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章:恩斷義絕
我奮力咽了咽喉嚨,發現喉嚨里是一片乾澀。斷斷續續地說道:“師父,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莫名其妙的,我怎麼就偷東西了?
他的眸光冷漠決絕:“你自己幹了什麼,自己心裏最清楚。”
我無聲無息地搖了搖頭。
“本神懷疑五華印在你那裏。”他毫無感情地說出這幾個字。
長離對我的翻臉。着實無常了些。
可他對我的懷疑態度,我卻不覺得意外。四萬多年過去了,他從來都沒信過我一回。
我反倒笑笑,道:“既然師父懷疑,大不了搜宮、搜身咯。”
長離朝我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會把五華印藏在身上。”他虛抬了抬手,便示意近侍去搜查我的寢宮。
等待的這幾分鐘似乎過得格外艱難。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磚上,膝蓋隱隱地直生疼。我眼睜睜地看着那幾個仙娥仙官在自己的寢宮中翻箱倒櫃,心裏真是說不出的蒼涼。
可現實就是這樣的殘忍,當一位黃衣仙娥將五華印高舉過頭恭恭敬敬地呈給長離時,我忽然發現真相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五華印竟然藏在我的床底下。
我對天發誓,長離的東西我根本不敢去碰,更別說偷了,又是五華印這樣貴重的東西。
長離垂眼極為冰冷地將我望着,眸中是難以言表的隱痛,“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悲涼地輕笑道:“師父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偷盜五華印?”
這明明是個很關鍵的問題。可他卻沒問。或許。是來不及問,他似乎迫切地想完成一件事。可我怎麼想也想不通,他想做的這件事和他與我突然翻臉之間有多大的聯繫。
他的目光有些躲閃。並不打算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背過了身,漆黑的眸子裏似乎將一切都歸於沉寂,“沒什麼可問的,你偷了便是偷了。”
這番話太過冷硬,聽得我鼻尖一酸。我只覺得茫然,覺得委屈。
最終,我還是以慣有的冷笑來回應他:“師父不問,我卻想說呢。”
他看過來的眸光有幾分縹緲。
“四萬年過去了,天庭小仙這個閑職我是無法忍受了。因此我偷盜五華印,不過是因為想將其融入體內,藉此大增自己的修為。師父自詡了解我,卻也沒有想到我會用心如此深沉吧。都是小夏的不對。是我讓師父您失望了。”我抬起頭,徐徐望向他,說出這些話就彷彿在說笑話一樣輕鬆容易。
他用探究的眼神緊盯着我,生怕錯過我臉上任意一種神情。可我已然將局勢看穿,即使我不明白長離他因何忽然對我這樣。可是今天,他似乎要堅持定我的罪,還特地找來了燁清。
氣氛愈發的陷入僵持。白衣青年的語調卻沒有絲毫起伏,“從前那個魚妖偷了東西后也是和你類似的言辭。從某種意味上來看,你和那魚妖的確有幾分相似呢。”
我冷笑更甚,“是啊,我本來就是個妖。你是不是後悔帶我上天,是不是後悔助我成仙了?”
“對,我後悔了。”他不加掩飾地道。
我的心,變得有些苦澀,其實我很想笑,大笑。可是卻硬生生笑出了眼淚。
長離他終於後悔了。從我第一天拜他為師時,我便知道他必定有一天會不念舊情地拋棄我,卻沒有想到這一天是來得這樣快。
我強顏歡笑道:“給我個靠譜的理由好嗎,我不相信只是我有偷盜五華印的嫌疑,你便要將我掃地出門。”
他眉目沉靜,彷彿平淡下來的煙雨,“我不覺得這還需要什麼理由。況且你當了小偷,這便是天大的理由。”
“我當了小偷……好,好,這實在是好。”我言語中激動難耐,奔過去慘切地揪住他的衣領,強迫他迎上自己的目光。初次這麼近地觀察一個男子的五官,讓我的心有些作鼓。這我不知不覺得想到了從前,似乎有那麼一個夜晚,我也是靜靜這樣地看着他。
從前,我以為只要跟着那人的步伐就好,卻又是那人親手拋棄了我。
他的雙眸狹長慵懶,單看覺得十分嫵媚妖嬈。他的性格和他的長相太不相像,難怪會有那麼多女子被這副皮相蒙蔽雙眼。
譏諷的同時,忽地發現自己也是那其中一員。可我又同時清楚的明白,我一心一意傾慕的不僅是這副風華絕代的容貌,更是一個名叫長離的男子。
這種心心念念想讓他幸福的情懷,不同於祁淵,亦不同於滄溟和燁清。
可我又何嘗不知,他是寡淡無求的太樞真神,他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恨嗔痴,在他的眼裏,我好像永遠是那個粗魯莽撞的小鳳凰。
而我早就不是了啊。
我悲傷地抬起頭,深深將他望進眼底:“長離,你是當真不知道,我為何要吞下那顆逐仙丹,又為何要選擇變成女子嗎?”
這是頭一次,我直接喚了他的名字。
他唇邊緩緩勾起的一抹冷漠笑意告訴我,他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他終是不懂。
被我活生生扼死在喉中的,是一句“因為我想陪着你”。可惜他永遠不會聽到了,我也永遠不會再對着他說了。
可是如今,或許真的有人覷視長離的五華印,亦或許真的被人偷到過。可絕對不會是我,長離他不懷疑任何人,就是懷疑我。
墨髮霜衣的青年簡簡單單地看我最後一眼,語聲一如平常輕描淡寫:“你以後,便不是太樞宮的人了。九州六合,四海八荒,隨你去。”眸光皆是隱隱的哀痛,“我的生死也再與你無關。”
他這番決絕的口吻,彷彿下一秒我就要和他陰陽相隔。
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將我淹沒。就算他認定我是小偷也好,厭惡我這張皮囊也好,逃避我的喜歡也好,他依舊是陪伴了我四萬年的師父。若是當年在凡界便知道有這麼一天,我又怎麼會對他就此一眼萬年。
到底是遲了。
我用了咽了咽喉嚨,吞下的是滿腔的苦澀和悲傷。
可我哪會甘願,哪會甘願永永遠遠地離開他。長離長離,這個名字聽起來便涼意頓生,可如今肝腸寸斷地念在口中,當真我與君辭別,君與我長離。
“師父,你真的不要小夏了嗎……”我極小聲地抽泣,卻得不到他半分同情。
他壓抑着某種情緒,冷冷道:“不要再我叫我師父。”
燁清適才已在門外等了許久,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大約他會心急地闖進來。長離不耐煩地把我往外面推,眸子裏幽幽閃着寒光:“你現在就可以走了。不要再回頭看我,不要,再看。”
那語調幾近崩潰絕望。
他冷酷無情拉攏了門,而我整個人卻從門外台階上跌下。
我就心想着摔死作罷,最終還是被燁清穩穩接住。我本不想和他摟摟抱抱,畢竟我們兄妹見面的次數太少了。可我早已哭得渾身無力,抱着他久久不肯鬆開。他亦是將我擁得緊,輕輕拍着我的背,“大聲的哭吧,這裏沒有人會笑你。”
我抽抽噎噎,“可是長離會聽見。”
“那就讓他聽見,有什麼好怕的。”燁清皺了皺眉,像哄小孩一樣哄着我。對我抱歉地道:“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如果知道他是這麼一個過分的人,一開始我就不該把你丟給長離。你要恨要罵,就全衝著我來罷。”
我強自鎮定了些,背對着他走開幾步,聲音卻還有點哆嗦:“你怎麼知道我又恨你,又想罵你?”我忽然很懊惱,自己真是窩囊到了一定境界,即便是生氣委屈,也都像這樣沒有稜角,“當年你為什麼要把我交給長離?你在天庭的日子比我久,怎麼可能不知道長離是個怎樣的人。”
對於這個哥哥,我確實又想恨又想罵,恨他昔日在丹穴山時對誰都很友好的態度,我的至親只有他,而他眼裏卻有許多兄弟姐妹,這令我很是吃醋。有時我也很想罵他,罵他都不徵求我的意見,便將我託付給了長離。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對長離不可自拔,還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交給了長離。
可這也只是想想而已。罵他,我狠不下心。恨他,我根本做不到。
自從上了九重天,我便一心求仙論道。神界之中鳳族成員的分佈隨處可見,可唯一能讓我推心置腹的,也就只有燁清這麼一個人。
燁清並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跟着我的腳步慢慢散步。從西邊吹過來的夜風凜冽,那輪明月也已西沉,我走得乏累,便擇了一株鳳凰樹下的石凳落座。
隔了那麼長的時間,燁清才開口回答我先前的問題,“如果以你從前的性子,如果還待在丹穴山上自己必定成不了大器。我知道這九重天唯有太樞真神是最值得尊敬信賴的人,你跟着他一定學有所成。”望過來的眸光有些凝重,像是天邊沉沉的暮靄,“可我沒有想到你會對長離……”
我在心中啞然失笑,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無論是按種族,按身份,按年級來說,我和長離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的。可不但被我打在一起了,我對他還動了非分的念頭。別說是這森嚴的天規天法了不允,就連我的良心也是過不去的。
可讓我傷心的是,長離他將我趕出了太樞宮。我卻不曉得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錯。
為了防止再想起這些不開心的事,我站起身來往旁邊的鳳凰樹上摘了一朵艷紅色小花。將它放在手心裏,自己則念念叨叨,“長離經常和我說,世間萬物皆有因緣聯繫。說不定我和這朵花都有聯繫,就是和他沒有聯繫。”
燁清從我掌中將鳳凰花輕輕拿過,唇邊噙着一點兒笑意:“你想知道你和這朵鳳凰花有什麼因緣嗎?”
我用好奇地看着他。
他一鬆開手,鳳凰花便掉落而下。卻始終沒有落到地上,而是懸浮在空中化開了幾縷白煙。那白煙彷彿就是一面鏡子,從中緩緩透出些許亮光來。扔剛估划。
花鏡中是一片混沌虛無,黃衣黃袍的少女就立在這片混沌虛無中,衣袂上綉着張牙舞爪的龍紋,眉間的鳳凰花印妖嬈奪目。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泄委地,身影纖瘦清消地立在那兒,彷彿還沒有支撐軀體的魂魄。若不是她所處的環境有鵝毛大雪飄揚,就讓人覺得是張靜止的圖片,安靜得有些詭異。
而這少女的面容,恰好與我一模一樣。可我確定我沒有這個膽子去穿龍袍,更少有這副幽怨冰冷的眸光,整個人就是悲涼的代名詞。
正當我對着靜止畫面百思不得其解之時,燁清驀地收起了花鏡。
他的聲音在岑寂的黑夜裏顯得突兀,卻是淡然平靜的語氣,“小夏,這便是你同這朵鳳凰花的因緣。”
我皺眉道:“那我何時才能去化解這段因緣?”
“你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對方的語聲柔緩。
就連燁清都這樣高深莫測,這令我很是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