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中午的陽光熾烈,無情的烘烤地面上的可憐人們。
金黃光絲滲透至每一處,然而卻有這麼一扇窗,即便它化成奈米分子,還是無法侵入。
關得緊緊的窗戶以兩層的厚窗帘完全隔絕外頭的光線,裏頭伸手不見五指,分離式冷氣在窗內安靜的傳送低於二十度的冷意,單調而輕微的鼾聲顯見屋內正有個人沉睡。
這份沉靜在床頭柜上的手錶跳到兩點五十二分時被打斷。
一道尖銳而急促的電鈴聲高分貝地穿透門牆而來,但仍不足以驚擾床上沉睡的男人。
緊接着,是手錶旁邊的手機敲起大鼓,與電鈴聲相應和,其吵鬧程度足以將一個正常人逼瘋。
終於,在兩相合奏五分鐘后,男人起床了。
他慢條斯理的,彷佛絲毫不受到急促鈴聲所影響,懶懶的伸了個懶腰,懶懶的打了個呵欠,然後是對來者的咒罵。
“暗!哪個王八羔子七早八早來找人?”佘煉崗拿起手錶眯眼細瞧,接着又是一陣咒罵,“才三點耶,吵什麼吵?不用睡覺喔?”
現在是下午三點,不是凌晨三點啊!如果手錶會講話,大概會如此冷言提醒。
將手錶丟回原位,他再躺回床上,試圖以沉默的抗議逼走來人。
來人似乎是鐵了心,也篤定他一定在家,撳在門鈴上的手指一直沒放下來過。
十分鐘后,以鴕鳥心態躲在被窩內的佘煉崗還是妥協了。
照這樣吵下去,可能沒多久就連對講機也會來插一腳,接收到抗議的管理員會以無奈的語氣拜託他去開門。
他還是把這有管委會的大樓房子賣了,去買塊地,自己建立一個小城堡,門口養兩隻狼狗,圍牆上設電網,就不信還有人有熊心豹子膽敢吵他、向他抗議!
他駝着背走向房門口,一拉開木門,刺眼光線入內,讓他不由得眯了眼。
“天還亮着喔?”獨居許久的人似乎都會有自言自語的毛病。“我還以為是晚上三點哩。不過下午三點是下午茶時間,也應該要休息,怎麼可以來找人呢?”他邊碎碎念,邊走到大門。
他的腳步在沿路的髒亂上畫出一道痕迹,行成一條可供人行走的小徑。
他抓着發癢的頭頂,紛飛的雪花散落在破破爛爛的灰色T恤上。
開了門,是一個中年歐巴桑。
耐性全失的她生氣的瞪着佘煉崗,尤其在看到他邋遢到極點的外型時,火候比他更高深的嘴立刻碎碎念起來。
“你幾天沒刮鬍子了?”佘媽媽不悅的問。
“啊災!”
佘煉崗摸摸自己臉上的鬍子,已經有小指長度了,像個糟老頭一樣。
“你頭髮多久沒洗了?”
“不曉得。”媽真煩耶,一見面就念。
“你看你的指甲!”佘媽媽嘖嘖出聲,“跟巫婆一樣長!你不是都要打計算機,這麼長怎麼打啊?”
“習慣就好!”佘煉崗不在乎的抽出捏在佘媽媽手中,快被折斷的手指。
“你看看你的屋子!”早就猜到屋內一團亂,有心理準備要來當台佣的佘媽媽繼續念,“這是人住的屋子嗎?豬窩都比你乾淨!”
“我就是豬啊!”佘煉崗還是不在乎母親的責備。
“每次來都臟成這樣,我又不是生來當傭人的!”佘媽媽邊收拾邊抱怨。
“我也沒叫你來收拾啊!”自己要來的,怎麼可以怪他呢!
“我沒來收拾,你這屋子早就爛掉了!”
“爛掉了也是我在住啊!”
佘煉崗往沙發上隨意一躺,就算上頭的東西扎疼了他也不在乎。
“老是跟我頂嘴!”佘媽媽瞪着桌上疊得高高的泡麵碗,露出欲嘔的表情,“你吃了幾天泡麵?”
“啊災!”他從來不去數日子的,他唯一關心的只有程序的交件日期。
“吃泡麵會變成木乃伊,你不知道嗎?”
“木乃伊好啊!以後還可以被挖出來放在博物館供人參觀。”
佘媽媽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拿出垃圾袋,將泡麵碗丟進去,再將垃圾桶里的垃圾倒入時,垃圾桶底下活蹦亂跳的白色物體讓她寒毛直豎。
連蛆都長出來了!這兒子……這兒子怎麼可以容忍這樣的生活?
看他身上的衣服八成也數天沒換了,她只要稍微一靠近就可以聞到異味,在炎熱的夏天,更讓人作嘔。
“你可不可以去娶個老婆來照顧你?”佘媽媽火大的喊,“你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爛死在屋裏!”
“不會啦!”佘煉崗擺擺手,“自己一個人多自由,我才不要老婆來管!”
“你這樣活着有什麼意義?”佘媽媽不解的問。“除了寫程序就是睡覺,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也不出去交女朋友,死了也沒人聞問!”
“人本來就是孤獨的來到這世上,再孤獨的回去啊!又不是皇帝,有人陪葬的!”
這死孩子一次不跟她頂嘴、乖乖聽她話會死嗎?
“你總要叫個人來幫你整理屋子,煮東西給你吃!”
“喔!”佘煉崗漫不經心的應。
佘媽媽長年住在南部鄉下,每個月會固定上台中看兒子一次。
說“看”是好聽,她根本就是上來當台佣的。
累積了一個月的髒亂,每次都累垮了她的老骨頭。年紀大了,這種分量的工作她逐漸感到力不從心。
“媽,你不要每次來就忙東忙西的,放着不管又不會怎麼樣!”真搞不懂老媽幹嘛每次上來就忙着幫他清垃圾。她坐車不累喔?要是他,早就癱在椅上看電視了。
“我看你這副德行,要討老婆也很難。”佘媽媽語重心長的說:“媽年紀大了,也不能每次都上來幫你整理屋子。”
“就跟你說不用整理!”佘煉崗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等我程序寫完就會整理。”
“你程序什麼時候會寫完?”
“一個月吧。”
兩倍的髒亂程度?
佘媽媽瞪着屋內的垃圾,再想到兒子除了寫遊戲程序以外,什麼都懶的個性。
“我看我去幫你請個女傭好了。”
反正他每個月賺那麼多錢,也沒看他在花,還會每個月寄五萬塊生活費回家。
她倒寧願他把那些錢拿去請個人幫他整理屋子,煮正常的飲食,別讓他當真爛死在屋子裏!
“不用啦!”請什麼女傭!
“我說要請就是要請!”佘媽媽鐵了心,“不準有異議!”
兩個星期後,莫琍上了佘家來報到。
她足足按了十分鐘的電鈴才終於有人來開門。
幸好那個佘媽媽一開始有提醒過她,要不她早就以為屋內沒人而離開了。
金銅色大門開啟,她看到一個邋遢到不行的男人邊抓着發癢的背邊以決斷的口氣說:“你走錯了。”
眼前的女人他看都沒看過,一定是找錯門了。
“請問是佘煉崗先生嗎?”
男人與她距離約一個手臂長,但她仍可隱約聞到自他身上傳來的怪味道,也可以看到他那海帶般的頭髮與其中夾雜的片片雪花。
她抽到了一個下下籤。
莫琍偷瞧屋內一眼,更肯定自己的猜測。
“我是。”
“我是就業協會派來的家事管理員,這是我的推薦信。”莫琍將手上的文件遞過去。
“女傭?”
“家事管理員。”
“喔。”隨便啦。“你要來幫我整理房子?”
“是的。我們的工作包含環境整理、衣物清潔、食物烹調……”
“這不用跟我報告。”佘煉崗打斷她。“你是我媽找來的?”
“是佘太太到協會申請的沒錯。”
這女孩看起來年紀輕輕,眉眼鼻唇細緻秀氣,可是感覺怎麼一板一眼的,毫無年輕人的朝氣?
管他的,像他也不過二十八歲,卻活得像老頭子一樣──不過這僅止於閉關期間,其他時候他還是像一尾活龍哪!
“除了我的書房,其他地方隨便你要幹嘛都好。”書房是他寫程序的地方,是禁地,不準任何人進入!
“是。”
“那你自己慢慢來,我要回去做事了。”
佘煉崗走進書房,將門關上,儼然外頭被莫琍弄成什麼樣,他都無所謂。
莫琍在屋內巡視了一遍,忍不住搖頭嘆氣。
怎麼能有人將屋子搞得這麼臟?
四處都是灰塵,在陽光之下更是明顯,窗帘輕輕一動,灰塵就漫天飛舞,垃圾到處都是,浴室雖臟,但感覺好像很久沒用了。
吃過的東西隨便亂放,螞蟻小蟲圍在食物旁邊──她相信一到晚上,蟑螂也會跟着出來湊熱鬧。
卧室的寢具還散發著油味,掉落的頭髮隨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