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什麼樣的暴君
“又一個王無能的被這裏居民的‘常態’給同化,成為了暴君。”
這個溫柔恬適的嗓音,聽起來有幾許垂垂老矣的味道。
“或許強勢的王真的不適合這裏,換一個軟弱點的……”
這個聲音沒說完的話,有幾分逗人的意味,顯得那麼不正經又輕佻。
“深淵你腦子抽了嗎?被又一個暴君給刺激的?”
“古樹你別老這麼正經八百的,再不苦中作樂,難不成我們攜手滅世?”
“滅世有用?除非我們兩個跟着死,否則不會改變。”
“開玩笑,幹嘛我們要陪這群不分植物或動物全是戰鬥狂的笨蛋一起死?”
“所以,根本的解決辦法,是找一個與眾多前人相反的引導者。”
“引導者不同就行嗎?上上次那個柔和客氣的引導者不也是……”
“是呢,那位引導者也是讓剛強的王上位。大概,不太行吧?”
“畢竟我們兩個一直醒着,這個世界才會被稱為‘無寧’,永無安寧。”
“沒辦法,你是戰爭古樹,我是深淵巨鱆,我們存在便是不好的影響。”
“這次一定要讓溫柔的引導者教出一位溫柔的王!”
“教出啊?已經不指望單純引導,想直接進行‘填鴨’教育?”
“會更糟糕吧?灌輸不良的念頭,會長出更差的苗子。”
“要不你打算怎麼樣?你有更妥當的方法?”
“當然,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嗎?──孩子會看着長輩的背影成長。”
“這種的教育啊?好像可行的樣子。”
“一定可以,相信我,來配合我進行吧!”
“你是認真的?可是,會被這個戰亂的世界吸引來的,全是擅長用爭戰解決亂世的引導者,幾乎沒來過所謂溫柔守護的引導者,他們會認為靠自己無法平定亂世,無法使這個世界產生王,無法使世界得到拯救。”
“可是一再重複在爭戰中得到拯救再回歸戰爭,是不行的。”
“古樹你不要太良善,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選擇不讓我們沉睡。”
“因為我們醒着,他們實力變強的速度便會越快。”
“只想得到力量,卻沒有與力量匹敵的器量,總有一天會自取滅亡。”
“在滅亡之前,我們試着做一點事吧?”
“怎麼做?去搶嗎?古樹,你跟我都離不開這裏的。”
“不用擔心,不用搶也能到手的,深淵,只要發揮你‘詐騙’的天性。”
“喔,好,去騙誰?”
“那個……”到此,有個巨型的,長滿翡翠色綠玉般葉子的枝椏指過來。
少年無動於衷的彷佛什麼對話全沒聽見,任由一棵巨樹上出現的被長有許多綠葉的藤蔓纏繞在身化成衣物,一臉沉重凝肅的青年打量,更不在乎雙腳被海中神秘生物舉起,整個人被舉出水面時笑的惡劣邪氣,一副玩樂浪蕩子作派的少年望着他時嘖嘖有聲的品頭論足舉動。
雖然不清楚在對話中聽見的戰爭古樹和深海巨鱆這兩位,在這個無寧世界裏究竟扮演何種角色,又是什麼樣的地位與存在,反正他們沒有惡意。
已經厭煩了堅定的、有能力爭戰的引導者,決定捨棄由這樣的引導者培育出的強勢的、足以鎮壓一切反對意見的王,寧願要一個不會被世界居民的戰鬥狂常態所影響,不會變成暴君,堅持溫柔、懂得守護的王。
從這第一次的接觸,少年認為,留下來也很好,他的存在會擁有意義。
只是,少年來不及去想,厭惡暴君到極點的那兩位,連偷搶拐騙一個引導者的心思都有了,哪可能容忍他在無寧世界進行輪迴直到長大,他們等不起,結果,一個巨大的獻祭,由這兩位主持、由一個植物人老者甘願奉獻生命!
突然被弄昏,睡了一段時間后,少年一從睡夢中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祭壇上,更被強迫換了個身體,而祭壇外有着堆積如山的屍體時,幾乎心神崩潰,這樣的犧牲是不對的,他在那一刻迫切的想要改變。
原來無寧世界,不僅僅居民全是戰鬥狂,連原本要跟精靈、妖精一樣守護均衡的戰爭古樹和深淵巨鱆同樣是動腦子前習慣先動手的爭戰瘋子……
不是一個族群,而是僅有一個的戰爭古樹和深淵巨鱆,他們用來守護均衡的手段,粗暴的難以想像,居然就一個字──殺。
徹底被擊敗的少年,不,已經成為植物人老者的他,決定要連這兩個瘋子一起“改造”,再這樣被他們守護下去,無寧世界真的要永無安寧!
那一天,他陰沉着臉,無視戰爭古樹和深淵巨鱆的溫言示好,固執的翻動着被用來獻祭的犧牲者們屍體,一個個記下他們的名字,再在戰爭古樹指導下使用植物人的專有技能,將屍體們一個個拖進地里埋葬,他得牢牢記住才行。
不同的世界,果然什麼都是不同的,包括價值觀和行事作風。
下一次,絕對不能再有類似的獻祭發生!
最後,他看着手上族繁不及備載,最少寫到兩千個名字的犧牲者名單,又思及據說祭壇之外有幾個族群也被大規模抽取了生命力,集體此後少活幾百年,他就深深感到喘不過氣,有種壓力此後必定如影隨形。
這個弱者被強者大規模殺死是自然正常、強者殺人無需付出代價的瘋狂爭戰世界,被稱為的同時也樂得如此自稱的無寧世界,是否真能迎來改變?
像是要鼓舞自己,亦是要溶入這個世界,配合這個世界以能力為名的作風,他在戰爭古樹指導下第一個擁有的植物系技能是──濟渡新生,讓已死的植物人化成枯死的樹苗、讓枯萎的枝椏再度冒出綠芽,這是一個特殊的,相對性的能力,直面死亡才能取得生機的特殊能力,意喻踩着屍山血海“轉世”成功的他,要在這個世界造成的影響,更要讓它獲得一個好的變化,從此他是濟新。
人生最悲,莫過於提的起、放不下。
身為一個歷史學者,最擅長的是告訴自己,過去永遠無法挽回。
所以,再美的城市成為了古迹,不論是淹在水裏、埋在土裏、葬在火里,他們唯一能做的,是去紀錄它的曾經存在,與猜想它最美的時刻是何種模樣,絕不能去妄想,跨越時光的洪流,讓一切不幸沒有發生過,那是不可能的。
於是,珍惜現在、記錄過往,他們主要的工作,不過如此。
過去的就不再執着,這究竟是一種好事呢?或者是一種傷害?
“濟新,你可以繼續用你以前的名字,沒問題的。”
有着青年外貌,卻言行舉止暮氣沉沉的男子,小心翼翼說著。
“是啊,叫琉麒也滿符合這個世界取名的慣例。”
用着嘲諷的口吻,是一看就是離經叛道、不守規矩的少年。
“深淵!”青年壓低了嗓音,聽起來嘶啞乾澀,如強行剝裂的樹皮。
“咳咳咳。”少年乾咳着用一手壓住胸口,卻不懷惡意的對着青年吐了吐舌,“用不着直接上天賦技能吧?我總共才講了兩句。”
“你如果逼走他,我會送你一場沉睡。”青年無比認真的說著。
“唔,好吧、好吧,我認輸,你確實是比任何時候都投入、都堅決。”
少年在胸前舉高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直到青年瞪着他的目光移開。
“琉麒,是個好聽的名字,似乎擁有特殊的意義?”
青年能感受到這個名字裏隱藏的力量,是被人珍惜且守護着的。
“琉璃在我們那裏是極難燒制出來的藝術品,足以跟寶石等價。”
如今自稱濟新,外表是七老八十年老姿態的他,隨口回應。
“原來是如此貴重的名字,幹嘛不繼續接着用?”少年不贊同。
“既然要變革,可以連取名一起有所變化。”青年配合的說。
“因為名字符合這個世界的潮流,被接受的機會比較大。”濟新很堅定。
“在這裏名字等同於能力,亦即是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好的名字甚至擁有守護的力量,能在戰鬥中影響到別人的發揮,所以說……”
少年雖然不怎麼靠譜,常常故意用話挑釁逗弄別人,心地並不壞。
青年難得給了少年一個讚許的眼神,配合道:“他說的對。”
“不了,如今我是濟新,琉麒是以前的事,在背負兩千多條人命前。”
對最後一句深感惱怒,濟新發現自己完全綳不住表情,以往因為沉溺書堆、少與人交際,導致不太擁有表情變化的惡習,如今被迫改變。
他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咆哮、第二件是怒罵、第三件是埋怨。
但是,原地踏步沒有用,尤其惹你不滿的人本性無比糟糕的時候。
不論思想和做事方法,濟新皆是首次看到“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類型。
“就算背負了兩千多條人命,也跟你不用過去的名字沒關係。”
青年窘迫的說著,略帶着點並不後悔的執着。
“話說兩千多條人命算背負嗎?老子掀個海嘯吞掉的都算萬。”
少年不屑的說著,擺出的高傲、不以為意姿態,是真沒把人命看在眼中。
濟新再一次感受到雙方的差距在拉大,他們確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不了,被你們強迫邁出新的一步,過往與我徹底無關,這是我的信念。”
一扯到信念,好像不管說什麼,都不適合了。
青年和少年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少年嘟嚷着說了一句,“處在被你拋下的過往裏的人,肯定很不幸,因為他們不再被你在乎、重視。”
“但是他們身邊,必定有會重視、在乎他們的人。”濟新溫柔的笑着說。
多好的引導者啊,果然溫柔到了會使人想依靠的地步。──青年點點頭。
多好的引導者啊,確實很為別人着想。──少年開始期待了。
終於把名字的話題解決掉,濟新看回身邊的龐大書堆。
“好在你們雖然不重視文學和藝術,至少史料足夠充份的多。”
以最快的速度,濟新不停翻閱着戰爭古樹收藏的諸多史書。
“看這些書本有什麼用?”少年不解的跟着在旁邊翻了兩本,往往翻了不到幾頁,便覺得無趣的拋在一邊,再回到專註看書的老者身旁。
“歷史見證了一個地方由盛到衰、由興到亡的發展,看着這些可以思考究竟錯誤的是哪些部份,才會使相同的事一再發生。”
濟新自從來到無寧世界,最先受到刺激的,是過於寬闊廣大的天地和一切景物,接着是兩千多具屍體堆積成山的獻祭,最後是戰爭古樹與深淵巨鱆凡事在想辦法解決前,會想動手把問題根源“解決掉”的粗暴手段。
不曉得旁人由這三件相異的事,能感受到什麼?
他最直觀的想法是,矛盾、不匹配、有些突兀,是的,一個寬廣的天地,怎麼會養出一群偏執的生物,是如此的不合常理。
想要改變世界,得先找到問題的關鍵,才能得到變動的正確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