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章 自己挖的坑……(十二)

第兩百六十章 自己挖的坑……(十二)

從記憶中走出來的那些人、那些事讓陸浩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明明記得那些事發生在具體的哪一天,明明知道那些事才過去不算久,但是記憶中那些發黃的畫面卻好像是來自於數百年前;

他依然還記得那些人臉上的最細微的表情,依然還記得他們說話時的腔調乃至他們說話時手上的動作,但是他卻莫名地覺得那些面孔已然陌生起來;

他很肯定,從記憶中浮現出來的那些畫面確實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但是在回憶的時候,他卻變成了一個旁觀者!

就好像他正在回憶的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一樣。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錯覺”,他也不曾為這樣的變化感到傷感或是懊悔;他只是有些唏噓,因為他知道,如果不是笑破天的一句“連他媽都不認識”幫助他打開了這道記憶之門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會有勇氣去回憶。

雖然說他並不缺乏勇氣,但是他很清楚,他的勇氣也許只能夠勉強支撐他匍匐前進;他不想也不敢將自己的勇氣分散出哪怕一點點,因為他害怕在失去了哪怕一點點的勇氣之後,他就會失去全部的動力。

他還害怕那些從記憶中走出來暖的溫馨的日常會給他帶來致命的軟弱,因為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承受任何的軟弱;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特別堅強的人,他害怕在重溫了那些溫暖之後,那些被他拚命掩埋起來的惰性和逃避就會破土而出。將他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徹底吞沒。

他就好像是一個無所依的老年人,無論是在人前人後。都只能拚命地挺起胸膛、高高地將頭顱揚起,將自己裝扮成一個堅強而獨立的壯年;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將身軀蜷曲起來。以此來抵禦冰冷的孤寂與無助,但是當太陽升起之後,他又會堅定而緩慢地走在自己的路上;他永遠都只會向前看,因為往後看只會讓他認清自己的蒼老而無力——無論是那些人還是那些事,都會提醒他,他的身後已然空無一物。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回憶也有可能會帶給他一些慰藉;他從來都不知道,也許回憶會給他帶來一些力量——因為從未回頭,所以他也就不知道。有的人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後、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就算是在笑破天的幫助下偶然地打開了記憶之門,他也並沒有意識到那些寶貴的回憶中蘊含的價值——他只是覺得,原來回憶並沒有那麼可怕。

對記憶的恐懼就在他一遍又一遍的重溫中漸漸淡去;那些早已消逝不見的色彩也悄然出現,讓他的記憶重新變得斑斕起來;這些色彩鮮明的畫面就這樣反覆地在他的眼前流轉,直到最後定格為一副飽滿而生動的畫面——他拎着自己的手提包,一隻腳已經跨出了宿舍大門;他一邊低着頭看自己手上的電子錶,一邊用餘光看着正要趕上來拉住自己的老崔;老崔的臉上似乎很焦急,嘴巴大大地張開,似乎在急促地說些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那個人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他是在什麼時候變得不再是原來的他的?”——這就是那副畫面的旁白。

事實上,陸浩能夠將那一天發生的事記得如此清楚、幾乎沒有忘記任何的細節就是因為老崔問出的最後這個問題——變化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這個問題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一直困擾着陸浩——雖然說他還是堅持認為,老崔口中的那個“他”肯定不會是原來的那個“他”,但是他卻始終無法弄明白。“他”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變得不再是“他”的;他能想明白的一點就是,他是從“結果”出發才得到了“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他”這個結論的,而一旦他從“過程”出發。他就無法找到“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他”的證據!

再一次想起這個曾經讓他感到痛苦萬分、讓他花了無數的時間在圖書館裏、讓他被數本大部頭哲學書籍折磨了許久的問題,陸浩突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這些新的想法可能來自於笑破天對“扭曲規則”的描述。也有可能來自於那句簡單粗暴的“連他媽都不認識”,更有可能來自己於陸浩自身的一些感受:“我說……老闆啊……‘連他媽都不認識’。會不會只是單純的一個形容詞組?”

或許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闡釋自己的想法吧,陸浩顯得有些閃躲、有些恍惚:“‘連他媽都不認識’,只能說明它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改變到‘連他媽都不認識’的地步了,但是,它是不是也有可能……還依然是它?”

他話里的不確定是如此的明顯,但是他的語氣卻莫名地鄭重了起來,就好像他正在說的並不是那條被那些研究院扭曲得過了頭的規則,而是他自己一樣:“會不會……在它被扭曲的身體的核心深處……它還保留了一些更本質的、更能證明它之所以是它的東西?”

他悄悄地低下頭,將自己顫抖的視線藏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眼中肯定帶着祈求和恐懼,所以他不想讓她看見:“它之所以是它,只是因為那一點點無法被扭曲、無法被改變的東西;只要它還擁有那點點東西,就算它的外在被扭曲、被改變、被摧毀、被消滅,它依然還是它,對嗎?”

陸浩並不知道,自己的聲線抖動得有多厲害,聲音有多低;他只知道,自己的聲音並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就好像那些聲音才蹦出他的嘴巴就被風吹散了一樣,回答他的只有一陣沉默。

一陣讓他感到越來越寒冷的沉默。

視線開始模糊起來,不詳的陰影在他的視界邊緣跳動着、攀爬着,似乎是在歡呼這死寂的世界到來;他的耳邊開始出現一些瑣碎的聲音。就好像是那些死在他手上的惡魔和平民復生了一樣。

他彷彿聽到他們在詛咒:“快下地獄吧!我們在這裏等着你!”

他彷彿聽到他們在歡呼:“快來吧,這裏才是你的歸宿!”

他彷彿聽到他們在咆哮:“來吧。劊子手,來吧。成為我們的一員!”

他彷彿聽到有天使在他的頭頂驚呼:“我艹!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

他愕然地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了一雙近在眼前的、閃動着驚喜的光芒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笑破天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了;她的眼睛幾乎瞪圓了,小嘴也張了開來,似乎是在告訴陸浩,此刻的她心裏有多驚訝;她的右手剛舉到嘴邊,似乎她是想用自己的手來給自己的嘴打掩護,又好像這只是她在遇到了驚喜之後的自然反應;她的小鼻子可愛地皺着,鼻孔里還不時地出着粗氣。就好像她很不服氣一樣。

“我艹!我警告你啊,你最好告訴我,你他喵的是瞎猜的啊!”

就好像是一個不服輸的小姑娘一樣,她特意墊了墊腳,好讓自己不至於要七十五度角仰着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快點啊——快點告訴我,這只是你瞎猜的啊!”

她或許不知道,她的小動作完全落在了他的眼裏;她或許不知道,此刻的她在他的眼裏有多可愛、有多漂亮;她或許不知道,就在剛才。她就好像是絕對的黑暗中陡然出現的一縷陽光,讓他重獲了新生!

依然還低着頭,他看着她可愛的小模樣憨憨地笑了起來。

他笑得是如此輕鬆,笑得是如此愜意。以至於她都跟着他一起笑了。

她一邊笑一邊用自己的小腳去踹他的腳:“我艹!老娘就知道,你他喵的一定是瞎猜的!”

她的動作並不大,所以他並沒有躲藏。

他只是這麼獃獃地站着任由她踹。因為他知道,她並不是真的想踹他——他知道。她只是想要發泄一下,想要宣洩一下自己的失望罷了。

他並不清楚自己在這一刻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敏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夠看到她掩藏在笑容下的失望——他只是覺得,有那麼一刻,他清楚地聽到了她的心聲,聽到了她心底的那一聲嘆息。

他知道她想聽的到底是什麼:“呃……我可不是瞎猜的啊……”

他知道,她真正想聽的肯定不是她所說的:“真的,我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說謊,就好像我沒有必要在那個問題上瞎猜一樣!”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驚疑不定的眼睛,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可能看到她的心:“雖然說平日裏我總是懶得思考,但是並不代表我真的不會動腦子啊……而且恰好,我之前研究過類似的問題……”

“呃,說研究可能有些裝過頭了——那就算有些了解吧……”

“真的啊——我敢發誓,我還真的了解過‘連他媽都不認識’這句話後面的哲學問題!”

“嗯嗯,對嘛,你就是應該相信我嘛……”

“再說了,你之前才給我講過‘本源’,而現在你又告訴我那兩隊倒霉的研究人員的‘遭遇’——這才間隔了多久啊,我就算是再遲鈍也知道將兩者聯繫起來啊!”

“然後,再加上我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哲學造詣、再加上你那期盼的眼神、再加上我的苦苦思索——這樣都還得不到那個結論才有問題好伐!”

“嗯嗯,事實上,我不僅只是得到了那個結論哦……我還想到了更多的東西!”

“比如說,那點點最本質的、最能證明它還是它的東西其實就是‘本源’,對吧?”

笑破天臉上那明媚的笑容在這一刻彷彿暫停了一毫秒,然後,就好像遇到了春風一般悄無聲息地綻放開來。

她就這麼肆意地笑了好幾秒鐘,然後陡然間,她收起了臉上全部的笑容:“哼!就想到這些?就想到這些也能夠讓你這麼得意?”

她刻意板著臉,就好像她本來就是一個嚴苛到骨子裏的老學究一樣:“既然你自己都知道,你之所以能夠猜到這個問題,只是因為你之前接觸過這個問題,那麼,你還有什麼好得意的?”

如果不是她那刻意揚起來、並且還在不斷抖動的小下巴出賣了她的內心話,僅聽她的聲音,陸浩肯定會認為她就是一個“穿香奈兒的惡魔”:“要知道,那些老傢伙可是在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問題的情況下,在發現了兩個小組的差異性實驗結果的第一時間就預見到了‘本源’的存在!而你,在佔據了先機的情況下,還足足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才想到了一丁點兒皮毛!”

或許是從陸浩那玩味的視線中發現自己露餡兒了,笑破天突然轉過了身,只留給陸浩一個漂亮的背影:“哼,之前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本源’要叫做‘本源’嗎?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了,‘本源’之所以會叫‘本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當時的研究人員通過兩組實驗的對比,認定在規則的核心深處,還有一種並沒有被發現的、就好像是‘烙印’一般的‘核心編碼’;他們推斷,‘核心編碼’肯定不會很複雜,甚至可能簡單到無法想像,因為作為擁有無數變化的規則的‘最核心’,它肯定只會擁有‘最本質、最樸素’的結構;他們猜測,這神秘的‘核心編碼’很可能就是所有規則的基礎,甚至就連被他們原本認為是‘最基礎’的空間和時間規則都應該是由‘核心編碼’延伸、變化才誕生的!”

她就這麼背對着陸浩,邁着輕快地步子回到了操作台前:“正是因為他們認為‘核心編碼’是所有規則的‘起始’,所以,他們就將它稱為‘本源’——意為萬物之源……”

她低着頭假裝操弄了一下那台古怪的機器,然後又停頓了一小會兒,最後才抬起頭來,換了一個口氣對陸浩說:“好吧……我也犯不着幫着那些老傢伙說好話——儘管我還是覺得應該用那些老傢伙的光輝事迹來打擊一下你的小腸氣,但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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