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汪衍譽一愣,覷着滿身肌肉的段先生,有些意外他也有在注意國內藝術個展,不可否認的,對於段先生,他有些刮目相看,「謝謝。」
走出天涯社區,汪衍譽到巷子口攔了輛出租車,一路駛往他常去的咖啡館,他跟文生約在那裏。
本來文生想找餐廳吃午餐,可是因為有汪衍譽,他還是跟咖啡館訂了位。
汪衍譽很滿意,他覺得這樣談事情才有效率,而不是邊吃喝邊談,那樣做出的決策恐怕都不大精準。
下了出租車,他走進咖啡館,一眼就看見角落有張桌子旁邊坐了五個人,文生也在其中,正在跟他招手。
汪衍譽走過去,剛入座,就已經將在場的每個面孔看過一遍。
其中三個是文生的合作夥伴,還有另外一個生面孔,是個清瘦的女子,儀容整齊,直順的長發束在腦後,黑框眼鏡罩住她小小的臉,擦着淺白色指甲油的手放在桌上,整個人看起來很嚴肅。
文生為他介紹,她是這次美術館的代表,之前的代表升職了。
人都到齊了,文生開始講述這次畫展的主題,第一波廣告已經出來了,另外還希望在藝文雜誌刊登介紹……
事關汪衍譽自身的展覽,可是他沒什麼興趣,大多時候只是沉沉的看着窗外,偶爾文生對他使個眼色,他便開金口補充一些關於這次展出的畫的背景或想法。
很沉悶,他這麼覺得。
畫畫不該這麼無趣,可是他不能只畫畫,其他東西都丟給文生,文生不是他的經紀人,只是策展人,然而他又不想找個經紀人替他出面規劃大小事。
某些方面,他的確很有地盤意識。
他往後靠着椅背,旁邊的人熱烈討論着,彷佛與他無關,外面暗色的天空、忙碌的行人映入眼帘,他想,可能快要下雨了。
他啜了口咖啡,感受滑順入口的苦味,自在得象是獨自一個人。
不知不覺的,時間近傍晚了,討論也告一段落,果不其然,窗外下起了大雨,朦朧了景緻。
「要不要搭我的車?我送你回去。」文生低聲問道。
汪衍譽仍然看着窗外,「我要再待一會兒。」
文生聳聳肩,早碰慣了他的釘子,站起來,跟大家道別,送大家一一出去,最後他也走了。
汪衍譽一個人賴在沙發上,服務生來清理桌面,並為他換了杯水,他置若罔聞,靜靜的看着灰濛濛的雨天,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他的視線,襯得這世界更加朦朧孤寂。
車禍后,他從沒想過要開車。
他也不是怕坐所有的車,就是一種後遺症,他不打算自己開車,總覺得自己駕馭不了冷冰冰的車子,所以選擇搭車。
火車、公交車、捷運、出租車,他的交通工具其實很多,而且從沒給他造成任何困擾。
可是這個雨天讓他想到,如果他會開車,就可以去接魏暖暖,他們可以一起關在車裏,跟世界隔絕,只要有她在,就算開車私奔,他也願意。
忽地,一道熟悉的身影進入眼帘。
他看見美術館的代表正站在走廊上,望着街道發獃,象是沒帶傘,可是雨勢又不減,她不知如何是好。
汪衍譽不解,她剛才怎麼不搭文生的車?然後下一秒,他得知答案了。
一輛藍色轎車停在路邊,駕駛座出來一個男人,撐着傘,來到她的面前,她開心的笑了,勾住那男人的手,低聲講了幾句話,那男人霍地轉頭,跟咖啡館內的汪衍譽對個正着,同時微笑的點了點頭。
汪衍譽則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回應。
那男子已經將車駛離了。
是段先生。
歡喜的感覺蔓延全身,是汪衍譽從未意料到的。
段先生……應該是有女友了,這表示魏暖暖的暗戀宣告終結。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然後越笑越開懷。
聽着雨聲,他一掃陰霾,一顆心暖洋洋的。
這晚,魏暖暖來學魯特琴。
老實說,她已經沒有學魯特琴的動力,最近幾次,她都是靜靜的聽汪衍譽彈奏,而他也從沒要教她什麼,就這樣一直彈給她聽。
魏暖暖偷偷的注意着汪衍譽。
他凝神的眼瞳中,隱藏一抹淡淡的、與生俱來的自信與溫柔。
她的心頭因此一陣紛亂,覺得他那睿智的眼眸即便低垂着,也能輕易的窺見她靈魂里的秘密。
這個房間好乾凈,琴音繚繞,樸素卻自然,她感覺彷佛有風,跟着樂音穿過她的耳朵,更感覺這個房間屬於他的磁場,發射他的能量,穿透她,讓她感覺被包圍,恍恍惚惚。
突然,汪衍譽停下動作,「餓不餓?」
她的思緒被打斷,然後意識到他的問題,有點想笑。每回他問餓不餓,通常是他有些餓,禮貌性的問一問,等她回答之後,他就會立刻說他餓了。
魏暖暖搖搖頭,「不餓。」
果不其然,他立刻開口,「我餓了。」
這帶着執拗性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來很自然,有點偏執的童心,又有種藝術家風格的不受拘束。
她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包零食,「可是剛剛不是才買餛飩麵回來給你吃?不然你吃這個吧!夜也深了,等一下不是就要睡覺了?」
她不知道,汪衍譽的作息極度不正常,每天能等她買餛飩麵回來已經很了不起,又怎麼可能等一下就乖乖睡覺?
對他來說,餛飩麵是今天的第一餐,彈了彈魯特琴,沒想到又有點餓了。
汪衍譽接過那包零食,莫名其妙的看着上面的幾個大字,不解的問:「這是什麼?張君雅小妹妹?裏面是什麼?」
她哈哈大笑,「這東西現在很流行,你沒看電視嗎?喏,吃吃看啊!」
他皺了皺眉,有些遲疑,「什麼味道?整人的嗎?」
汪大畫家想到的是國小時班上流行的整人糖果,外表可愛誘人,一吃,不是辣得過火,就是苦得嚇人,眼前這包零食也讓他有些退縮,深怕一打開,裏面是超辣洋芋片,或是超酸軟糖。
「整人?哈哈哈……」魏暖暖笑得更開心了,伸手拿過零食,看着上面的娃娃頭,「很可愛耶,哪會是整人的東西。」
「包藏禍心,口蜜腹劍。」他很有天分的連說兩個成語。
「唔……」她皺了皺眉,索性打開零食,吃了一口,「沒問題,很好吃,不怕了吧?」
他看了看她,搶回那包零食,也吃了一口。唔,滋味還不賴。
「很愛吃零食?跟小孩子一樣。」
「以前有一陣子,我常常吃外食,有時候吃膩了面跟便當,就跑進便利商店,你想想看,貨架上滿是包裝漂亮的零食,而且還很大包,我忍不住就買了,回家后拆開才知道,根本沒那麼大包,有一半是空的。」她笑說。
父親越來越老的時候,總給她錢,讓她出去買飯,她常常買一堆零食,帶回房間吃,口味很重、滋味百變的零食深深吸引着她,可說是她陪伴老年人的生活中,唯一的青春調劑。
汪衍譽盤腿坐着,邊吃零食邊淡淡的說:「你常吃零食?」
她摸了摸頭髮,看似不經意的小動作,其實帶着些許不自在,然而她一仰頭,看見他溫柔的眼神,這男人坐着吃零食,整個人看起來很童趣,卻帶着驚人的力量,讓她想侃侃而談。
他的眼睛彷佛有種魔力,可以洞察她的心,像老朋友,又像家人,甚至有種感覺,她好像在跟自己對話,那種溫柔暢懷的感受,讓她一掃心裏的黑暗角落。
「我……我媽一直都不在家,我爸年紀又滿大的……所以我爸常給我錢,讓我出去買東西,買着買着,我也買出心得了。」她乾笑幾聲。
他的眼色黯然,知道她的三言兩語,道盡成長的辛酸。
所以她才看起來非常獨立,小小的暖暖,手裏握着錢,跑去買面買飯買零食,她不知道飯才能填飽肚子,也沒人教她零食不能當正餐,她吃得開心,成為零食通,到長大還戒不掉這個習慣。
「我的父母也不在了,可是我還懂得零食不能吃太多。」汪衍譽突然開口。
她一愣,輕輕笑了,「我到高中才漸漸不會拿零食當正餐,可是戒不掉這個習慣,看到新上市的零食,還是愛買來嘗嘗。」
她知道他的辛酸故事,猜得到他一路走來肯定是步步血淚,這一刻,她不禁想,像他這樣有點古怪的個性,沒有了家的依靠,是多麼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