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宮裏處處殺機,也只能步步如履薄冰。」她深吸了一口氣,「你別看春妃好生厲害,其實她心底也怕極了其他的嬪妃,甚至是皇后。」

素兒面色凝重,「婢子現在才了解王爺為什麼說這宮裏人人都是娘娘的對手,要婢子無論如何都要護您周全。」

「是嗎?他當真這麼說?」喬婉心頭一熱,清麗小臉上的倦色霎時被嬌羞紅暈取代了,急急抓住素兒的手腕,「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他、他可還說了其他……關於我的事嗎?」

「王爺命婢子縱然拚了這條命也要護得娘娘周全,」素兒一字一字謹慎轉述。「娘娘放心,有婢子在,決計不教娘娘有半絲損傷。」

「他始終是惦念着我的……他並沒有忘了我……」喬婉眸底疲憊寂寥霎時褪去,昔日的嬌憨滿足之色重新浮現,幸福的呢喃,「我就知道……他不會舍下我的。」

素兒看着這位清麗纖弱的多情主子,不好多說,只能默然。

杜子春那兒果然平靜了數日,然而喬婉卻半點也不敢稍加放鬆。

人在深宮,就連尋常的作息飲食都無法自在安心,她不禁更加想念當年在太原將軍府里,那段單純而快樂的日子。

這晚,夜靜風息,輕紗沉默。

床上的喬婉一貫睡不安穩,昏昏沉沉間,夢境破碎紛疊……

一忽兒是修長挺拔、宛若天神般的他,帶着深情溫柔的眸光和笑顏而來,卻在即將抓住她手的那一瞬間,她腳下地面裂開了個大洞,將她吞沒進無底的黑暗中。

一忽兒是她蒙皇上臨幸的那一晚,顫抖得像只被趕入陷阱的絕望小獸,當那具龐大身軀壓上來的瞬間,她恨不得自己立時死了才好。

「不,不……」夢裏的喬婉淚水如斷線珍珠墜落,痛苦的低聲嗚咽,身子蜷成一團。

一隻大掌輕輕壓住了她驚悸不安的身子,黑暗裏,喬婉渾身寒毛直豎,冷汗涔涔地驚醒。

「不──嗚……」她的驚喘被緊緊捂住,心跳如擂鼓。

「是我。」

喬婉全身一震,頓時忘了恐懼掙扎。

那個朝思暮想的……含笑的低沉溫柔嗓音……恍如隔世之久……

是夢嗎?

「婉婉。」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在昏暗之中漸漸辨認出那早已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男性臉龐……

朱爾靜眸光溫暖地笑望着她。

「噓。」他修長指尖輕搭在她柔軟唇瓣上,眼神越發柔和。

她沒有出聲,也不敢出聲,深怕這只是一場美夢,稍稍動彈,就會驚醒。

然後,他就會像清晨日出后的霧影一樣,轉瞬消失不見了。

「我只能停留半炷香時辰,很快就走。」他將她擁入暖和的懷裏,心痛地感覺到她越發清瘦的纖弱身軀。

隔着衣物,他的體溫慢慢滲透進她冰涼的肌膚,他好聞的氣息沁鼻而來,一如往常地撫慰了她惶惶不安的魂魄。

「爾、爾靜哥哥?」她顫抖着冰冷手指輕輕碰觸他的濃眉、臉頰,熱淚盈眶,啞聲低問,「真是你?我……我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傻丫頭,我此刻不就在你身邊?」他將她擁得更緊。「又怎麼會是夢?」

「爾靜哥哥,就算是夢,你也別叫醒我,」她哽咽着,用力抱住他的腰,「我要這樣一直一直抱着你,別走……」

朱爾靜的心似被火灼痛,大掌憐惜不舍地撫着她的發。

他又何嘗願意離去?

三年了,縱然他在宮中安排的眼線時時刻刻回報關於她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壞,都在在牽動烙疼了他的心。

深夜時分,他每每自我厭恨,為何當時會親手將她推入後宮這煉獄之中?

雖然答案總在痛徹心腑間清楚浮現──因為他需要她,而在這世上,他唯一信得過的也只有她。

不行這一着險棋,他倆姻緣前程便註定受人牽制,不由自己。

尤以他險惡的處境,就算想握住彼此的手,只求換得片刻太平亦不可得,更遑論廝守終生,白首偕老。

做大事,須有大犧牲,否則何來最終的開花結果?

可是縱然理智如此告訴自己,卻怎麼也無法抑止那燒灼翻騰的心痛。

她為了他,已失去了太多、太多。

朱爾靜眼眶刺痛發熱,忘形地緊緊擁着她,有千言萬語想告訴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最終還是喬婉先醒悟過來,鼻頭一酸,強顏笑道:「婉婉在說傻話呢,爾靜哥哥別管我,還是大事重要。對了,你怎麼進來的?沒有人發現你嗎?」

「區區皇宮禁衛,還難不倒你爾靜哥哥。」他也回以一笑,眸光依然直直凝視着她,「日前春妃之事,我聽說了。你往後切記小心謹慎,莫再傻傻吃虧了。」

「我知道。」

「若當真知道,又怎會險些讓自己中毒身亡?」他語氣緊繃,隱隱怒氣再也藏不住。

喬婉愧疚的低頭,「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

「婉婉……」他痛恨如此無助的感覺。「我不是凶你,也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只是……」

她抬眼怔怔地望着他。

他努力咽下喉頭灼熱的硬塊,濃眉糾結,懊惱地承認,「擔心得要命。」

當素兒以火箋密訊稟報此事時,奉旨入京正在半路上的他,心急如焚,速速棄舟乘馬、星夜火馳抵京,顧不得皇上明日就要當殿召見的敏感時機,深夜一至,便冒險潛入宮裏。

「爾靜哥哥……」她感動得淚眼迷濛,又情不自禁歡喜的笑了。「你就是擔心我、心疼我,這才隻身冒險進京,入宮來看我的嗎?」

「別以為撒個嬌就當沒事。」朱爾靜假意皺眉發怒,壓低聲音吼道:「往後要是再這麼傻裏傻氣地教人給害了,我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你捉回來,非按在腿上好好打一頓屁股不可,聽見沒有?!」

她登時紅了臉,嬌羞地喃喃:「聽見了。」

「這才是我的好婉婉。」他面色終於稍緩,「時候不早,我得走了。」

「不……」她一顫,隨即自覺失言,勉強擠出了一朵笑來,「我是說,好,那麼你也要小心。」

他象是想再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暗自嘆了口氣,輕輕放開她,悄然起身。

大掌驀地被一隻冰涼柔軟小手抓住。

他回首,胸口因她纏綿幽遠的眸光而緊緊揪痛。

「萬事珍重。」

她聲音恍似低喃,卻是情意深重、切切叮囑。

語畢,喬婉秀氣的指尖慢慢鬆開了。

朱爾靜反手緊緊握住她的,再也抑不住思念及滿心牽挂的悸動,長臂一伸,將她攬回懷裏。

她還不及反應,他已低下頭覆上了她的唇……

喬婉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緊緊攀附着他,盼着這一刻的到來,彷佛已苦苦等了千年之久。

她閉上雙眼,狂喜又凄涼的晶瑩淚珠自眼角緩緩滑落。

【第四章】

富貴奢華、氣派尊榮的御書房裏,鎏金狻猊爐里幽幽焚香,香氣辛甜濃郁,卻又有股說不出的妖魅。

「皇賢弟,你乘得好快的舟馬,朕半個月前下旨召見,這千里迢迢的,你竟能在短短十數日內抵京,」信武帝眉眼間難掩多疑,面上卻親近熱切,哈哈大笑。「這般神速,恐怕就連朕的龍船坐騎,也未必及得上。」

「皇兄這話可冤枉臣弟了。」朱爾靜笑吟吟的坐在下首。「若非手持皇兄的聖旨,狐假虎威一番,這天下百姓舟馬哪個肯搭理臣弟呀?」

「哈哈哈!皇賢弟這話聽着委屈,倒象是做哥哥的虧待你了。」信武帝聞言大悅,雖說猜忌之心未能盡釋,可也去了三分。

「臣弟豈敢?」朱爾靜忙謙恭的拱手作禮。「爾靜這幾年能閑散安居江南,過那等神仙也羨慕的快活日子,都是蒙皇兄無上仁德,寬大為懷,不追究臣弟私藏玉璽之罪,皇上的聖恩厚德,臣弟雖遠在江南,卻無不日日夜夜記掛在心。」

「皇賢弟這般知恩識大體,不枉朕當日獨排眾議,堅持念及皇家骨肉親情,封疆授王予你,」信武帝滿意地撫掌一笑,「皇賢弟果然沒教朕失望,朕這可就放心了。」

「皇兄英明。」朱爾靜笑嘻嘻地道。

想這千百年來,舉凡居金鑾龍位之上的皇帝,又有哪個會對臣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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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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