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8_88011陰氏這話問完,莫綺煙心裏就咯噔了一下,只覺哪裏不對。莫綺煙雖不善擺心計,但心思還算細緻。她原想拿這話試一試陰氏,怎麼如今瞧着,她像是要擺自己一道的樣子。那心機滿滿的笑意,真是叫她不安心了。
果不是么,陰氏又說:“我看這法子甚好,既你想出來了,又怕姐姐大太太太勞累,便是放手去做就是。橫豎你是她兒媳婦兒,又是如今肩挑管家的事,這個主兒還是可以做的。我依你,老太太不管這事兒,別人再不敢有話的。”
莫綺煙看着陰氏那滿臉殷切誠意的表情,默默在腦海里給自己印了個“蠢”字。陰氏精明,怕是這會兒也給她戳了“蠢”字章,讓她騎虎難下,要拿她當槍使呢。
陰氏瞧着她不說話,眼神有點空,便又問:“怎麼?還有別的想法不是?”
莫綺煙忙笑了一下,換上“我不行”且“為難”的表情道:“我一個幫襯太太您管家的,就像平日裏給你出主意罷了,哪裏敢親自上手做?太太不說什麼,我也怕老太太和大太太知道了,要惱我不知輕重呢。”
“你可是這小心過頭了。”陰氏輕鬆地笑出聲,“都是一家人,老太太和太太都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你也是少經事了,不如趁這回練練手,以後遇事自個兒也就有主意了。”
莫綺煙臉上紅了紅,到底是不能把話攤在桌面上說透,只能認了蠢說:“既太太給我這個權,那我便放手去做就是了。”
“成。”陰氏還是笑着,“有我給你撐腰,你最好是不必再叫大太太勞煩這事兒。但你若是果真踏實不下來,招呼她一聲,也未嘗不可。只是言辭語氣要把握,別把她惹惱了。她那身子,再不是怒氣火氣能沖的。”
“太太您的話我記下了。”莫綺煙應道,又坐着與陰氏說了會閑話。
陰氏房裏的丫鬟拿了綠豆冰沙來,金絲白釉碗,裝了好幾碗。給陰氏和莫綺煙一人面前擺了一個,陰氏又道:“拿些去給熒兒和她奶媽媽吃去。”
丫鬟應聲,便拿着食盒去找陰氏的閨女顧熒以及照顧着她的奶媽子和幾個婆子。
莫綺煙吃了半碗綠豆沙,通體透亮,又坐着與陰氏說了小半會話,便再閑談不住,起身去了。莫綺煙一走,陰氏的大丫鬟金玲進了屋子,開口說:“我瞧着大奶奶走時面色不好,怎的了?”
“怕是知道了我的打算,來試我呢。”陰氏把綠豆沙推到炕桌中間。
金玲拿了花鳥綉麵糰扇過來,幫陰氏扇風,一邊道:“那如何她面色不好?”
陰氏冷哼了一聲:“騎虎難下了,可不就難看了?她要找大太太說去,少不了被一頓說。我有老太太撐腰,我怕什麼?她啊,溫吞小姐做慣了,哪裏是管家的料。”
陰氏的料想是,莫綺煙定不會接了這差事,她沒這個膽兒。而她之所以順話稍叫莫綺煙下不來台,不過就是想叫她去大太太蔣氏面前挨頓熊,實在為難,再來這邊把事兒給推了,說不能這麼做。至於到底能不能做,還是她三太太說了算。
說白了,她就是玩莫綺煙呢。
“還是太太你行。”金玲聽了陰氏的話笑着道:“等明兒家裏的下人都成了咱們的心腹,大太太年歲加身,大奶奶再是個不成器的……那這家不就是咱們的了?”
“混說!”陰氏瞪了金玲一下,“叫人聽去了,沒好果子吃!”
金玲被陰氏這麼一訓,忙閉緊了嘴,只搖着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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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顧國圻從外頭混了一遭回來,正瞧見自己的奶娘張婆子坐在屋裏椅子上和陰氏講話。見了顧國圻回來,忙和陰氏一道起身,問句安。
陰氏把顧國圻迎到屋裏炕床上坐下,才說:“老爺,你且先坐下吃口茶,我叫人往廚房拿晚飯去。”
奶娘張婆子見時候也不早了,該說的話也說了不少些,自不留下擾人清靜。陰氏客氣留她一留,便也讓她去了。
“張媽媽來做什麼?”顧國圻吃了口茶,放下杯子道。
陰氏往他對面坐下,“時常來跟我說說話,沒有什麼大事。也就是,叫我給她在家裏再謀個差事。”
“謀個差事?”顧國圻看着陰氏,“她倒不願閑着?想做什麼呢?”
“廚房趙家的那份差事,她看着眼紅呢。”陰氏聲音小了小,“我今兒跟老太太說過了,她准咱們那麼做。”
顧國圻想了想,“有老太太的准,這事兒倒好一些。既這麼著,我帶些人,悶不吭聲咱給那幾家抄了。若是提前招呼了,怕是會轉移贓物。抄出東西來,換了那幾個管事,大太太那邊兒也沒話好說。”
陰氏也是這麼想的,和顧國圻正想到了一塊兒。眼下瞧着也是夜長夢多,兩人便合計了:就今晚天黑了透的時候,便把這事兒給做了,免得再出什麼么蛾子。
吃了晚飯,顧國圻便去招呼了一幫服侍他三房的小廝家丁。說是晚上有大事兒做,打起精神候着,有召就行動。
陰氏和顧國圻把事情計劃得十分好,卻在掐着點的時候,事兒壞了。金玲進了屋中,說了句“老爺太太,出事兒了!”陰氏心裏就沉了一下。
“大晚上咋咋呼呼的,出什麼事兒了?”陰氏不耐道。
金玲微喘了幾口氣,“大奶奶……大奶奶她……她帶人把那幾個管事的家,給抄了!”
陰氏登時臉就綠了,顧國圻也黑了臉皺起眉,上來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金玲把頭低了低,小聲又說了一遍:“大奶奶讓大爺,帶人把那幾個管事的家抄了。”
陰氏腿上一軟,險些沒站住。顧國圻臉更黑了黑,轉頭看向陰氏:“這是怎麼回事?”
陰氏扶了一下額頭,原只是想讓莫綺煙下不來台,晾着她沒膽子做這事。誰能想到,那溫吞的女人,竟能順水推舟真把這事兒給幹了呢!依莫綺煙的性子,自是干不出這事兒的。她走的時候,那臉色難看得也不像假的。
是蔣氏!一定是蔣氏!
“現在是怎麼樣了?”陰氏沒法回答顧國圻的話,只得又問金玲。
金玲把頭抬起來,“該打的都打了,該罰的也罰了,沒有發賣撤職的,都還管着事呢。說是不準再有下次,若是再有,必不輕饒。這頭一次,還可原諒。”
天也晚了下來,這會兒全家上下也差不多都歇下了。陰氏再想找誰理論這事,都不是時候。只得和顧國圻一起憋着一肚子的懊糟勁,梳洗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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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生就是被抱着躺着趴着,瞪着眼珠子,便從身邊婆子的嘴裏把這件事聽了個七七八八。陰氏想奪權,在顧府里無疑於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了。雖蔣氏身子不好,那權力豈又是旁人想奪就能奪去的?
這回被順水推了舟,不但讓莫綺煙在家中下人面前一下子樹立了威信,還保住了大房的忠心奴才。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蔣氏也沒有藉著這件事兒就把陰氏手裏的官家權摳下來,她既然想被用,那就且再用一用她。莫綺煙總歸是要在磨練上一陣子,還得給她蔣氏生個孫子不是?
就顧長生有記憶開始,家裏管事的就一直是自己的大嫂子莫綺煙。等她再大些,能分辨是非好壞的時候,莫綺煙也不像現在這般力不從心,還要蔣氏從中指點。那時候的她,儼然一副見慣了是是非非樣子,家事管得得心應手。
莫綺煙又是敬着高老太太和蔣氏的好脾性,全家沒有不贊的。只是她和大哥哥顧名揚的感情生活,並沒有蔣氏和顧國坤這般好。這個說起來,又是一樁冤孽之事。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顧名揚會開始這段孽緣。
顧長生在高老太太懷裏,看着她綠了臉跟陰氏說:“胳膊拗不過大腿啊,你且老實些罷!我也老了,再不要折騰我。若是把你大哥大嫂惹惱了,沒你們日子過!我能幫你一處,能處處幫你?”
結果把陰氏說紅了臉,只得稱是。這事兒要是成了,高老太太必給陰氏個贊,沒別的話說。但這事兒沒成,白折騰了一番,便在高老太太心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若是把大房惹惱了,虐三房跟虐小雞仔一樣兒!
顧長生在高老太太懷裏笑,憑她高老太太偏心誰不偏心誰,家裏怎麼個鬧法。反正,她顧長生該有的寵愛,那都不會受到影響。只求——時光時光快些罷,整天瞪眼蹬腿咧嘴的生活,過夠啦!
顧長生就這麼握着她那塊大相國寺求來的玉石,眼巴巴看着伏暑過去,立秋再立冬。她手裏的那塊玉,顧府多數人也都見識了,沒人瞧出有什麼不尋常來。只是見着顧長生總愛握着,也就讓她握着。
顧長生自個兒琢磨着這件事情,心裏想着,要想讓自己手裏的這塊玉更不值錢些,她還得在抓周的時候來個驚人舉動才行。因而,她就眼巴巴地再等着二月十四,等着自己過周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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