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離開沈府
沈淇與疏桐和雪心收拾完東西,春林院的人便來傳話,說晚膳到老太太那用膳,沈淇心知,這也許是沈家人最後一次團圓飯了,同時又在慶幸,幸虧芸兒去了徐州,可保她一時安穩。
除了沈府擺宴,還沒有那一次用膳,人是這麼齊全的,上到老太爺老太太,下到沈淇沈嘉等,圍着桌子坐了十幾個人,沈赫和沈淇還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像沈嘉沈沫她們,卻是一無所知,此時懦懦的坐在一旁,什麼話都不敢說。
“先用膳吧。”老太爺發話,眾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動起了筷子,一頓晚膳吃下來安靜異常,其實誰都沒有心情吃,但又好像誰都不想吃完,就這樣一直磨蹭着,直到老太太讓下人把飯菜收走。
“大家各自的東西,都收拾的怎麼樣了?”老太太神情與往常無異,掃視了一眼眾人問道。
“老太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這是要上哪兒去?”秦姨娘性子急,卻憋到現在才忐忑的詢問。
老太太也難得的好脾氣,並沒有指責她,反而耐心說道:“相信你們都有這個疑問,如今朝政不穩,沈府早已不復往日,說多了你們未必能理解,沈府的劫難來了,能否躲得過還是未知。今日坐在這裏的都是一家人,我和老太爺活這麼大歲數也夠本了,可你們都還年輕,沈家的榮辱也不及你們的性命,為今之計,只有保全了你們才是要緊事。”
沈淇眼眉低垂,不自覺已眼眶泛紅,她最聽不得老太太說這種話了,母親去的早,她和沈赫都是在老太爺和老太太身邊長大的,看着他們這麼大年紀,還要經受如此動亂,沈淇心中澀澀的異常難受。
幾位姨娘和庶妹眼中都滿是驚訝,沒想到老太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近日沈府不斷有官員出入,她們也能察覺出些許不同,但沒想到會像老太太說的這般嚴重,竟會有生命危險,按老太太的意思,這不就相當於逃亡嗎?
她們一向在沈府養尊處優慣了,哪能想到會有這麼一日。
老太太望着沈嚴松的幾位妾室和庶女,目光也不似之前那般凌厲,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昔日,為了府里后宅的安寧,我對你們也多少有過苛責,但也正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往後的日子,你們要齊心協力,照顧好彼此,萬不可再生了嫌隙,這外人,總沒人一家人來的親。”
秦姨娘和華姨娘面面相覷,老太太何曾對她們這樣和顏悅色的說過話,還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心下也不禁有幾分動容。
“父親、母親,眼看天就要黑了,兒子先送你們離開吧。”太陽已隱入山尖,天色慢慢暗沉,沈嚴松便開口提議。
沒想到老太爺和老太太相視一眼,均是搖了搖頭,“你們快離開吧,這個家,總要有人守着。”
“什麼?不!這是兒子犯的錯,理應兒子承擔。”
老太太慈眉善目,她一生有兩兒一女,個個孝順至極,孩子們是她最大的驕傲,“誰也沒有錯,誰也不應該去承擔什麼,所以不要自責。兒子,記住了,錯不在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沈家註定會有這麼一日,只是,若能早點想明白,何苦至如此地步。”
五十年前,沈家先祖跟隨大秦朝開國皇帝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沈家也一躍成為大秦朝第一世家,後來論功行賞時,當時僅是弱冠之年的沈家老太爺被封為當朝太傅,從此沈家棄武從文。
那時候的沈正英太過年輕,驕傲自負,又娶了當時全郢都城富家子弟的追逐對象蘇家大小姐,沈正英的父親去世的早,於是他更無人管束,年少成名且身居高位,沈府的門楣很少有人能攀附的起,一切的隱患,便是那時埋下的。
沈正英和蘇玉梅二人均不過是二十左右的年歲,年輕自負,不知收斂,根本不懂為官之道,又沒有長輩管束,鋒芒畢露,猶不自知。即使後來漸漸明白過來,但已晚矣,沒有任何一個君主會允許臣子的權力過大,慕容烈登基時年歲尚小,一切都要倚仗沈家和姬家,那時,就算沈家想避風頭也是不行的,無奈之下又被推向風口浪尖,朝中官員依附沈家者越來越多,想擋也擋不掉。
當慕容烈逐漸將皇權收攏,便無時無刻不想除了沈家,如今細細想來,到底是誰的錯,沈家並無謀逆之心,只是風頭太盛,但那也只是因年少不經事,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而姬家則不同,他們幾代的目的均是要復辟景頊,所以從不出風頭,懂得收斂,行事低調,所以結局也應是如此,只會是如此。
“說到底,終是我們的過錯,倒讓子孫輩來承受。”老太爺不禁想起了年少時所犯的錯誤,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這樣的結局,若非要讓一個人來承擔,那也應該是他。
“不,是兒子的錯,是兒子沒有保護好沈家,辜負了父親母親的期望。”
“罷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家是我們的全部,我們是不會走的,勿要再勸。”
從決定讓沈府中人離開之時,沈正英和蘇玉梅二人便已做好了打算,小輩們可以離開,但他們絕不能走,這是沈府最後的尊嚴了。
“父親、母親……”沈嚴鬆起身跪在二人面前,聲音幾度哽咽。
沈赫和沈淇等人也跪在沈嚴松的身後,便聽沈嚴松道:“是兒子不孝,是兒子不孝……”
“快起來,不要再耽誤時間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快去準備吧。”老太太站起身去扶沈嚴松,沈嚴松倔強的不願起身。
老太爺板著臉沉聲道:“你若不是不聽,便是真的不孝!”
沈嚴松一顫,便被老太爺拽了起來,“你們一行人太多,若是一起離開目標太大,由赫兒帶着小輩們先行離開去找老二,你帶着其餘的人從另一路出發,也保險一些。”
沈嚴松懦懦的點頭,他明白老太爺的意思,若是不幸被人追捕,或許還能有一方可以逃出,但老太爺和老太太不肯走,他明白這是一種成全,可把父母留下,他又如何做的出。
“父親、母親,我們還是一起走吧。”
“勿要再勸!我們已然決定,不會再改變心意了,你們速速離去吧!”老太爺一揮手,轉身便進了內堂,老太太終歸是不舍的。
沈淇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撲到老太太懷中,哽咽的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的乖淇兒,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可不要讓祖母擔心,知道嗎?”老太太撫摸着沈淇的髮絲,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
沈淇抽抽搭搭便哭出聲來,“祖母,淇兒捨不得你和祖父,淇兒不想離開你們。”
“乖,不要難過,快跟着赫兒離開吧,你若是出了事,祖母才真的不甘心呢。”老太太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淚,佈滿皺紋的手滑過她的臉頰,一下下全都刻在了她的心上。
“等你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后,才能明白我和你祖父今日的選擇,我們一點也不難過,所以我的淇兒也不能難過,把眼淚擦乾,你是我們沈家的大小姐,無論何時何地,代表的都是整個沈家。”
沈淇還不能完全理解老太太這番話,但還是擦乾了眼淚,懵懂的點了點頭。
入了夜,沈府卻不能平靜,沈淇和木婉公主、沈嘉、沈沫在一起,今晚的月亮躲在烏雲身後,天空陰沉一片,沈府卻燈火通明,不管院子裏有沒有人,都掛了數盞大紅燈籠,這是老太太吩咐的,這一日,離新年不過十日。
沈赫和沈宜從遠處過來,告訴她們準備離開,“府外監視的人都已經解決了,我們快走吧。”
身後的沈府一片肅然,一草一木皆是她所熟悉的樣子,幽夢院裏的那條小溪,還是及笄那年,父親親手所鑿,所有的溫情只能刻在回憶里,也許今生她都不會再回來了。
上了馬車,透過車窗最後再望一眼沈府,她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駿馬嘶鳴,馬車緩緩而行,直到車速快了起來,在空蕩寂靜的街道上回蕩着沉悶的迴音。
“不要太過擔心,會沒事的。”木婉公主握着沈淇的手安慰道。
沈赫、木婉公主和沈淇及各自的丫鬟做一輛馬車,沈宜和沈嘉、沈沫同坐一輛。
沈淇望了望木婉公主,卻反手握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歉意,“你才嫁入沈府不過兩月有餘,就經歷此番劫難,終歸是沈家對你不住。”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只要能和沈赫在一起,我不在乎劫難不劫難的,只要我們一家人好好的,別的都不重要。”木婉公主說著望了一眼沈赫,只要身邊是這個人,她便什麼都不懼。
沈淇心下一梗,有情人自該如此,可她呢,她所愛之人,卻正是將她推入深淵之人,也罷了,他們二人註定不能在一起,甚至只能由一方存活,她又何苦怪罪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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