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姑娘,可是要起了?”大丫鬟碧草看程心珊在被窩裏滾動,立刻問道。
都說三九不伸手,前兩天又落了雪,程心珊將小身子緊緊縮在被窩裏,咕噥道:“下雪了,娘親特准我晚點兒去。”
嫩生生的聲音,加一點兒帶着睡意的軟糯,聽着讓人軟到心窩裏,碧草給程心珊整了錦被,小聲道:“那姑娘再窩一會兒,我讓人備着熱水衣服,姑娘再睡醒了便要立刻起了,可好?”
程心珊迷糊糊回了個“哦”,便又睡熟了。
屋裏的丫鬟都踮着腳忙進忙出,一點兒聲響不出,碧草看了一圈,衣服蔚暖和了,從廚房端來的熱水放在爐子上小火燒着。她正準備去廚房那點程心珊喜歡吃的綠豆草餅,剛出門便碰到碧玉。
“碧草姐姐,姑娘可起了?”只看兩人名字,便知道出自一處,碧草原是程大夫人的一等丫鬟,前兩年人賜給女兒做貼身丫鬟,跟夫人那處的碧玉、碧春仍處的好。
碧草答:“剛醒,只是天冷,我便沒讓姑娘起。”
碧玉笑着說道:“我來正是要說這個。夫人吩咐今早颳了風,讓姑娘們就在自己屋子用早飯,只是一會兒去老太太那裏,讓咱們姑娘別遲了。”
“你來的真是時候,我正準備去廚房拿點草餅。”
“三姑娘制的這糕點難得夫人和姑娘都喜歡,只是這東西用糯米做的,難克化,不能多吃。我還要到別的幾個姑娘那去傳話,便先走了,姐姐你也忙去吧。”
碧草拿出個碧綠色的荷包塞到碧玉手上,“倒是麻煩你特意跑一趟。知道你好東西見多了,普通的東西看不上,只是難得這個是夫人特意與姑娘做襯衣的蠶絲剩下的邊角,顏色又與我們名字貼切,我綉荷包的時候特意給你綉了個。”
蠶絲摸着手裏柔軟細滑,碧草的女紅又出色,碧玉一看便喜歡到不行,猶豫了一下,說道:“夫人給姑娘傳話,我們跑腿的丫鬟還敢伸手拿東西,若是叫張嬤嬤知道了,怕是要挨板子。”
碧草抿着嘴笑道:“一個荷包值當什麼,也並不是我替姑娘給的,只是看我們幾個從小長到大,特意給你們都做了一個,便是現在不給你,等我空了也要特意給你送過去。”
碧玉這才歡歡喜喜收了,“若是別的我是不敢收的,只是姐姐繡的荷包我真是愛得不行,若是推了真是捨不得。”
碧草從廚房拿了兩碟子糕點,一碗冰糖百合粥,兩塊炊餅,另幾樣腌菜。一進屋便看見碧水在幫五姑娘穿衣服,而五姑娘身子往後縮,說道:“我自己穿,我自己能穿。”
碧水哄到:“知道姑娘能穿,只是今兒個天冷,便是屋中炭火足也有寒意,我給姑娘幫幫忙,姑娘也好快點穿上,免得傷風感冒。”
程心珊嘟着嘴不情願地說道:“好吧。”
碧草將食盒放下,看碧水給程心珊穿衣服,從小丫鬟那裏接過梳子給程心珊簡單梳了個雙環髻。
碧水一直跟程心珊鬥智斗勇,到現在才看到碧草,她說道:“我說怎麼沒看見你,原來是去廚房了。你怎麼自己去了,紅雲呢?”
“姑娘昨晚說今兒個想吃草餅,廚房一向做得少,我怕等紅雲再去就沒了,正好出門的時候碰到碧玉,夫人讓姑娘今早在自己屋中用餐,我正好將早飯一併拿來了。”
昨晚就聽到呼呼的風聲,程心珊估摸着娘親肯定會派人免了她請安,所以才想着多睡一會兒。雖然有人服侍,自己穿衣服都是個過錯,可是姑娘也不好當,每天天亮就起,舉止時刻需得體,每日裏過着尺子量着的日子。
程心珊的默想被碧草打斷,“夫人管家越來越厲害了,府中比原先規矩了許多。我剛遞給碧玉一個荷包,她都要猶豫許久,廚房的幾個嬸子也利索了許多,不像從前,不見銀子什麼事都辦不成。”
碧草是家生子,但碧水是七八歲上程夫人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對從前的事不甚清楚,不過這到不影響她在程心珊面前說程夫人的好話,“那是自然,夫人精明能幹便是連老太太都誇讚的。”
便是說的好話,到底是議論主子,程心珊又四五歲,似懂非懂的年紀,兩人也不多說,只是低頭幹活。兩人卻不知,程心珊懂得並不比她們少。她娘親何止是精明能幹,稱得上七竅玲瓏了。
程家盤踞在江城,一直子孫興旺,人才濟濟,是地方豪族。本朝以來,更是興盛,是朝中著名的尚書府,先後出過兩任戶部尚書,門生故友布天下,雖沒落了些,但是並非青黃不接,如今族中子弟幾十天子門生,中舉建業的更是不勝枚舉,放在尋常人家了不得的秀才更是遍地都是。程心珊之父程長清更是官至三品,現今因父喪正丁憂在家。這樣高門大族,怪不得附近三府十縣有女兒的人家都用眼盯着程府。
她娘柳氏就是被這程家的顯赫門第給害的。柳氏原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兩家心照不宣只等着及笄之後便成婚,哪裏想到程長清之母周氏有次在宴會上看到柳氏指揮家中奴僕救落水的小姐,覺得柳氏能幹,便派遣媒人上門提親。她爹相繼兩位夫人死於生產,本人也過了四十,有十多歲的兩個嫡子和庶子,上面又有兩重的婆婆,嫁進來又要做宗婦處理族中事務,實在算不得良人。進門便是數不盡的操勞,理不清的後母繼子關係,更是要擔心得不得相公寵愛,一看便是望不到底的深坑,哪家父母願意將女兒嫁過來呢?可是柳家願意,因為當家做主的是柳氏的繼母。
柳氏一進門面對的就是的程府一堆厲害人。程老夫人周氏出了名的精明人;過世的兩個程大夫人都是高門大戶,一個自京中公主府遠嫁而來的汪氏,一個是翰林院學士府的馬氏;程二夫人也是江城另一大族馮家的嫡長女;程三夫人更是程老太太娘家侄女;小一輩中也不乏來歷非凡之人,程長清嫡長子程流璟之妻是如今吏部尚書嫡長女,嫡次子未過門的妻子也是名門。
柳氏的爹不過是武昌武下小小縣丞,又是喪母長女,得到這滿府稱讚的賢惠,若不是智商和情商雙高,恐怕在程府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從柳氏肚子裏生出來,又得到這麼多年的盡心愛護,程心珊對柳氏是滿滿的孺慕和心疼。她前世的娘日子雖然過得窮一些,好歹能夠在家裏說一不二不用看人臉色,而且不爽了可以隨時修理老公,不像現在的娘親被三從四德束縛住了手腳。所以從出生后從柳氏的娘親張嬤嬤那裏斷斷續續聽到她娘的悲慘史后,程心珊便勵志做個乖小孩,嬰兒時期不哭不鬧不給她娘添麻煩,現在長大了一點乖巧聽話爭取在宅斗大戰中不脫後腿,偶爾還能憑着一股逗比之氣給她娘帶去點歡樂,至於憑着穿越人士的經歷和幾百年後的見識幫助作戰,這個便是多想了。程家是一潭深水,可不是她的智商能看透的。
勵志當好孩子的程心珊小賴了一會兒床,火速吃掉了早餐,穿着兔毛大衣梳兩個包包頭萌噠噠去見娘親了。
程心珊一出門便看到柳氏,她加快腳步,歡呼:“娘。”
柳氏臉上帶着微笑,穩噹噹站着,任程心珊抱着她的腿像小貓一樣拿臉蹭來蹭去,帶着些無可奈何地訓道:“還像個小孩兒一樣毛毛躁躁。”
程心珊一點兒害怕,眯着眼笑嘻嘻地望着柳氏,“娘親今天真好看。”
柳氏長相端莊大氣,此刻臉上不施粉黛,簡單帶了一支步搖,可是她美在眉眼之間的自信,散發的那股萬事握在手上的韻味,真真迷人。
柳氏用手刮刮她的鼻子,笑罵:“就你長了張含蜜的嘴。快站好了,若叫別人看了成什麼樣子,大家閨秀便該是時刻姿態妍美。”
不等程心珊再撒嬌賣乖,三姑娘程心玥的聲音便從後方傳來:“妹妹一向都是規矩的,只是在母親面前才作小兒姿態。”
程心珊站好,跟程心玥見禮,“三姐姐早。”
“妹妹早。”說完,程心玥恭敬跟柳氏見禮。
程心玥剛靠近柳氏便從丫鬟那裏得了提示,此刻她出聲替程心珊解圍到並不意外,這個繼女一向聰慧,知道說什麼能討人歡心。柳氏笑道:“她一向淘氣,比不得你們幾個姐姐乖巧。不過今日裏你妹妹倒是做了件你要學習的事,今日裏天冷,便該像她這般多穿一些。”
雖三姑娘恭敬叫着母親,可是柳氏是程長清第三任老婆,在三姑娘親娘去之後再取的繼室,身份不如前面兩位姐姐貴重,年紀只比三姑娘大幾歲,所以她從來不故意擺長輩的款惹人厭,便是說程心玥穿的少也只是委婉一提,當然若是全然不提,別人便要說她做繼母的不用心了。
程心玥只抿着嘴笑,並不多說話。程心珊裏面穿着厚厚的襖裙,外面又披了件白色兔裘,再加上小臉圓乎乎的,看着便像是雪地里的一隻肥兔子。年紀小,這樣倒是可以誇冰雪可愛,可是像她這般十三歲的少女也這樣穿,便是臃腫肥胖了。不是親生的母女,這些話自然不好說不口,程心玥只是溫柔地說道:“雪地里滑,我牽着妹妹走。”
程心珊任程心玥握着自己的手,她這個姐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算是沒辱沒穿越人士的光彩,靠着溫柔孝順攻克家中的最高長輩,時不時搞點美食弄點小發明來兩句名言佳句憑着五千年的積累將聰慧的名聲撒播在了整個江城,最重要的是,她很知道分寸,絕對不引人懷疑。
程府人丁興旺,枝繁葉茂熱鬧歸熱鬧,但也有不便的地方,其中一個便是需要更多的住宅,程府一再擴建,如今頗具規模,佔了東坡鄉小半的地方。老太爺和老太太住在正中的正院,程長清是長子,住在東廂,離老太太的正院頗有一段路,天好的時候便要走上一刻鐘,雪天路滑,又要撿了好走的路走,便要一炷香。路上有粗使的丫鬟揮着掃帚掃雪,碰到她們走過,一律停下問安,程心玥儀態萬方地微點頭,臉上帶着淺笑,擺起的架勢比起柳氏更足,似乎是十分適應且享受現在的身份。程心珊看着有個小丫鬟不過七八歲,拿着掃帚的手都是凍瘡,心裏覺得不好受,獃獃盯着她瞧。
“妹妹怎麼不走了?”程心玥看程心珊停下了步子,問了一句,順着程心珊目光看過去,心中瞭然,笑道:“妹妹可是可憐那丫鬟?妹妹還小,可不知道外面還有許多人羨慕像咱們府上的下人有銀子拿,有四季的衣服穿,每日裏穿得飽穿得暖。外面可是有許多人-大雪夜連躲寒的地方都沒有。妹妹也莫想着賞賜東西給這小丫鬟,她不過粗使丫鬟,得了好東西,其他人便要不忿,反倒要欺負她了。”
柳氏在心中點頭,這個繼女倒是心思透徹,難得還不藏私,不過她並不說話,只等自己女兒怎麼說。
程心珊着實被上了一課,她確實是想賞小丫鬟一支蛇油膏的。怪不得程心玥在程府里混得這麼好,宅鬥技能滿分,心裏又調試成了純古代人。比起程心玥,她需要進步的地方太多了。程心珊帶着佩服,乖巧點頭回道:“多謝姐姐教誨,妹妹記住了。”
程心玥捏了捏程心玥被凍地紅撲撲的胖臉蛋,又調皮地扯了扯她的包包頭,真是個好命的丫頭,程府里這麼多姑娘,便數她命最好,有個給力的爹和精明的娘,若不是當著柳氏的面刷好感度,她又哪裏耐煩跟個小女孩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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