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再無干係
沈淇心中一暖,揚起唇角沖她笑了笑,握緊手中的長劍,隨即閉上了雙眼,一切,都結束吧。
手上一用力,便覺脖頸倏地一陣疼痛,似有液體流下,但也在同時,手中的長劍被外力一擊,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沈淇驚得睜開雙眸,不遠處姬如彥一身戎裝,腰間配着長劍,怎麼看都是威風凜凜的樣子,可臉上卻是滿含怒氣與心驚。
沈淇看着他一步步走過來,知道想再次尋死是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她就連死都不能如願,不禁苦笑一聲,這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你這是做什麼!”姬如彥走上前,極力壓制心中的怒氣。
沈淇望着他隱忍怒氣的臉龐,心下百般愴然,自從知道柳貴妃是前朝後裔,知道姬家和前朝的關係后,她更加無法恨他,可心裏卻像滴血般難受。
“早晚都是一死,又有什麼區別?”她的聲音冷絕,事到如今,她無法再以平常心去面對姬如彥,哪怕他們之間早已約定,哪怕她說過多次不會怪他。
姬如彥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她的脖頸破了皮,流下殷紅的血滴,他要是晚出手一步她就……
“淇兒,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這是他的底線,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步。
“不用了。”沈淇卻搖了搖頭,將他的雙手推開,“我勢必要與沈家共存亡,若是親人都已經不在了,我獨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姬如彥,你想讓我如何面對你?”
姬如彥身子一顫,一定要這樣嗎?“你曾說過,不會怪我的。”這一切,本非他所願,就像沈淇曾講過的,立場不同,他沒得選擇,可終究是他對不住淇兒。
“是啊,我不怪你,也沒有資格怪你,但是從今日起,你我再無干係。”
一句再無干係,生生的揪住了兩人的心,誰也不比誰好受。
“你還是在怪我是不是?”
“沒有,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只能說沈家太輕敵了,你也無須自責,這是你分內之事,我沒有任何責怪之意。”在她的心裏,真的不曾怪他,她相信,若是可以選擇,他一定不會這樣做。
沈淇沒想到此時此刻她能這麼平靜的講出這些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千瘡百孔,痛的幾乎昏厥,怪只能怪,她與姬如彥有緣無分,大秦朝唯一可比肩的兩大家族,永世不得聯姻,如果一開始誰也不去招惹誰,便不會有今日了吧。
不會有今日的痛徹心扉,不會讓姬如彥矛盾自責。
“淇兒……”
“我說過,彼此珍惜在一起的每一日,而今日,便是你我結束之時,我勢必要與沈家共存亡的,日後……望你珍重。”在沒有她的日子裏,兀自珍重。
她好像是頭一次看見姬如彥的眼淚,這讓她覺得如此不真實,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而此時,他在傷心嗎?
姬如彥險些站不穩,其實他早該想到的,早晚有一天他會失去淇兒,而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此時此刻,他恨透了彼此的身份,若他們只是普通的百姓,便不會牽扯這麼多,更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但終歸,也只是如果而已。
“淇兒,一定要這樣嗎?”
沈淇伸手頭一次替他擦拭臉上的淚水,也是最後一次了,指腹輕輕摩擦,溫熱的觸覺濕濕滑滑,她想用心記住他的模樣,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再也見不到了。
撫摸的手被他握住,沈淇輕輕抽回,開口說道:“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只須保留那些美好,讓一切的痛苦都煙消雲散,彼此無怨無恨,我怕不這樣做,我會恨你的。”
“我倒情願你恨我。”姬如彥聲音急切,他情願她恨他,也不要她和他說彼此再無干係,一句再無干係,比十句我恨你更讓他心痛。
“錦水湯湯,與君長決。”沈淇望着他的雙眸兀自收回,轉向姚文青說道:“姚大少爺,我們走吧。”
押送沈淇等人的隊伍越走越遠,姬如彥立在黑暗中許久未動。
沈淇與木婉公主一直彼此攙扶着,在這冰冷的夜晚,她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大理寺的天牢冰冷如霜降,一行五人被推入牢中,眼見牢門被迅速鎖上,沈淇與木婉公主相視一眼,各自找了個略微乾淨的地方坐下,沈嘉和沈沫都很害怕,靠在沈宜的身邊,沈宜表面上強裝冷靜,實則內心無比驚懼。
“長姐,我們會不會死啊?”沈沫挪到沈淇的身邊,身子都止不住發抖,不知是冷還是怕,亦或是都有。
沈淇握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冰涼,便給她搓搓,順便問道:“沫兒怕嗎?”
沈沫低着頭,小聲的低泣,“長姐,我怕……”
沈淇伸手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沈沫比柳枚還要小一歲,本來應該安穩快樂的生活,小小年紀,何其無辜。
“我知道大家心裏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害怕和擔憂,但我們是沈家的兒女,擔得起榮華富貴,更擔得起窮困潦倒,哪怕是生與死。”沈淇掃了眾人一眼,最後落在沈沫身上。
沈沫無聲的點了點頭,停止了哭泣。
“你是萬千寵愛的大小姐,自然是擔得起榮華富貴,我們可沒那個福分。”沈嘉眼睛一瞥,聽見沈淇說這話心裏就鬱結,榮華富貴都被沈淇搶去了,現在倒好,落難時卻要一起承擔,天下哪有這種不公平的事情!
沈淇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裳,瞪了沈嘉一眼,她實在是不想這個時候還給彼此難堪,說到底,大家終歸是一家人,都到現在了,何必再逞口舌之快。
“她就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放在心上。”木婉公主低聲在她耳邊言語。
沈淇淡淡一笑,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可放在心上的。
“淇兒這話說的好,不愧是我們沈府的大小姐。”爽朗卻有些虛弱的聲音自天牢外傳來,沈淇驀地一愣。
木婉公主更是一瞬間僵住,臉頰上有不明物體滑落,兀自抬眸,便見被獄卒攙扶着走來的沈赫,沈赫臉色蒼白,但衣裳卻是乾淨舒爽,牢門打開,沈赫扶着牆壁一步步走來,木婉公主一下子衝到他面前將他扶住。
扶他到一旁坐下,木婉公主眼中早已沁滿了淚水,沈赫虛弱的抬手拂過她的面頰,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冰涼的手背上,一滴滴撞擊在他的心間。
“傻瓜,哭什麼?”
木婉公主撲到他的懷裏,聲音幾度哽咽,“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還記得前不久你病好后說的話嗎?你說當時若是死了也好,可你捨不得我。”沈赫身子虛弱,停頓了片刻才又道:“今日我也是如此,因為捨不得你,所以留着一口氣不讓自己死去。”
“太好了,我們還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沈淇逕自抹了淚水,望着二人笑了笑,縱然還是免不了一死,縱然已將生死看透,但這一刻,看到沈赫還活着,興奮之情無以言表。
“大哥,父親他們呢?”沈宜與沈赫面對面坐着,開口詢問。
沈赫搖頭,神色凝重,“暫時沒有消息,不過對於此時來說,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起碼證明父親他們還沒有被抓住。
“不過……”沈赫眼眶一熱,“祖父和祖母已經……自縊了。”
“啊!”沈淇幾人驚呼一聲,尤其是沈淇,胸中像有什麼東西噴涌而出,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就見證了這麼多的生死,祖父祖母叱吒風雲一輩子,自然是不甘心受辱,從他們決定留在沈府時,便已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可是此時沈淇聽到這個消息,悲痛卻並沒有少一分。
“我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是黃將軍帶我回來,並讓人給我上藥,換了身乾淨的衣裳,祖父祖母的消息也是他告訴我的。”
眾人都沒有說話,沈淇倚在牆壁上閉着眼睛,睫毛卻濕了一片。
太子東宮,姬如彥在小太監的引領下往成宣殿去,慕容燕急急傳召,不知所謂何事。成宣殿的殿門打開,小太監做了個請的手勢,姬如彥便緩身而入,慕容燕坐於書案后,書案上的奏摺已經高於頭頂,慕容燕低着頭,身心投入到面前的奏摺之中,絲毫未察覺姬如彥已經進了來。
姬如彥俯身而拜,“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慕容燕這才緩緩抬起頭,道了聲“免禮”,便讓姬如彥先坐等片刻。
約莫一刻鐘左右,慕容燕將最後一道摺子閱完,喝了口茶才問道:“木婉公主和沈家人關在一起?”
姬如彥垂首,“回殿下,正是。”
“邊域國與大秦朝才剛修好,你竟把他最寵愛的女兒關進了天牢,這是何意?”
“沒有太子殿下的吩咐,微臣不敢擅作主張,木婉公主既已嫁到了沈府,自然也算是沈府的人,微臣只是按殿下的吩咐做事。”
慕容燕抬眸望了姬如彥一眼,只見他不卑不亢,看不出心中是作何感想,隨即開口問道:“聽你這語氣,似乎對本宮很是不滿?”
自從姬如彥對沈家那丫頭動了感情之後,做事也變得婦人之仁,這次沈府能一網打盡,慕容燕很多事情都是瞞着姬如彥的,要不然,非要被他壞了事不可。
“微臣不敢。”姬如彥心中苦笑,為人臣者,如何敢對君上不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