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顧勝撫了撫她的發,「怎麼了?」
「對不起……我太自私了……」
難過、愧疚、心痛,種種情緒反覆拉扯着顏玉爾的心,當那溫熱的大掌落下的時候,淚水瞬間決堤,她不爭氣地嗚咽了起來,「我不該氣你、不該打你,我只顧着喝酒、吃肉,卻從來都沒有關心過你……對不起,這段時間你那麼忙、那麼傷心,我卻還總是搗亂,對不起……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嗚嗚嗚……好對不起你……」
顧勝怔了怔,須臾后無奈地輕笑了起來。
那一瞬間,所有的憤怒都煙消雲散。
她總是有讓人立刻就消氣的本事,那日被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頓之後,顧勝真是氣得再也不想去見她,因為好像在她心裏,那些酒肉要比他重要得多了。
可現在一見她伏在自己膝上可憐兮兮地道歉,顧勝卻又氣不起來了。
因她而起的怒火、因娘親而起的哀慟,瞬間都化作了滿腔的憐惜,「傻丫頭。」
顏玉爾自顧勝膝上抬頭,片刻后爬起來鑽到他懷裏,找了個舒服地位置坐好,「我以後會乖乖的。」
「嗯。」
「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玉臂緊摟着他的脖子,一雙眼兒紅通通的。
顧勝看着她,那楚楚可憐的眼神讓人沒辦法拒絕,「好。」
「也不要趕我走。」
顧勝覺得有些好笑,「我不會趕你走的。」
「不,我是說現在,現在別趕我走。」
顏玉爾收攏了手臂,蓄滿眼淚的眸子裏寫滿了堅持,「今天讓我陪着你好不好?」
「你……」
「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偷偷地難過。」
她的眼神真摯,溫曖得令顧勝的心狠狠一顫,明明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告白,竟讓他有想要落淚的衝動。
他微微頷首,將顏玉爾攬入懷中用力地摟着,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狼狽,可顫抖的聲音還是泄漏了他的失態,「你都知道了?纖雲都告訴你了嗎?」
窩在他懷中的顏玉爾點點頭,「告訴我一點點。」
顧勝點點頭,而後便陷入了沉默,顏玉爾和顧勝兩人靜靜地擁抱着,誰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顧勝才緩緩地開口,他粗嘎的聲線呈現出難得的輕緩溫柔,「在很多年前,安津里有一位名噪一時的廚娘叫焰娘,她不僅人美,廚藝更是一等一的好,當年追求過她的男人加起來可以繞壺兒鎮一圈。可最後,顧家的少爺顧嚴成功地虜獲了焰娘的芳心。顧嚴生於富庶人家,他有着良好的出身、殷實的家底,不過焰娘並不在乎這些,她單純地愛上了這個男人,並且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與他成了親,即使要面對難纏的婆婆、嚴肅的公公,還有一大堆瞧不起她的妯嫂叔嫂,可焰娘從不覺得後悔。她以為只要有愛,兩個人就可以永遠地幸福下去。」
顧勝停了下來,頓了頓之後才又重新開口,「可惜,她錯了。」
窩在他懷裏的顏玉爾不由得揪緊了他胸前的衣裳,顧勝握住她微涼的小手。
「在他們成婚的第三年,焰娘在回娘家的路上遇到了強盜,不僅錢財全部都被劫盡,連受驚昏倒的她也被強盜虜回山寨。」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那個強盜頭子並不是人性全無,在發現焰娘是個已經懷有身孕的女人之後,就把她放了出來。其實回家本來只有不到五天的路程,可身上一點盤纏都沒有的焰娘竟然走了將近一個月,幾乎拚掉半條命之後,最後焰娘終於還是回到了顧家。」
顏玉爾聽完之後不由得鬆了口氣。
「那就好。」
「好?」顧勝冷笑,「不,一點都不好。」
「為、為什麼?」
「因為她失去了顧嚴的信任,變成大家口中被強盜虜走,並失去了清白的女人。」
顏玉爾立刻激動起來,「可是強盜明明沒有碰她啊!」
「沒有人相信,大家只知道她失蹤了一個月。」
「那麼……」她頓住,忽然不想再問。
「你想問她肚子裏的孩子?」顧勝替她說完,聲音冷靜得近乎殘忍,「大家一口咬定那是強盜的孩子,顧嚴其至不肯聽焰娘解釋一下,就給了她一紙休書。離開顧家之後,焰娘獨自生下了孩子,然後一個人把他養大。那時的焰娘已經身敗名裂,那些追求她的男人消失了,那些爭相聘請她的酒樓老闆也消失了,她……」
「別說了。」顏玉爾把頭埋在他的頸窩,不住地搖頭,「別說了。」
「為了養活孩子,她用那雙掌勺的手開始幫人家洗衣服、納鞋底、敲核桃。你知道嗎,那時侯為了省下買核桃錘的錢,焰娘就用手去剝核桃,剝得指縫裏全是血……」顧勝摟緊了顏玉爾,渾身都在顫抖,「而她的兒子,從小就被人罵成是野種。」
「不……」顏玉爾哭了。
顧勝卻笑了起來,「一個蕩婦背着一個野種整天去菜場撿爛菜葉吃,你說,好不好笑?」
「不好笑、不好笑……別說了。」
可顧勝卻沒有就此停止,他必須說完,鬱結多年的痛苦在心口鼓脹,如果不說出來,他一定會崩潰的,「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持續了十三年,十三年之後,不知道是因為新妻子一直生不齣兒子,還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顧嚴忽然派人找到了那個孩子。滴血驗親之後,十三年前的小野種,忽然揺身一變成了顧家老爺的滄海遺珠,可這時……」
顧勝深吸了一口氣,眼角忽然滑過了一滴淚,「這時焰娘已經去世了,她其至沒能等到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凸起的喉結艱難地滾動,堅硬的胸瞠下滾出難忍的哽咽。
顏玉爾從他懷中抬頭,發現顧勝也在掉眼淚,心疼地想要伸手為他抹去,結果剛一抬起手就被顧勝用力擭住。
顏玉爾望向他的眼,因那裏閃動着的痛楚而心如刀絞。
「她是個好女人,可沒人願意相信。」顧勝深深地望着她,聲調因為哽咽而扭曲,「你相信嗎?告訴我,你相信嗎?」
顏玉爾胡亂地抹了抹臉上的淚,然後伸手捧住顧勝的臉,不斷地點頭,「我相信、我相信,顧勝,我相信。你娘她是好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話音未落,她就已經被顧勝用力地摟入懷中。
他無聲地哽咽,刀刃般的薄唇顫抖着抿起,滾燙的清淚軟化了冷硬的線條。
他閉上眼,似乎再也沒有力氣繼續說了,過往的回憶如同寒風般掠過心頭,幾乎他所有的熱血悉數冰封,所以顧勝只能越來越用力地擁抱着懷中溫軟的嬌軀。
她是這樣的熱、這樣的軟、這樣的嬌小,可這一刻她卻成了他所有力量的來源。
太痛了,真是太痛了。
只有抱着她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不會因為疼痛而死掉。
「顧勝,不要難過,你不再是一個人了。」似乎是感覺到她的痛苦,顏玉爾一遍又一遍地告白着自己的心意,彷佛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眷戀與熱情全部奉上,不虛偽、不做作,沒有欲言又止、沒有欲拒還迎、沒有欲語還休,她將自己的心意完完全全、坦坦蕩蕩地表達出來,「失去了焰娘,你還有我。」
原來顧勝並非看起來的那樣強勢與霸道,原來他有着這樣痛苦的過去。
那一刻,她的靈魂彷佛可以透出顏玉爾的身體,穿過顧勝堅如盤石的外殼,看到裏面鮮活又脆弱的心。
她從沒覺得兩人靠得這樣近過,她不是顏玉爾,他也不是顧勝,有的只是兩顆滾燙的心,緊密地依靠在一起,互相汲取力量。
「我會陪着你,永遠永遠陪着你,永遠、永遠。」
永遠,這真的是一個好動人的詞。顧勝摟着她,半晌之後才吐出一個字,「好。」
顧勝的敞開心扉與顏玉爾的真情告白,使得兩個人的關係有了突飛猛進的實質性發展,迅速從飼養關係上升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關係。
對顧勝而言,既然決定了要認認真真地發展這段關掃清所有可能干擾到他們的障礙。
放眼所有的障礙物,顧纖雲絕對是最礙眼的那一個。首先,是她除妖師的身分太過危險,其次,是她和顏玉爾的關係太好了!
忌日過後,應該是他和顏玉爾的關係有所進步才對,可是為什麼她們倆的關係也發展得這麼好了?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這兩個女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