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番外一
明史列傳有載,周瑛,昌平人,父慶雲侯周壽,孝肅皇太后弟。孝宗時,授錦衣衛百戶,賜齎甚渥。武宗垂統,犯法,下錦衣衛獄。
正德二年,戴罪請戍邊,發宣府鎮獨石堡,以兵卒起。
正德三年,帝北征,隨軍出塞,斬首五級,立功,升總旗。
正德五年、七年、十一年,征草原,伐西域,累官至千戶。
正德十三年,父卒,丁憂假百日,不去管職。
正德十八年,韃靼生亂,歐羅巴興兵,瓦剌急報。瑛領總兵官,征討諸邦,大勝,晉都指揮僉事。
正德四十三年,卒於邊塞。卒之日,將校皆為之泣。
瑛身長八尺,狀貌魁偉,善戰有謀。每臨戰,必身先士卒。年少紈絝,嘗以外戚驕人。獄中醒悟,性毅開闊,孝悌父母,友善兄弟。舊與長安伯有惡,一笑泯之。
帝憐其情,贊其功,贈都指揮使,追封寧雲伯,謚忠節。詔授長子千戶,次子百戶。
觀其一生,少時固惡,仗父祖,恃外戚,為害京城,乃至-聚-眾-斗-毆,極是頑劣。
一朝頓悟,則能改頭換面,徹底醒悟。
為國守疆,先駐宣府,后至薊州,再駐遼東,臨戰百餘,卒於邊疆,實為國之良將。
後世人研究周瑛生平,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
尋常武將,加官進爵,鎮守一地,少有調動如此頻繁。
偏偏周瑛打破常理,每隔幾年便要調動一次。自西向東,從內陸到臨海,再由臨海轉調內陸,十分有規律。
研究者百思不得其解,翻開正史,參考野史,始終無解。
邊鎮戰略?
不像。
朝廷-斗-爭?
更不像。
原因為何?
回溯歷史,真相往往會令人瞠目結舌。
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每次周瑛調動,均能同皇家父子聯繫到一起!
正德十八年,周瑛立戰功,升指揮僉事,駐守宣府。
這日,周僉事巡營歸來,聽邊軍上報,京中來人,正在僉事帳中。
“可是天使?為何不報指揮?”
邊軍抱拳,扭曲着表情,告訴周僉事,來人距營數里,指揮已經得訊,當即臉色數變,言有要事,令人牽馬,匆忙出營,至今未歸。
也就是說,頂頭上司發現不妙,撂挑子跑路,將接待工作丟給下屬。
甭管什麼癱子,自有下邊人接着。
周瑛瞪眼。
這才想起,趙指揮使有錦衣衛背景,消息靈通,必知來者不善!
無奈,事到臨頭,無法退縮,人在帳中,也不能避而不見。更不能調轉馬頭,把趙橫追回來。
周瑛只能咬牙,做好心-理-建-設,邁步進帳。
“宣府鎮指揮僉事周瑛,見過……”
聽到聲音,來人轉過身。
只一眼,周僉事的話便哽在嗓子眼,雙眼圓睜,下巴墜地。
“殿下?”
他在做夢不成?!
“周僉事不必多禮。”
來着不是旁人,正是朱厚照第二子,現年十四歲的裕王朱載垠。
正德十五年,周瑛領邊軍,赴順天京操。
天子設宴,周瑛與父同列席位,同裕王有一面之緣。歷經三載,少年長成,稚氣脫去,五官愈發英氣,笑容卻絲毫未變。
“末將斗膽,殿下為何在此?”
“這個嘛……”
裕王摸摸鼻子,偷跑出京的事,他會說嗎?
經歷過前朝,周瑛腦子裏閃過數個念頭。甚至有宮-廷-斗-爭,陰-謀-詭-計,兄-弟-相-爭。卻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壓根對皇位沒興趣,甚至王爺都不想做,最大的夢想,持-槍-上馬,遠征塞外,開疆拓土。
問題是,這樣的夢想,實難達成。
正德二年,韃靼西遷,跑去歐羅巴牧羊。那之後,瓦剌向明朝稱臣,追着跛子帖木兒的子孫,一路跑出西亞,至今沒有回頭跡象。兀良哈成為朝廷的金牌打手,半點沒有反叛心思。
唯一不服氣的戰鬥民族,不夠九鎮邊將輪番吊打。
策馬草原的夢想,眼見成為泡影,少年乾脆學習親爹,冒領腰牌,偷跑出京。
韃靼打不着,遛遛馬總成吧?
無論如何,都要見識一下邊塞風光。回宮之後,好歹能向幾個兄弟炫耀,怎麼樣,本王可是到草原跑過馬的!
“楊閣老說過,實踐出真知。”
知曉前因後果,周僉事傻眼。
這要是自己家的孩子,絕對吊起來抽!
可惜,眼前是皇子,親爹是皇帝,堂叔是興王,老師是楊閣老和謝閣老,教授武藝的是錦衣衛指揮使,別說抽,重話都不能多說一句。
想起早年經歷,周瑛不禁仰天長嘆。
在京城被禍害,離開京城,照樣逃不出陰影。
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正德元年,打死他也不離侯府半步!見到長安伯的馬車,定要調頭就跑!遇上姓楊的,立刻後退,能跑多遠是多遠!
擦去眼淚,周瑛終於知道,為何趙橫要腳底抹油。
錦衣衛果真鷹犬,都他xxx的不是東西!
好在裕王沒有偷跑經驗,出京時,行事算不上嚴密。城門衛留了心眼,越想越不對,立即上報順天府。
宮中下令,廠衛立即快馬出京,不等裕王走出邊城,便被請回京師。
夢想沒有達成,就被抓包回京,裕王頗有幾分不甘。上輅之前,向周瑛揮手,道:“周僉事放心,本王定會回來!”
“……”聽到這句話,如何能夠放心?!
果不其然,一年後,裕王再臨宣府。自己來不算,竟把三皇子一同帶來。
趙橫繼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周瑛好說歹說,頭髮掉了一大把,總算穩住兩人,等到京城來接。
送走兩位皇子,周僉事冥思苦想,終於明白,宣府非久留善地,不想頭髮掉光,必須請調!
二皇子惦記着出塞,往東邊走,應該比較安全。
正德二十三年,朝廷准周瑛奏請,調薊州,守備密雲。
周僉事表示,這下能有安生日子過了吧?
奈何現實過於殘酷,總會當頭給人一板磚。
正德二十六年,皇三子獨往密雲,不找別人,單找周僉事。
原因很簡單,熟人。
“楊相公有言,此地往北有冰原,內藏礦脈,本王-欲往一探。”
周瑛:“……”
他果真和姓楊的八字不合!
此次之後,周瑛意識到,薊州也不安全,乾脆請往遼東。
未料想,沒安生半年,皇四子跑來,指名道姓要周僉事接待。
“本王要出海!京津走不通,江浙也不成。聽楊閣老說,北地有良港,正造新船,周僉事和兄長相熟,不若為本王安排一下。”
木然半晌,周瑛再受不住打擊,以頭搶地。
送走皇四子,周僉事痛定思痛,既然哪裏都躲不開,他還跑什麼?
兜兜轉轉,周僉事累升指揮同知,又回宣府。
周瑛全然認命。
該咋地就咋地。皇太子和皇五子跑來邊塞,照樣淡定。
然而,出乎預料,自回到炫富,足有六年,未見皇子出現。
事情發展到這裏,周瑛終於鬆口氣,以為“鴻運”過去。
哪料想,現實又抄起板磚,狠狠拍了下來。
正德三十一年,天子突發奇想,將政務一股腦丟給皇太子,拉着楊閣老和謝閣老溜達出京,直奔宣府。
看到出現在城門前的聖駕,掃過一身緋色官服,笑容親切的某人,周僉事無語望天,淚流成河。
這日子,當真是沒法過了!
周瑛一路從西往東,又從東向西,來回數次,終究沒能躲開“鴻運”。
實在承受不住壓力,只能抄起刀子,跑到塞外撒氣。
事關皇家,史官記載,總要春秋一下。
這一春秋,歷史的真相便被掩埋。
周世子的升遷轉調之路,就此沒入流沙,成為明朝歷史上,又一難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