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一切有我
曾岑守了一夜,白光刺眼,她睜開眼睛就看見傅程鵬正看着她。
“我怎麼睡著了,你餓不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爸。”曾岑湊近一點輕聲喊他。
傅程鵬眨兩下眼,眼圈已泛紅,很費勁才能抬起右手一個食指,他指着旁邊中風病人專用平板電腦。
曾岑知道他有話要說,拿了加厚靠枕扶他坐起來,支起平板電腦,感應器夾在他食指上,“你想要什麼寫下來告訴我。”
傅程鵬一筆一劃寫得很費勁,“對不起。”他不能說話,所有的欠疚都在眼睛裏,老淚縱橫。
曾岑抽了紙巾,細細替他擦乾淨,“作為父親,你確實做了很多錯事。我也有錯,如果我不是那麼固執,我想你也不會被傅逸豪威脅。既然大家都有錯,這一頁我們翻過去。”
“小心傅逸豪。”傅程鵬顫抖着寫下第二句。
“我會小心,他現在已經自顧不暇。”
“替我向你媽媽說聲對不起……”寫這三句話好似用盡了傅程鵬所有力氣,他歇一會兒繼續寫:“是我對不起她,這輩子已經沒機會償還,下輩子一定還她。”
曾岑鼻子有些酸,“我媽願意照顧你,就是已經過去了,你不用耿耿於懷。”
傅程鵬愧疚無地自容,眼淚不停往外泛。
“爸爸已經不能為你做什麼,唯一能做的是把小月亮還給你。”原來昨天晚上傅程鵬叫顧律師是為了落實委託監護協議。小月亮的領養人是傅程鵬,按照法律程序,傅程鵬病重監護權應該落在傅逸豪身上,所以他必須趁清醒的時候擬一份委託監護協議,讓曾岑當小月亮的監護人。
曾岑心一緊,“真的可以嗎?”
傅程鵬眨眨眼睛。
曾岑緊緊握住他的手,“謝謝你,爸,謝謝。”
傅程鵬手顫得更厲害,“對傅逸豪一定要釜底抽薪,否則後患無窮。”
“我明白,您放心。”
“爸爸已經別無所求,只求你和秦易,你們一家三口好好的。”
“會的。您也會好起來。”曾岑寬慰。
傅程鵬眨一眨眼睛,眼淚又滿出來,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現在和女兒寫的一番話可能就是最後遺言了。
“你守了一晚,回去吧,這裏有醫生護士。小月亮也會想媽媽。”
曾岑點頭,“我回去換身衣服,給您弄點清淡吃食送來。”
傅程鵬的樣子已經筋疲力盡,虛弱眨眨眼睛。曾岑放他下來躺好,又囑咐了護士才出醫院。
傅家大院難得靜悄悄。
曾玉蘭要看着小月亮自然沒時間跟程麗琳過招。
程麗琳昨天在醫院折騰大半天,這會兒估計是還沒起。
林阿姨給曾岑開的門,曾岑看她手上端着摔破的玻璃杯碎片,問她:“出什麼事了?”
阿姨搖頭,“不知道,小傅先生不知接了個什麼電話,大發脾氣杯子都砸了。”
“應該沒什麼事,你忙。”曾岑直奔樓上,臨近傅逸豪房間放慢腳步,傅逸豪果真大發雷霆,“你老婆孩子我說了會照顧,你再忍忍等過了這個風頭……你想死別連累我!我上個星期才給你打過一次錢又用完了,你當我是提款機!我再給你打最後一次錢,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下個星期我安排你走。”凡事都怕有個萬一,要不是怕小月亮認出曹兵的聲音,他才不會像這樣授人以柄。
電話掛斷,傅逸豪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曾岑先發制人,直接敲門。
傅逸豪撐着去開門,“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高度警惕。
曾岑面色無異,“當然是剛回,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我來是跟你說一聲,我爸已經醒了,他說不想見到你,所以請你不要去醫院打擾他。”
傅逸豪審視了她半天,確實是剛回,心緩緩落到肚裏,“不管他想不想見我,我都必須要去陪護,我可不想別人戳我脊梁骨。”
“那你最好在我爸睡着的時候去,不要再刺激他。”曾岑說完轉身就走,心弦綳得緊緊,直到進自己房間才靠着門板大口呼出一口氣。
“媽媽——”小月亮跑過來抱她,“你去哪兒了,我怕這裏。”
曾岑滑下身子,“不是有外婆陪着你,不怕不怕。”
“外婆陪着我也害怕,我怕這裏有怪獸。”小月亮緊緊摟着她脖子。
“你不在,孩子昨晚一晚都沒睡好,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問我媽媽怎麼還不回。”曾玉蘭過來問她,“他怎麼樣?”
曾岑抱小月亮到床上,“醫生讓安排後事。”
曾玉蘭沉默片刻,嘆一口氣,“人都逃不過這一關。”
“他讓我跟你說,這輩子對不起你,下輩子還。”曾岑看着曾玉蘭。
曾玉蘭笑,吸吸鼻子,“下輩子都不知道在哪兒,他怎麼還。就讓他欠着我,永遠欠着。”聲音硬咽。
曾岑拍拍小月亮屁股,“去,讓外婆給你換衣服,媽媽去洗個澡。等會兒我做點清淡小吃,我們一起去醫院。”
小月亮乖乖聽話。
曾岑拿了手機去浴室,開水,嘩啦啦的響,撥通秦易電話。
“喂。”
“你說。”
曾岑捂住話筒,“我聽到曹兵給傅逸豪打電話了,傅逸豪說會給他打錢,下周送他走。怎麼辦,曹兵要真被送走了,以後再想把他揪出來就更難了!”
“你別慌,也不要輕舉妄動,傅逸豪給他打錢一定會留下記錄,我們順着這個查應該就能查到曹兵下落,等我消息。”
“好。”
然而事情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簡單,不知傅逸豪是不是懷疑曾岑聽到了他的電話內容所以暗中動了手腳。秦易查遍所有帳戶都查不出有什麼可疑,看似有重大進展的計劃一下陷入死胡同。
傅逸豪也比以前更加謹慎,他的那幾個心腹連傅家都不來了,私下裏都是郵件聯繫。曾岑只能幹着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傅程鵬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惡劣,說來也是可憐,最後一程,不得安寧,程麗琳隔三差五就會來病房大鬧一頓,只要有曾玉蘭在。
意外總是來得太突然,在傅程鵬住院的第十天,醫院下了死亡通知單。
曾岑正在哄小月亮睡覺,曾玉蘭在煲湯,接到電話的時候,她們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幾個小時前,曾岑才喂傅程鵬吃過飯,他突然想吃八寶飯,精神很好,吃了兩個半碗,說好了明天想喝湯。
由始至終曾岑也沒有好好的正式認傅程鵬這個父親,說沒有遺憾是假的。父親這兩個字對她來說是神聖的,當傅程鵬粉碎了她所有對父親美好幻想的時候,她恨過他,可是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依舊無法割捨。
靈堂上,她以直屬子女身份白衣重孝。
前來弔唁的人很多,有傅程鵬生前的朋友,大多數是傅逸豪的朋友,葬禮隆重莊嚴。生前傅逸豪沒盡到孝,死後風光大葬,算是一點補償。
曾岑帶着小月亮一一還禮。今天也算是公開她和小月亮的身份。
眾人猜測良多,議論紛紛,直到秦易出現。
“有客到。”司儀高喊,堂內眾人齊齊看向入口,秦易黑衣黑鏡由付俊指引進入。
靈堂內一時炸開了鍋,傳言秦易眼睛不中用了,秦氏集團後繼無人岌岌可危,因為只是傳言,秦易在商場上餘威尚在,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如今親眼證實,怕是,秦易要四面楚歌了。
“爸爸!”小月亮第一個起身,直奔過去,“我好想你,你都不來看我。”
秦易抬手,“來,牽爸爸進去給外公行個禮。”
“嗯。”小月亮緊緊牽住爸爸的手小心翼翼帶他過去。
秦易摘下眼鏡三鞠躬,小月亮帶他到曾岑面前。
“節哀。”
曾岑表情依舊平靜,眼淚零落。從剛開到現在,今早才從澳大利亞趕回的傅菁菁哭得一塌糊塗,因為她什麼也不知道。傅逸豪和程麗琳也擠出幾滴眼淚。只有曾岑,一滴眼淚也沒有。
秦易摸到她的手握緊,“一切有我。”
曾岑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該來。”
堂內議論聲更大。
傅逸豪過來,“秦總,請那邊落坐觀禮。”有專人過來指引坐位。
秦易只握了握曾岑的手,過去落座。他在付俊耳邊耳語幾句,付俊連連點頭,轉身就出去。
傅逸豪看在眼裏,莫名的有感覺,秦易來者不善。他恍神的空檔,突然發現入口處一個熟悉身影,黑色長風衣,黑色鴨舌帽,帽沿壓得極低。傅逸豪心驟然一緊,努力壓制慌亂不敢表現出異常,轉身去內堂撥通那個電話。
“你到這裏來幹什麼!”傅逸豪壓着嗓音怒吼。
“你不管我,我只能直接來找你。”男人完全是豁出去的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