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218章

衛珠雙手擱於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微微低垂着頭,聽着坐上的繼母和父親、兄長商量着她的嫁妝之事,心裏一片百味陳雜。

繼母的聲音不急不徐,天生帶了點兒嬌媚,她總覺得這女人很假,可惜父親卻彷彿很喜歡的模樣,難道男人都是喜歡女人裝模作樣?只是她也聽過有一個人天生也是這般不急不徐的嗓音,卻並無媚色,舒緩柔和,讓聽者的心總不由安寧下來,連衛烜那樣暴躁可怕的脾氣,在那樣的聲音安撫下,也會漸漸安定下來,將那人捧在了手心裏一樣的疼。

這麼一個神遊,便沒有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等被父親問話時,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低頭道:“全憑父親和母親作主。”

靖南郡王的臉色好了一些。

靖南郡王妃卻一臉詫異,覺得這繼女的牛性子,必不會這般好說話。莫不是……前天康儀長公主接她過府,和她說了什麼?

三月份時,康儀長公主夫妻及瑞王世子妃回京之事,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並且對他們頗為羨慕。如今新帝登基第一年,孟皇后與瑞王世子妃自幼感情親如姐妹,瑞王妃回來便召了她進宮說話,聽聞一待便是大半天時間,比任何宗室勛貴夫人進宮時待的時間都久了一些。

瑞王世子妃在世人看來,是個有福氣的,雖然自小便有個病弱的不祥名聲,可偏偏自幼便與那混不吝的混世魔王訂了親,成親以後,深得丈夫敬重喜愛,獨寵她一人,不知比這京里多少女人幸福。大抵女人這一生的榮華皆是系在男人身上,出嫁前是父兄,出嫁后是丈夫兒子。瑞王世子妃出嫁前是女憑母貴,被封了郡主,出嫁後有個一直聖寵不衰的丈夫,可謂這京里獨一人。

康儀長公主不必說,是如今皇上的姑母,以慶豐帝寬厚仁慈的性格,必不會待慢這些長輩。若是康儀長公主肯出手相幫,衛珠以後也定能受用半生,不會在虞家過得太差。

靖南郡王妃忍不住瞥了眼下面坐着的繼子繼女,覺得他們都是蠢的,有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在,竟然生生疏遠了,沒能把握機會,不然早就讓他們翻身張狂了。

待說完了嫁妝之事,一旁的靖南郡王世子衛珺笑着道:“父親,妹妹就要出閣了,若無什麼要緊事情,還是讓她回去歇息。”

衛珠抬頭看了眼兄長,見兄長溫和地朝自己寬慰笑着,心裏也有幾分暖意,只是掃向旁邊繼母身上鵝黃-色凈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眼神又冷了一冷。

靖南郡王聽到兒子的話,便道:“既是如此,珠兒便回去歇罷。”

衛珠低低應了一聲,便起身與父母兄長行了一禮,退下去。

靖南郡王見她行動間比往昔沉穩了許多,撫着下頜的鬍子,一臉欣慰。

“果然咱們家大姑娘定了親,這性子也沉穩了許多,日後嫁到虞家,定不會墜了您的名聲。”靖南郡王妃湊趣說道。

這話真是搔到了靖南郡王的癢處,滿意地看了妻子一眼。

靖南郡王妃用帕子掩着唇微笑,低頭的時候,那笑容並未抵達眼底,甚至有些猙獰。

這樁婚事雖不是她促成的,但是慶安大長公主當年是什麼意思她會不清楚么?那小妮子就是個白眼狼,養不熟的,這種軟硬兼施的安排,日後待她嫁過去,只會更恨莫菲這大嫂罷了。

不過怨恨又如何?淞州府距離京城千里之遙,出嫁女想要回娘家可不容易,屆時她心裏再怨怪,不出現在莫菲出前也是白搭。縱使娘家兄弟倆個疼她,可是鞭長莫及,能幫襯得了多少?日子是好是壞,還不是要自己過出來的?

想到那年自己小產流掉的孩子,靖南郡王妃心裏就恨得厲害。因那時傷了身子,太醫說她沒辦法再懷了,沒有了孩子,等丈夫百年後,她這繼母只能看衛珺和莫菲的臉色過日子,繼母和繼子女再親能親過自己親生的孩子么?心裏如何不恨?

所以,她巴不得莫菲和衛珠斗得更厲害才好,暗地裏也讓莫菲小產傷了回身子,又將禍事引到衛珠身上。只可惜當年慶安大長公主橫插一手,將她的很多安排都打亂了,又早早地給衛珠保媒,對莫菲孫女真是沒話說,死了都要將事情安排得妥當才死。

慶安大長公主是文德二十六年春時逝的,因是福壽全歸,算是喜喪,當時的喪禮辦得極是熱鬧,先帝還派了太子過來弔唁,給足了面子。只是沒想到她死之前,都要給幾個孫女安排好了才死,也算得上是手腕厲害的人物了,只可惜她算計了一輩子,原本看好的三皇子還不是一樣廢了,反而拖累了三皇子妃。

太子登基后,雖是宅心仁厚,也不過是隨便封賞了個閑散王爺的封號罷了,連封地都沒有,禮部之人慣會揣摩聖意,也樂得裝糊塗。

慶安大長公主一脈,在文德二十四年時,鎮南侯因在沿海一帶屢屢戰敗之事被先帝一怒之下奪爵開始,便沒落了,直至今日,已經淹沒於京城,再隔上個十年,怕便沒人再想得起當年的莫家了。

慶豐帝登基后,並未如何虧待在世的兄弟,如今在京中的諸位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雖有封號,可是形同幽禁,且五皇子更慘一些,先帝在時便已經不待見他,所以新帝登基時,只被封賞了個郡王,繼續被關着,聽聞現在人都病得下不了床了,慶豐帝倒是關照兄弟,日日派太醫上門去探望,雖然五皇子傳聞可能活不過今冬,但依然讓內務府給他延醫問葯,從未間斷,在民間贏得了不少好名聲。

當時被先帝關起來的四皇子倒是被放出來了,不過新帝即位后不久,便請旨出京去了封地,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回京城來。而六皇子和七皇子因在慶豐帝即位時有從龍之功,倒撈了個親王的封號,如今都在宗人府里掛了個閑職,倒也悠閑,只要他們不起旁的心思,這輩子也能如此榮養而終。

八皇子和九皇子在慶豐帝登基時仍是不死心地聯合勢力搗亂,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可是卻是被派去皇陵中守陵,這輩子怕是無法出來了,也不過是如此。至於其他年紀小的諸皇子,皆另有封賞。

靖南郡王妃將現今所有先帝時的皇子結局想了一遍,不得不讚歎慶豐帝的宅心仁厚,雖說有些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意思,可是他能做到這程度,也算得上是能忍之人了,怨不得最終仍是他坐上那位子。

商議好了衛珠的嫁妝后,衛珺便起身告辭離開。

走到了庭院,五月的陽光明媚,太陽光明晃晃地刺得人眼睛疼痛。

他抬頭看了眼樹稍上的陽光,深深地嘆了口氣,遲疑片刻,仍是選擇了回靖南郡王府的世子所居的澄瑞堂。

走到澄瑞堂的花廳,便見瘦弱纖細的女子坐在美人榻上發獃,一隻手搭在一隻抱枕上,寬大的袖子滑落,露出細瘦蒼白的手腕。丫鬟們守在旁邊,安安靜靜的,宛若木頭一般,沒有反應。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看到衛珺走進來,目光微閃,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淡然地道:“世子回來了,可要用膳或者是歇一歇?”

衛珺目光微沉,聲音也同樣變得淡了一些,“還不餓,我還有些事,先去書房,你若是餓了,便自己用一些,不必等我了。”說著,看了她一眼,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便轉身離開。

莫菲看着他的背影失神半晌,唇角微微露出一抹苦笑,有些心灰意懶。

他們是夫妻,卻大半年的說不上一句貼心話,每次見面都是客客氣氣的,相敬如賓。她知道夫妻間表面上都是相敬如賓,可是私底下卻不是那麼回事,仍是偶爾能說上幾句體已話。

她和衛珺的相處絕對不正常。

可是衛珺卻好狠的心,曾經的體貼溫柔,到現在的冷淡矜持守禮。

她掩住臉,心裏止不住地後悔,為何當初被衛烜踹下河后,不死了算了?反而要苟延殘喘地活着,最後嫁過來,心卻無法落在這兒,活着反而覺得無比的累。

可是想到祖母去世前的話,她的心又硬了起來。

憑什麼她要去死?她就要活得好好的!

祖母說,她經歷的風浪太少了,情愛之事不能當飯吃過一輩子,生活中還有很多旁的東西要過的,讓她好好活着,將來生下孩子后,有了倚仗,才是她享福的時候。所以祖母到死前都沒有後悔當時阻止了她進瑞王府給衛烜當側室,因為祖母是個有遠見的,她看得清楚,衛烜能煊赫一時,並不能一世,他必不容於新帝,甚至也不容於先帝。

先帝駕崩之前的一個月,衛烜被召進宮裏侍疾。

那一個月,她常常在想祖母臨終前的那一句話,想着衛烜會不會真的也不容於先帝,先帝駕崩之日,也是他的死期。

可惜,先帝死了,衛烜依然活得好好的。他不僅活得好好的,新帝登基后,衛烜幾次要上交兵權,都被新帝拒了,甚至新帝對他延續了先帝在時的模樣,依然信任有加,讓他掌着兵權,未有卸磨殺驢之意。

可是,若是祖母知道如今衛烜的風光,會不會後悔呢?

衛烜……除夕家宴時,她遠遠地看了一眼,那人依然俊美昳麗得如同這五月份的日陽,耀眼得讓人無法移開眼睛。一襲赭衣張揚而熱烈,風彩照人,與周圍那些或是討好或是諂媚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些人,天生便是要如此轟轟烈烈、肆意張揚地過一生的,衛烜便是這樣的人。

每每想到他,她心裏依然難受得窒息。

縱使當年救她的人不是他,縱使他當時並未給過什麼承諾,一切都是她在昏迷中聽差了的自以為是,可是他仍是她心心念念了十來年的人,那麼長的時間的精神支柱,如何放得下?

正當她撫着心口難受時,丫鬟進來稟報:“世子妃,大姑娘來了。”

莫菲臉色微微一變,深吸了口氣,將神色收斂起來,方道:“讓她進來。”

等衛珠進來時,她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淡然端莊的模樣,坐在那兒看着走進來的小姑子,見她雖然將要出閣了,可眉稍眼角並未見喜意反而一臉冷淡,便知小姑子心裏仍在怨怪的,怨怪祖母當初硬要給她和虞家小少爺保媒,給她定下這樁婚事。

淞州府距離京城太遠了,她並不想遠嫁。

因是慶安大長公主出面保媒,靖南郡王也覺得虞家家風不錯,家族弟子有出息,便答應了這樁親事。

莫菲當作不知道,說道:“珠妹妹來了,請坐。”然後吩咐丫鬟上茶。

衛珠坐在那兒,看着她冷笑不已,半晌方道:“這天氣越發的毒了,可是我觀大嫂卻有些畏冷的模樣,還是叫太醫過府來瞧瞧,不然落下什麼病根可不好。”然後她端着茶盅抿了一口,繼續隱晦地道:“說來,大哥年紀大了,我也盼着有個小侄子喊我姑姑。”

莫菲心口一堵,胸口一股鬱氣堵着發不出來。

她和衛珺成親至今已有五年,她自從那年小產後至今一直沒有消息,公婆對她都有意見,婆婆也成天算計着往他們這兒塞人,衛珺雖然沒有接受,對女色上也並不如何看重,可是看他的樣子對她一直沒有消也是難掩失望的。

再君子的人,遇到子嗣之事,依然會有想法。

他們認定她小產過後,身體過於虛弱,不利於子嗣,恐怕以後難有消息,所以個個都起了心思。

莫菲掐着手中的帕子,好半晌方淡淡地道:“孩子之事看緣份。”

衛珠冷眼看她,心裏止不住地冷笑,以為她不知道這女人的心思么?當年她和大哥的婚事是如何促成的,她可是一清二楚,而且嫁過來后,心裏還念着別的男人,有她這麼當妻子的么?特別是她念着的還是那個煞星,也不怕那煞星知道了,覺得噁心,一把毒死了她。

莫菲不喜歡小姑子冷冷的眼神,那種眼神彷彿在說她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心裏有些煩躁不安,不由轉移了話題,“不知道珠妹妹今兒過來有什麼事情?”

衛珠低頭喝了口茶,方道:“其實也沒什麼,我是來找大哥的,突然想起了些事情,和他說一下我的嫁妝之事。”說著,面上終於露出了些許出嫁女該有的羞澀。

原本這種事情不應該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操心的,可是繼母那樣的人,衛珠不敢什麼都不過問。

“他在書房,你可以自去尋他。”說著,便端茶送客。

衛珠也不想在這裏多待,起身便去了書房。

將不對付的小姑子送走後,莫菲以為沒什麼事情了,卻不想陪嫁的丫鬟蕊兒臉色焦急地走進來,附到她耳邊道:“姑娘,世子身邊伺候的碧晴好像有了。”

莫菲縱使有了心理準備,仍是被這個消息驚得身子顫了下,呆若木雞。

她和衛珺成親五年,衛珺對她一向是溫和守禮,聲音總是溫溫和和的,從未和她大聲說過一句重話,極是照顧她的情緒,初時他也溫柔體貼,縱使對她沒有感情,依然守着她一個人。她以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是現在聽到這消息,依然讓她心裏悶悶地難受起來。

碧晴是先頭的靖南郡王妃去世之前放到兒子身邊伺候的丫鬟,原本是擔心繼母不善待自己留下的兒女,都在幾個孩子身邊作了安排。可能是有些移情作用,衛珺對於碧晴禮遇有加,極為倚重,所以這碧晴在澄瑞堂中有幾分臉面。

可是,這碧晴卻懷上了衛珺的孩子。

衛珺如今已經二十來歲,這王公貴族家的男子到他這歲數時,早就當爹了,靖南郡王知道繼妻當年小產傷了身子無法再生養后,終於對前頭妻子留下的幾個孩子上了些心,對長子的子嗣也極是看重。

先前因為有慶安大長公主在壓制着,他也不敢動什麼心思,由著兒女們折騰,後來慶安大長公主不在了,又逢京中局勢不明朗,他每日過得心驚膽顫,沒有心思理會後院之事。直到新帝登基,一切塵埃落盡后,他方才將目光移回府里,關心起後代之事。

長子將來是要襲爵的,子嗣可是大事,若是莫菲不能生,難道讓長子無後不成?

莫菲一時間不知所措,難受得心口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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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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