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院
明亮的殿堂里,柔軟的紅絨絲毯踩上去十分的舒服,少年一身破舊的棉衣,卻被洗的發白。橙黃色的棉花從幾處破口中探出頭來,讓少年看上去就如一個乞丐一般。
少年面容清秀,皮膚白皙稚嫩,然臉色卻微微有些蠟黃,病態盡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落魄的柔弱書生。
紅色的書案上擺放着一堆的物件,有香爐散發著提神的香氣,讓少年聞之精神不由一震。黝黑而又清澈的眼珠聚精會神的看着坐在書案後面的老人,等待着老人的問話。
慈眉善目的老者神情同樣十分的認真,他在看一封書信,一封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書信。字跡已經不是很清楚,紙張發黃,摺疊的痕迹因為年月幾乎就要將這封書信撕裂成幾份。好在,書信總算還算完整的保存了下來。
老人將書信看了幾遍之多,犀利睿智的眼睛望向站在書案另一側的少年。
“你父親……真的死了嗎?”老人的問題問的很是讓人覺得滑稽,但他沒有任何的心情去理會這樣說是否合適,因為關於這個問題,他太想知道答案。固然在自己內心裏,其實已經相信了那個人的確已經死了。
少年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並不為老人如此過分的質疑而感到生氣,“是的。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死掉了。”
“葬在哪裏?”老人又問。
少年仍舊如實回答,“與我母親葬在一起。”
老人沒有說話,而是又將書信的內容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也怕遺漏了任何一句話。過了不知道多久,老人忽然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就這麼死了。”
少年不語。
“就這麼去了,我一直都認為,他是個生命力極強的男人,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死去。現在看來,他還是死了。”老人有些感慨,又像是埋怨,乾枯的雙手輕輕的揉搓着手上的書信,將其揉碎,雙手輕輕的一拍,一股火苗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就此將那些紙屑化為虛無。
“母親臨終前告訴我,父親有話帶給您。”
老人眼睛一亮,甚至是有些激動:“是什麼話?快快說來。”
少年沉吟一下,開口說道:“母親說,父親臨死之前交代,若是我有見到您的一天……讓我轉告您,他這一生都不怪你,且一直都以您的弟子為榮。”
老人明亮的眼睛有些黯然,激動的神情也旋即逝去,但他沒有失望,更沒有失落,反而是有了欣慰,“如果他還活着,當面對我這麼說,那我一定會告訴他,我也以他為榮……這是真心話。”
少年沉默着,望着老人那一副唏噓的模樣,那明亮犀利的眼神間有些迷惘,似在回憶什麼,過了沒多久,老人的嘴角不禁彎了起來,感嘆的說:“你父親是我諸多弟子中最讓我看重也是花費心血最多的一個。如果不是出了一些事情,他現在是我的女婿,也就沒了你這個小傢伙了。”
少年彎身作揖,以示感謝。站直身體以後卻又認真的問道,“我能相信您嗎?”
老人怔了怔,不禁笑了起來,“你父親是孤兒,和我年輕的時候身世很像,可是後來他拜我為師以後,就不再是孤兒,我是你的家人,孩子。”
少年點頭,“母親臨終前還告訴我,父親還有一段話是要我轉告給您的。”
老人漠然,顯然,這孩子的母親,是個極其聰明的女人。在沒有確保自己會如何看待這個孩子的時候,不準這孩子把所有的話都說完。
“說吧。”老人沒有了之前的激動,有的還是那份還未褪去的欣慰。
“父親說,如果我能活過二十歲,且能修行,世人所想要知道的秘密,他會讓您看到,甚至是得到。前提是,我必須要活着。”
“你父親侮辱了我。”老人輕聲說道,話語說的有些重,卻並未和少年一般見識。
少年不懂老人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可以感受到他的生氣,雖然很淡,可是大人物的生氣,哪怕只是一個生氣的眼神,有時候也足以將人殺死。
“我的確想要知道你父親的那個秘密,卻不意味着,我會貪婪到就只是看重那個秘密,而不會把他的後人當成是自己的親人。”
“我不知道您所說的秘密。”少年說。
老人並不懷疑,“你有個很聰明的父親,也有個很聰明的母親,他們身上的秘密,是絕對不會在你無法自保的時候告訴你的,因為那不僅僅是秘密,還是死亡。”
老人拿過一張紙來,提筆在上面寫着什麼,一邊寫一邊繼續說道:“你看過這你父親給我的書信了么?”
“沒有。”少年道。
“他要我照顧你,說你天生命格薄弱,體質極差,且因是早產兒而先天短命。唯有修行方能活命。但可惜,他沒有等到可以指導你修行的時候就死掉了。他給了我一個極大的難題,命格薄弱的人……是沒辦法修行的。他在書信里清楚的告訴我他很清楚這一點,要你來找我,修行是假,想要我拼盡全力把你改命延壽是真。可是,我不是神靈,並不見得有辦法讓你可以修行,讓你活下去。”
“我知道。”少年面色平靜的說。
老人手裏的筆不禁停頓,有些驚訝:“你知道?”
“是,我自幼自己學醫,很明白我的身體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所以我沒辦法修行,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強健體魄,這些我都知道。他……只是盡人事罷了,畢竟我是他的兒子。”
老人很讚賞少年的平靜以及這份心態,將筆放在一旁,拿起那張紙遞給少年:“可以告訴我你來的地方嗎?”
“蒼穹大陸南疆一個名叫太平鎮的地方,離着這裏到底有多遠……我也不清楚。”
老人驚異:“蒼穹大陸?!那可是星海最靠南的大陸,離着這裏何止萬里?你一個孩子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少年平靜如常:“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出發了,走了三年才到這裏。”
老人的震驚掛在臉上,竟是半天都不知道應該作何評價。十三歲,一個無法修行的孩童,憑藉著怎樣的毅力和堅持,又冒着怎樣的兇險才能來到這裏?
“了不起,這一點和你父親很像,一樣了不起。”
少年不語,或許這在任何人的眼裏都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但他自己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比起活下去,自己無論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你叫什麼名字?”
“蘇墨。”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天道院的弟子,拿着我的書信,去內院報名,他們會按照我上面所寫的安排你的一切。每逢初一十五,你來找我,我幫你治病。”
蘇墨微微一愣,忍不住問道:“您有辦法治我的病嗎?”
“沒有,所以我會想辦法,如果最終沒辦法讓你活下去,至少……你死的時候也會有親人在身邊。”
這無疑是一句讓人絕望的話語,可對蘇墨來說,他很淡然的接受了,並表示了感激。
老人很喜歡蘇墨這種態度,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給你找一門親事,你父親可真會為難人吶。若是他還活着,或許這並不成問題,但可惜,他死了,你也快要死了。人家會不會還認可當年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蘇墨退出殿堂,在一個下人的帶領下前往內院。
天道院之大,就如一座城。
城分內外,裏面叫做內院,外面叫做外院。內院又分諸多分院,比如蘇墨現在要去的天閣就是內院無數分院之一。
蘇墨跟着下人行走在寬闊的石路上,路兩側古樹參天,不時在片片蒼翠之間偶有亭台樓宇露頭。身着各種顏色服飾的學子三五成群來去匆匆,偶爾會有人看蘇墨一眼,卻也只是關注着他那破舊的棉衣,以及身後背着的那個更為破舊的箱子。箱子上還有一把刀,因為走路的關係,不時的磕碰着箱子,發出難聽的響聲。
一棟氣派至極的宅院前,下人通報了守衛,而後帶領蘇墨進入這所宅院。在某棟房子裏,蘇墨見到了收信人。一個顯得有些清瘦的中年人,模樣倒也英俊,約莫着四十多歲。穿一身鑲嵌着金色花紋的白袍,端坐在一把青藤椅上,神色凝重的看着那張推薦信。
蘇墨很清楚老人在這裏的地位,因為他是天道院的院長,有他的推薦信,自然一切都好說,但他萬沒想到的是,這位名叫陸來來的收信人看完書信以後,竟是有些生氣的怒道:“這怎麼可能?!院長大人這是和我陸來來開玩笑嗎?把一個不能修行的廢物竟是交到天閣來修行?那我怎麼教他修行?!”
引領蘇墨而來的下人很是尷尬,顯然這樣的問題他是沒有辦法給出回答的。況且這是院長的意思,自己也不敢說三道四妄加評論。
陸來來背着雙手望着蘇墨,那犀利的眼神彷彿能將蘇墨看穿一般。
蘇墨彎身行禮,禮貌至極,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陸來來開了口,絲毫沒有給院長情面,“你回去吧,我天閣不是垃圾桶,不收廢物。別說是院長親自下令,就是道宗大人來了,我也不能讓你這個廢物砸了天閣的招牌!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