃娃長到這麼大......四年前,林家來求親,不只是渡郎,我也是不願意的,可是你卻看中了林玉嵐,我覺得只要他對你好,你們小夫夫平安和樂也就夠了,偏偏林家沒幾年就倒下了。”
蕭雲郎抬起頭來,“我從來不知道父親原來怕我怨他,大哥,你們也是么?”
“是啊,”蕭沐郎悠悠嘆道,“你這麼個嬌生慣養的小東西,怎麼受得了苦?我們原以為你會回來,可是你偏偏在那個小院子裏呆住了,一個月、兩個月......到現在半年多了,你越是受得了苦,我們心裏卻不舒服,可是這又能怎麼辦呢?我們總不能綁了你回來。”
蕭雲郎笑了笑,“你們不要擔心我,我知道二哥一開始就不喜歡玉嵐,可是玉嵐對我很好,我喜歡和他在一起,在侯府的時候,林家二嫂有時候挑我不是,他也幫着我,大嫂有一次說起我們沒有孩子的事情,他和大哥一起數落大嫂不準大嫂提納妾的話。”
“......這些你都沒跟我說過。”
“我在侯府從來沒有受過委屈,玉嵐不會叫我受委屈的,娘以前也時常擔心我在大嫂、二嫂那裏受排擠,我的家世比她們好,嫁妝也多,可是就算她們聯起手來,也對付不過我,”蕭雲郎想起殉節的大嫂與被流放的二嫂,嘆道,“百年世家,說散就散,其實玉嵐也明白,如果不是父親和皇上的關係,皇上對我們家親近,他的命也保不住......”
“我一直清楚,如果不是岳父的身份,林家第二個被處斬的就是我!”林玉嵐道,“我雖沒有參與二皇子的事情,可是京中人人都知我是大哥養大的,與長房和我們三房都不親近的二哥定的都是全家流放,憑什麼我安然無事呢?”
蕭粟沒有說話,林玉嵐接着道:“我一直明白是岳父救了我的命,可是我明明想活,卻以此為恥,覺得我的偷生對不起林家滿門,這半年裏,我渾渾噩噩,不知道以後咱么辦......我對不起雲郎。”
那邊蕭渡郎打聽清楚小弟在大哥那裏,姓林的在爹那裏,一時不知道去哪裏好,自己在花園裏轉了幾個圈,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笑道:“二師哥。”
蕭渡郎猛地轉過身來,眼睛都瞪圓了,“皇......皇......皇上!”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行禮道:“卑職參見皇上。”
朱獻擺擺手,笑道:“今日朕便衣出行,二哥不必行此大禮,太傅壽辰,雖不能大辦,朕作為弟子,卻不能不親自前來,他老人家呢?”
“爹在......”蕭渡郎忽然啞了,爹在跟那個姓林的說話呢!
“怎麼?太傅不大方便?”朱獻面容溫潤,縱然年年跟他們兄弟在西山大營廝混,打起架來比誰都狠,平日卻總是一副斯文樣子,可能是被他親爹——先帝爺逼得狠了,朱獻不生氣則已,一生氣就是驚天動地的大場面,蕭渡郎見得不多,可每次都記憶深刻,朱獻在西山大營是隱瞞身份的,一次一個不長眼的摸了他的臉一把,還說了些輕佻的話,朱獻當場沒說什麼,夜裏卻摸進那人的帳篷把人胳膊腿兒全卸了,在一旁坐着看他哀叫了一晚上,叫聲音大了不成,要打!叫聲音小了也不成,也要打!總之第二天蕭粟帶着人趕到的時候,那個人都要給朱獻逼瘋了。
回憶完畢,蕭渡郎道:“我先帶您去大哥那裏吧。”
朱獻點點頭,“也好。”
蕭渡郎膽戰心驚地帶着皇帝去了紫藤院,朱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聲道:“別通報了,朕看看大哥在幹什麼。”
“......哎。”蕭渡郎抹了一把冷汗。
朱獻背手站着,蕭渡郎走到蕭沐郎門前,一咬牙大聲喊道:“大哥我進來了!”
蕭沐郎在裏面早就聽見了動靜,只是他並沒有想到跟在自己那個不成器的二弟後面的,會是當今天子。
蕭沐郎和蕭雲郎說著話,蕭雲郎依舊依戀地倚着他的腿,門驀地被打開,蕭渡郎先是面色尷尬地看着他們,之後又有些哀怨,什麼時候大哥和小弟這麼親近了?都不叫他來的!他身後的朱獻也是愣了下,才道:“原來小師弟也在這裏。”
蕭雲郎忙站到了蕭沐郎身後,蕭沐郎也回過神來,行禮道:“臣蕭沐郎見過陛下萬歲。”
蕭雲郎低着頭,低聲道:“草民蕭雲郎參見......”
蕭雲郎的話還沒有說話,朱獻已經笑道:“朕是來給太傅賀壽的,可不是來折騰你們的,大哥和小弟都免禮。”他看着在蕭沐郎身後的蕭雲郎,微笑道:“朕不知道小弟也在府中。”
蕭雲郎道:“草民......”
朱獻坐了下來,語氣微微有些不滿,“小弟與朕也認識多年了,何必如此拘禮?”
蕭雲郎道:“皇上,我與我相公回家給父親祝壽。”
朱獻的目光沉了一下,蕭雲郎便有些慌亂地去看蕭沐郎,蕭沐郎沉默了一會兒,道:“小弟,你方才與我說謝父親在皇上面前的顏面,不如直接謝皇上。”
蕭雲郎聽完他說的,便走上前去,跪在朱獻身前道:“我謝皇上留下玉嵐的性命。”
朱獻鬆了一口氣一般,柔聲道:“朕不想讓你承受那般苦楚,林鐸夫婦救了他們家其餘人的性命,可是林玉清必須死,至於林玉嵐,他沒有考取過功名為他大哥做事,也沒有結交過亂臣賊子,只可惜他生在了林家。”
“我都明白......”縱然先帝再不喜歡朱獻,朱獻一日是太子,一日便是正統,林玉清不僅是支持了二皇子,還勾連了一幫不喜太子的權貴,有的人可以從輕處理,可是林玉清若不死,朱獻卻無寧日。如果不是皇上對他們三房留情,他怎麼可能連嫁妝都可以完好地拿出來,還可以跟林玉嵐出來過些小日子,所以蕭雲郎從沒有怨恨過皇上,只是覺世事無常,他不知道為什麼精明如斯的林家大哥竟然一步錯,步步錯。
朱獻笑了一下,對蕭沐郎道:“大哥陪朕去看看太傅吧。”
“臣遵旨。”
蕭沐郎在前引路,朱獻在後頭無聲笑了一下,他這次出宮,除了要給太傅祝壽,還要給大師哥做個媒呢,自己那個小表弟,偏偏看中了蕭沐郎,這可真是......朱獻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的生母柳皇后早亡,柳家也逐漸沒落了下去,柳家現任的族長是京郊睿澤書院的山長,這小表弟自小在讀書聲中長大,卻長成了個混世魔王的性子,誰都管不了他,怕也只有大師哥這樣的人能降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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