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神槍
別墅前院種有一池荷花,一條花面棉被慢慢沉入水中。查老闆站在池邊,手持一桿德國的合金釣魚竿。
查老闆將魚桿探入棉被之下,久久不動。半個時辰后,棉被飽吸池水,他腰部一擰,棉被大鵬展翅般自泥水中飛出,輕落在他身後的草坪上。
池中央空了,池邊際的水急速補充,形成一個大漩渦。何安下變了臉色,查老闆竟將半池淤泥挑出了池外,那輕輕一挑,至少有三百斤力量。
沈西坡迎上去,孩子般欣喜:“神力尚在!神力尚在!”查老闆漠然地看着他,手中的合金魚竿“咔”地一聲裂開。
兩個小特務急忙跑過來,慌得嗓音都啞了:“這魚竿是趙座特意從德國購的,值一根金條。你非要拿它當槍使,裂了,我倆的命就沒了!”
沈西坡輪圓胳膊,給兩個小特務一人一記耳光,吼道:“你倆真是沒有當特務的資質,跟趙座多少年了,怎麼連他的秉性都沒搞清楚?他買奢侈品,從來是圖買時的痛快,你什麼時候見他用過一樣?”
兩特務面面相覷,不由得點頭:“對,趙座是個樸素的人,他總是住在最低檔的房子裏,甚至洗臉都不用香皂,而是洗衣服的肥皂。”
沈西坡:“你倆看守別墅,這別墅就等於是你倆的了。好好享受吧,別把自己活得這麼辛苦。”兩特務茅塞頓開,臉上浮現出對新生活的嚮往。
查老闆將魚竿扔在地上,挺直腰桿,有了名角的氣派,像囑咐自己雜役般囑咐沈西坡:“金屬桿太脆了,不能轉力。你去找一根木製槍桿,不是木料削成的,而是一根完整的小樹,內在的機理是天然的,猶如活物,可以變化我的力量。這種樹長成需六年,時時要小心調整,種五百棵可出一根上品,比皇上選妃子還嚴格。長好后,用艾草熏烤,令艾草香氣滲入最內層。”
沈西坡問一旁的何安下:“艾草,就是針灸時用的藥材吧?”何安下:“能打通人的經絡。”
查老闆哼一聲:“萬物皆有經絡。”
沈西坡忙說他去尋這樣的槍桿,查老闆又言:“第二件事,我困於地窖多年,雖還剩一把幹勁,但內里卻虛了。我要到高山上,接天雷。”
杭州魚鱗巷有一家電器商店,是間僅二十平米的房子。但這間小門臉後面卻有巨大的延伸,深入兩百四十米,有三重院落。這是中統在杭州的秘密武器庫。
武器庫中有兩位六十歲的技師,他倆擅長將不同的歐洲槍支拆散,用其最佳部件拼裝成一把新槍,細微性能上會優於原槍。而這細微改良,將在真實的槍戰中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下午三點,兩位技師接到了一份槍的訂單,並註明是特別加急件,是今年最重要的任務。他倆有了一展才華的興奮,打開訂單,卻發現那不是打子彈的手槍,而是古代戰場上用的木杆長槍。
兩人愣了足有二十分鐘,一人嘆道:“樹苗成長要六年,而只給了我們十六個小時,怎麼辦?”一人回答:“昨晚,我完成了一把組裝手槍,可稱得意之作,十六個小時后,你我用它自殺。”
當魚鱗巷武器庫陷入前所未有困境時,一輛軍用吉普車駛向離杭州最近的山——天目峰。兩個特務不敢打開查老闆腳上的鐵砣,就雇了六位轎夫,輪換着抬滑竿,登山共用去六個小時,至山頂天已大黑。
霧氣濃重,遮住日月星辰,令天空像一匹陳舊大布,無絲毫深度。天目峰多雨,兩日內必有驚雷。滑竿擺在一處空場,查老闆腳套鐵砣坐於其上,無人攙扶便無法站起。其餘人縮在山崖下,聽着午夜狼嚎,感到周身越來越冷。
凌晨三點,何安下驚醒,見天空驟然深廣,遙遠天際劃出一道閃電。接着雷音滾滾,自遠而近,猛然巨響,山下莽莽樹林中竄起一簇火,一棵千年古樹遭了雷劈。
閃電光中,可見查老闆閉着兩眼,起伏胸膛,做着深呼吸。再睜眼,癲狂的眼神已變得恬靜,他低喝一聲:“好了!”
沈西坡慌忙跑去,問:“啊,好了?這就是接天雷了么?”查老闆:“你以為我怎麼接雷,用手?”沈西坡不好意思地笑了。
查老闆:“雷是陰陽相交的現象,陰陽相交,化育萬物。感受打雷后的空氣,可補充人的元氣——這就是接天雷。”
查老闆神態溫和,語言清晰,完全是個正常人了。抬他下山時,何安下問走在後面的特務:“他是怎麼瘋的?”
特務:“你也看到了,七年來他跟狗關在一起。狗要在晚上進食,所以室內有極亮的燈泡。他心懷奪妻之恨,本就抑鬱,晚上又不得睡眠,關了兩個月後,一夜我去餵食,聽到他狂喊‘燈泡’,就……”
何安下:“他是被你倆逼瘋的。”特務聲音顫抖:“千萬別這麼說,七年來,我倆伺候一條狗和一個瘋子,才真是痛苦不堪。”
前方,沈西坡跟在滑竿旁,抓着查老闆搭在滑桿扶手上的胳膊,不停囑咐轎夫注意地面,要慢些穩些。他在扮演京劇名角的跟班,全情投入。
回到西湖別墅,已是上午十一點,兩特務做出一大鍋雞蛋炒米飯。沈西坡道:“七年來,你們就吃這個?”特務一咬牙,小跑而去,一會兒拿出了兩個鐵皮罐頭,擺在桌上:“這是俄羅斯黑魚籽醬,值一根金條。”
他的豪情激發了另一個特務,那特務也小跑而去,一會拿來一瓶葡萄酒,擺在桌上:“這是六十年陳釀,產自法國圖貝莊園,三根金條。”
沈西坡贊道:“對了,人就該活出個人樣!”兩特務經不起鼓勵,又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桌上不知有多少根金條了。
一頓美餐。
十一點,兩個戴老花鏡、穿灰布中山裝的人,送來了一根槍桿。槍桿長兩米九,后粗前細,通體油亮,泛着淺淺紅色,絕非十六個小時可以製作完成。
沈西坡輕聲問查老闆合不合用,查老闆摩挲槍桿,一臉珍愛之色。沈西坡笑道:“從哪搞的?”
原來兩個技師在絕望中,想到靈隱寺的側殿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穢跡金剛塑像。一千八百餘年前,佛祖在印度莎羅雙樹下逝世,其心臟化為一個兇相的金剛力士,等於佛祖死去,但他的心臟仍在世間跳動。
穢跡金剛有八臂,第三隻右臂拿着一桿月牙戟。在記憶中,戟是按照真兵器標準製作,戟桿是從三千根樹苗種挑選出來的。
查老闆手中的槍桿頂端,有兩道白色的印痕,那是原來戟頭的位置。戟配有月牙形倒鉤的槍頭,是中國獨有的兵器,佛祖的死後化身用漢族的兵器,預示着佛法將在印度滅亡,在中國興起。
兩技師中的一位拿出一個黑木盒,道:“這是原本的戟頭,要不要安上?”
查老闆撫摸着槍桿頂端的白色印痕,道:“兵器貴在簡潔,戟可扎可鉤,功能多了,必不能精深。我只要一個槍頭。”
另一個技師拿出第二個黑木盒,打開,裏面是只鐵槍頭,寒光閃閃。技師:“岳王廟裏岳飛雕像所持的槍,也是按照真兵器規格製作的,這是我們卸下的槍頭。”
沈西坡含笑道:“你們竟可從寺里廟裏隨便拿東西!怎麼做到的?”一技師謙虛答道:“不值一提。在武器庫供職前,我倆是行動組的一線特務。為了不擾民,請儘快用完,我倆好還回去。”
兩技師出了別墅后,沿着西湖邊慢慢行走了半個時辰,方減去了心頭的壓力。以下是他倆的對話:
“我倆沒被難倒!”
“想不到,古代的兵器也需要組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