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15
第015章
與此同時,一座清秀古樸的庭院,一個青衫長身的書生,長發未束,如黑瀑般撒落在身後。
他負手於背,抬頭望着天上的星光,就這樣看了一個時辰,竟似如痴了一般。
他是在欣賞夜色,還是在思念着什麼人?
一個小僮拿着一件大氅輕手輕腳地自偏房裏出來,走到書生身後,輕聲道:“先生,小心着涼,給您披上點吧。”
書生輕輕地搖了搖頭,自天上收回目光,轉身過來,那張臉卻是秀美得驚人。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模樣,修長的面孔上配上纖細的眉毛,柔軟的睫毛低垂下來蓋住眼帘,鼻樑精緻而挺拔,最令人驚嘆的是他的皮膚,在夜色下依然白皙如玉,甚至還隱隱散發出晶瑩剔透的柔光。
這樣一張面龐,即使是女子也會嫉妒吧。如果穿上女裝,他可以讓全天下的男人為止瘋狂。
只是他的眉頭上,掛着濃重的焦慮與不安,看得那僮兒也心有戚戚。
“先生,那麼晚了,還不去睡么?”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不,你若是困了,就自己先去睡吧。我現在心神不寧,終究是睡不着的……”
說著,他又轉頭望了望夜空,語氣中更帶了幾分蒼涼:“董卓還是死了,劉協也死了……天命果然還是人力難以阻止的。亂世,果然還是要降臨在大漢的土地上了……”
僮兒望着他眼中濃濃的憂色,不禁開口道:“先生何必如此擔心?天命在此,何必以人力與其對抗?漢室得享國祚四百餘年,也不算夭折,先生為了它嘔心瀝血,也太不值得了吧?”
書生苦笑一聲,搖頭道:“天命縱使如此,我也要儘力與其爭上一爭。董卓雖暴虐,但其人其實並無篡位之心,否則何必擇賢而立,廢少帝,立當年的陳留王劉協為當今天子?有他在,漢室畢竟還在,諸侯間暫時也能因共同的目標而放下表面上的爭鬥。而如今他一死,天子一死,不僅諸侯間有野心者隨之就要開始為了霸業的爭戰,而且……”
他又抬頭望了望天空,才又開口道:“而且這一次的亂世,可不是僅僅打上幾十年仗那麼簡單的。不破不立,破而後立,這本就是天道循環的法則。但是這一次若依着天命,那麼按我推算,華夏大地上將有近四百年的戰亂不休。”
僮兒嚇了一跳,驚道:“先生不是說笑吧?四百年戰亂?”
書生點頭道:“沒錯。而且更可怕的是,九十年後若碰上雄才大略之主,還有望一統,但這也是逆天命之事,必遭反噬,中原大地更將由外族入主,胡虜肆虐大地,生靈塗炭,我炎黃子孫幾乎陷入亡國滅種之禍。而即便四百年後,一統天下結束戰亂的,也非我華夏正朔了……”
僮兒此刻竟已經被嚇傻了,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先生可有補救之法?”
書生沉吟一番,緩緩道:“縱有也無把握。我也只能做我能做的,以盡人事罷了。到頭來,還是得安天命啊……”隨之慘笑一聲,又道:“盡人事,安天命,此話說來何其容易,又有誰人真箇能夠做到?說不得,只好以我命,阻天命了!”
僮兒輕聲在嘴裏念叨着,突然驚叫起來:“以我命,阻天命……先生!你是要……”
書生擺擺手道:“不必多言,我既然決定的事,那就沒人能阻止。你跟了我那麼些年,我胸中所學我也從來沒對你藏私過。你且先抬頭看看天上,告訴我有什麼不對。”
僮兒也仰起頭,眯着眼睛細細端詳了半天,臉色頓時慘白一片,語帶顫音道:“先……先生!難道是三凶星……”
書生長嘆一聲,伸手撫着那僮兒的腦袋道:“能看出三凶星有變也難為你了。隱曜在天只有氣而無形,你的功力不到家,看不出也屬正常。”
“隱曜在天只有氣而無形……先生莫非是說……幽冥二十一曜?”僮兒語帶遲疑,轉頭膽怯地望向書生,卻又不敢肯定
一陣夜風吹來,書生的長發在風中揚起,他的眼中是濃的化不開的悲哀,他的聲音清冷如夜風:“自董卓一死,除了三凶星外,計都七曜,羅睺十四曜,已經全部降臨下界。星亂之世,從這一刻已經開始。”
“噗通!”僮兒已經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司徒府府門大開,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在長街上響起,三馬四人在黑夜中疾馳而去。
貂蟬乖巧地縮在項逸的懷裏,忍受着馬背上的顛簸,卻一句話也沒有說。當項逸衝進她的房間,拉上她沒有解釋就要她跟着走時,她也一句話沒有問。她是個聰明而且有分寸的女孩子,知道當自己的男人沒有主動解釋的時候,那麼最好自己也不要問。
只是抬頭望着項逸那焦急而憂心忡忡的面龐,緊緊望着前方的眼睛,她心裏明白,現在一定出了非常緊急的事情。
項逸和元直此刻心急如焚。從王允顛三倒四,語無倫次的講話中,他們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呂布殺了董卓之後,馬上來到了西涼軍的營地,接管了西涼軍的兵權,隨即帶人沖入宮中,弒殺當今天子。
董卓在時,縱然飛揚跋扈,大權獨攬,但終歸是沒有廢漢自立。現在呂布一朝控制了長安城的大部分軍事力量,卻馬上斬殺天子,正是向天下表明了一個信號:漢室已經沒有了作為天下之主的能力與威望,取得天下的,只應該是強者。
而很顯然,在他的心裏,那個強者就是他自己。
馬兒在城內飛馳,不一刻就到達了近衛軍的駐地。現在的近衛軍軍營比以往的戒備更要森嚴得多,但遠遠望着營門,項逸沒有勒馬,反倒更加了一鞭,向著營地直衝過去,口中衝著門口的衛兵大吼道:“叫韋開來見我!”
門口衛兵遠遠望見項逸衝到,忙拉開大門,四人三騎如旋風般沖入營門,直奔大帳而去。一個衛兵匆匆離開,前往後營稟報而去。
項逸來到大帳前,飛身下馬,才將懷中的貂蟬放下,牽着她一同走入帳中,元直緊緊跟上,身後的王允平日乘慣了車,現在一路顛簸過來,渾身的老骨頭都要散架了一般,還是旁邊的衛兵攙扶着,這才下得馬來,被衛兵架進大帳。
水鏡先生早已端坐帳中等候諸人,見到了項逸和元直,才長舒一口氣:“你們終於來了,路上有沒有遭到什麼攔截?”
項逸搖頭道:“路上倒是沒有,但是在接近近衛軍軍營之後,聽到遠方傳來軍隊調動的聲音,想來呂布也快要準備吃掉這三萬人了。”
元直跟着道:“沒錯,但是站在呂布的角度的話,他更希望的自然不是吃掉這三萬人,而是收下這三萬人。況且我想呂布現在還沒有完全控制住西涼軍的人馬,應該不敢把他們帶出來,所以,只靠他的一萬鐵騎,在城內巷戰對騎兵又不利,即便能夠吃掉我們,他也會損傷不少,不到萬不得已,他應該不會選擇直接用武力解決。”
水鏡先生點頭道:“沒錯,既然如此,那麼我們還有機會。馬上,我們就整軍衝出城外,再決定行止。”
這時,簾門大開,一人大步走了進來,正是白天營地里的那個副官,他滿面沉毅,衝著帳內諸人行了一禮,開口道:“項將軍,近衛軍上下,已經知道了呂布犯上作亂,斬殺當今天子之事。昔年董卓雖暴虐,但尚以漢室臣子自居。而今呂布竟然行此無道之事,近衛軍作為天子拱衛,絕不會放過他。現在近衛軍上下三萬人,皆聽將軍一人號令,將軍只要開口令下,我們隨時可以揮兵與呂布決一死戰!”
項逸搖頭道:“韋開,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要誅殺呂布,現在卻還不是時候。呂布麾下現在不僅有他的一萬鐵騎,還控制了董卓留下的其餘九萬西涼兵。我們的實力遠遠不足以和呂布對抗。現在唯一的選擇,是逃離長安城,以後再找尋機會,取呂布的性命。我向你們保證,呂布的首級,一定會被我取下!”
叫韋開的副官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點點頭不再開口。
項逸隨之問道:“近衛軍上下三萬人,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完成作戰準備,拔寨起行?
韋開想了想,開口道:“屬下自聽到天子死於呂布之手的消息以後,已經傳令全軍準備作戰,只等將軍一來就對呂布揮戈相向。只是沒有想到將軍來得那麼快而已。想來再過不久,應該就可以出發了。”
項逸點點頭:“韋開,你做得很好。我們現在就是要跟呂布搶時間。只要能夠趕在他包圍我們之前逃出城去,我們就勝利了。”
韋開雙手一抱拳,轉身出了大帳。
元直看了看王允,眉頭一蹙,想了想,還是對着水鏡先生道:“先生,那兩人……”
水鏡先生擺手微笑道:“不用擔心,那兩人已經離開營地了。而且我跟他們陳述了厲害,他們也有信心重新控制西涼軍。只要他們能夠回到西涼軍的軍營,那麼一切還有轉機。”
王允聽着二人對答,越想越是不對,忙開口道:“等等……你們說的兩人,到底是誰?”
項逸冷冷盯着他,口中吐出兩個人名:“李傕,郭汜。”
王允失色道:“李傕郭汜?他們兩人怎麼還沒有死?項逸,不是之前說好了,你控制了近衛軍之後帶人去到他們的府邸殺此二人么?他們現在怎麼會在你們手裏!你們留着他們想做什麼?”
元直笑嘻嘻地站起來,踱到王允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擺來擺去:“嘖嘖,司徒大人啊,你怎麼那麼糊塗?留着他們,當然是要讓他們領着西涼軍跟呂布火併啊!”
王允頓時怒不可遏:“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商量!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誅殺董卓,我才是第一功臣,你們自然要以我為首!當心我面見陛下,奏你們一個……”
王允話說到一半,卻突然想起天子卻已經死在呂布手上,還怎麼上奏治元直他們的罪,一時話聲頓住,張着嘴不知該說什麼。
元直卻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司徒大人要上表奏我們的罪么?只是天子現在卻不在宮中,而是在那地府之中呢。既然司徒大人想要面見陛下,那我們也只好勉為其難地送司徒大人一程了。雖然路途遙遠,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見,心裏實在是有點捨不得呀……”
王允頓時瞪大了眼睛,表情都因驚恐而扭曲:“你……你們想幹什麼!什麼叫送我去見陛下?來人啊!把這幾個犯上作亂的傢伙拿下!”
元直嘆了口氣,搖頭道:“司徒大人怎麼還是弄不明白狀況呢?剛才韋副將來的時候不是已經說過了么,這近衛軍上下,全都只聽項逸一個人的話啊。司徒大人想要叫人,只怕沒人會理會呢。”
說著,他自懷中掏出一把小刀,猛地插進了王允的胸口。王允死死揪着元直的雙手,大張着嘴,想喊,卻又喊不出口。
他的一雙眼睛死死瞪着元直那張笑容滿面的臉,抽搐了幾下,重重倒在了地上。
元直用力拔出刀來,在王允身上擦乾血跡,收回懷裏,這才轉身面對着項逸,只是面上的嬉笑已經變成了落寞的苦笑:
“項逸,我終於也……殺人了……”
項逸望着元直,沉聲道:“為什麼……不讓我動手?”
元直長出一口氣,輕聲道:“亂世降臨,既然我們在一起立下了誓言,那麼我怎麼可以只讓你一個人的手上沾滿鮮血呢?何況……”
元直轉頭看了看地上王允的屍體,冷然道:“何況這個人,還不配由你來殺!”
水鏡先生靜靜地望着元直那張還未脫稚氣的臉,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當年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年,如今,已都不存在了啊……
王允的屍體靜靜躺在帳內的地面上,兩隻眼睛失去了神采,木然地望着帳頂。
元直低着頭,看着這個身為當朝司徒位列三公的老人。
這樣一個老奸巨猾的政客,就這樣簡單地死了。
在他的設想里,他原本可以借剷除董卓的機會,一舉將近衛軍牢牢攥在手裏。藉此掌控朝政,以匡扶社稷之臣的身份出現在朝堂之上,成為與董卓一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在他的設想里,他原本可以成為一隻控制所有人的大手,安安穩穩地留在幕後,指揮,操縱。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而他,卻不用冒任何的風險。
但現在,他卻只是近衛軍大帳中的一具屍體,一具正在慢慢變冷的屍體。他的設想,都如朝露一般,在太陽升起之後便隨之消散無痕。
元直暗暗嘆了口氣。若沒有他們,或許王允不會死。但他自始至終都不明白,無論如何,他都是絕不可能僅僅依靠在背後玩弄陰謀就可以成事的。
亂世之中,實力為尊。手中沒有兵權,那就絕不會有說話的資格,但要掌兵權卻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以一個大義的名份讓士兵隨你去死,還是以自身的實力讓士兵看到追隨着你的前程?
只知道揮舞着詔書,在士兵面前色厲內荏地曉以大義的王允,和親身闖陣手刃百餘人的項逸,誰更有可能得到士兵的忠心?
想到這裏,元直不由在心中苦笑了一聲。王允,你千算萬算,算到了那麼多,卻偏偏漏算了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根本沒資格掌握兵權啊!
“元直!”沉思被項逸打斷,元直抬起頭來,看着開口的項逸。
“現在王允已死,元直,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當時為什麼老師要把李傕和郭汜的命留着。不過在那個時候,你們不可能料到呂布會弒殺天子。你們的用意何在?”
元直苦笑一聲,正要回答,水鏡先生卻出聲打斷了他:“項逸,不要逼問元直了,一切都是我拿的主意。元直只不過是決定不告訴你而已。我當時的想法就是,留住李傕郭汜的命,然後趁呂布不備,放他們回西涼軍控制兵權,然後趁呂布和他二人交戰,兩敗俱傷的時候奪下長安城。”
項逸皺眉道:“那先生你又怎麼知道,李傕郭汜一定會和呂布交戰?我們手握三萬近衛軍,他們再笨也該想到我們會趁火打劫,不可能不防備着我們。”
水鏡先生道:“但是,李傕和郭汜與呂布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他二人原本是董卓的西涼嫡系,董卓一死,卻讓呂布奪取西涼軍的兵權,他們絕不會甘心追隨呂布的冀尾。而呂布這樣一頭凶獸,董卓都不能完全控制,他二人同樣也有自知之明,不會存了收服呂布的心思。那麼,既然他們之間互相都不可能追隨對方,自然就不可能調和這一矛盾,雙方必有一戰。而我在得知呂布入宮弒帝后,也向他二人承諾過了,我們的目的只是退出長安,他們到時候看到我軍的動向,自然也就清楚此話的真假,並不會先來攻擊我們。”
項逸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我也明白了你們為什麼不肯讓我知道這計策的緣故了。既然長安即將成為戰場,那麼城中居民難免慘遭荼毒。你們擔心我會犯下婦人之仁的毛病,所以才一直把我瞞着。元直,你昨晚對我說的話,原來就是指的這個。不過……”
項逸揚首向天,儘力壓抑着全身的顫抖:“就是心中再是如何不忍,我也要拋開所謂的仁義。此刻對一城人的仁義,就是對天下的不仁義。這樣的痛苦,不應該只由先生你和元直承受……你們不敢告訴我,卻也實在太把我看得低了……”
項逸說完,扭過頭去,雙手緊緊扣着,指甲已經陷入了掌心,鮮血淋漓而下,自己卻渾然不覺。
元直望着項逸,雙眼中流露出一絲如釋重負。
既然他能夠想通,那就太好了啊……
簾門再次被掀開,韋開匆匆走了進來,眉宇間帶着一抹憂色,看到地上王允的屍體,卻只是匆匆一瞥,也沒有表現出什麼詫異。
“可以開拔了么?”項逸看見韋開進來,開口問道。
韋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沉聲道:“恐怕不行……我們的士兵都已經準備完畢,但……呂布的人已經把我們包圍了。”
此言一出,帳中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如果要衝出去,勢必要和呂布的一萬鐵騎交戰。這三萬近衛軍能夠突破呂布鐵騎的封鎖,殺到城外去么?城內現在還沒有動靜,想來李傕郭汜還沒有到達西涼軍軍營,控制兵馬。如果呂布在那之前進攻……
韋開又道:“呂布派來了使者,求見將軍,不知道將軍打算如何?”
項逸想了一想,道:“既然來了人,那總是要見一下的,看看他說什麼,再做打算。”
韋開抱拳應聲,走出帳外,不多時便帶進來一名武將裝束的漢子。
項逸藉著燭光打量着進來的這人。他的身材中等,面貌也很普通,頜下留着些許短髯,就像是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路人一般平凡。他的盔甲黯淡無光,身上的衣服也洗得有些發白,腰上的佩劍也沒有任何花哨華麗的裝飾。整個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普通的士兵,而不是一員將領。
他走到項逸身前,面無表情地一抱拳,開口道:“項將軍,在下高順,奉溫侯之命而來。”
元直悚然動容,睜大眼睛問道:“高順高子安?閣下就是陷陣營的那個高順?”
高順的面龐依然如同古井不波,只一闔首,沒有開口。
元直的表情嚴肅起來:“高大人的陷陣營,令行禁止,攻無不克,是呂奉先麾下唯一一支步兵,只有區區七百人卻當者披靡。在下早已聽聞高大人的大名,今日方得一見。”
高順聽見元直如此評價,臉上卻沒有一絲得色,只是靜靜道:“溫侯大人命我前來通知各位,天子無能,致使世道顛覆,群雄並起,天下這頭鹿,漢室已經無力掌握。現在,該是天下群雄共逐鹿的時候了。諸位如果有意加入奉先大人的陣營,大人將不勝歡迎。但如果執意與大人對抗,那麼半個時辰之後,溫侯大人將對近衛軍發起全面攻擊。”
元直還未說話,項逸便冷笑一聲道:“呂布這算是在威脅我們么?”
高順搖頭道:“不是威脅。奉先大人只是希望諸位能看清目前的形勢罷了。三萬近衛軍是一支很強的力量,如果得不到,奉先大人不惜將它毀去,也不會放任它將來成為敵對的力量。追隨奉先大人這樣的當世最強武將來取得天下,將會是諸位的榮耀。”
項逸仰天大笑,半晌才低頭凝視着高順,冷冷道:“或許在你看來,追隨呂布這樣的武將取得天下,就是你的榮耀了。不過……”
他猛地站起身來,清澈的目光中帶着堅定:“在我的眼裏,擊敗呂布這樣的武將,然後自己取得天下,才是最大的榮耀!”
高順一直平靜的面容上也泛起一絲波瀾,不過很快便消失無蹤:“既然將軍心意已決,那在下也不再多說。再過半個時辰,請將軍準備迎接我們的進攻吧。在下還要回去準備進攻,這就先告辭了。”
話音一頓,高順抬眼看了看項逸,再度開口道:“希望到時候,有機會能與將軍交手。”
說完,他一轉身,離開了大帳。
“項逸,為什麼不趁他在我們手上殺了他?高順是呂布手下大將,如果除了他,我們待會面對的壓力會輕鬆好多。”元直目送高順離開,才開口問道。
“對於我來說,如果不能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打敗對手,那還不如被對手打敗。要我干出殺掉使者這種事情,我是做不出來的。”項逸目中流出不悅之色。
雖然知道必定是這種回答,元直還是暗暗嘆了口氣。
“先生,你看李傕和郭汜兩人在半個時辰之內能奪得兵權向呂布下手么?如果晚了,只怕我們擋不住呂布軍的進攻啊……”
水鏡先生皺眉道:“這個,我卻也說不準了。我只能確定,他們一定會儘快下手。其一,西涼軍在呂布手上的時間越長,呂布的控制力就越大,他們奪回西涼軍的可能性就越小。其二,呂布的注意力現在完全集中在我們身上,也正是他們奪權的最好時機。所以雖然他們也想借呂布之手除掉我們,現在卻不得不立即發動。”
項逸聽完,猛地一揮手:“不等李傕和郭汜了!如果在這裏坐以待斃,那麼我們完全沒有機會。呂布派高順前來勸降,一則是希望收編我們,二則他們剛剛調動部隊包圍我們,也沒有完全做好攻擊準備。否則,在高順說服無效之後,就應該直接進攻,而不是還要等上半個時辰。既然如此,那我們馬上實施突擊,在呂布的陣線上撕開一個口子,反倒逃離的機會要更大一點。”
水鏡先生微微點頭:“沒錯,與其把進攻的主動權交到敵人手上,倒不如我們自己把握住。那麼,我們應該馬上準備,在呂布還沒有料到我們將要突圍的時候殺他個措手不及。”
項逸走到一直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的貂蟬面前,伸手輕撫着她的面龐,柔聲道:“蟬兒,我帶你離開長安。”
貂蟬黑如點漆的雙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項逸,伸手握住了項逸的手,緊緊按在自己的臉上,輕輕點了點頭。
近衛軍軍營西,相隔一條街道外,已經被一千五百密密麻麻的鐵甲騎兵重重包圍。沒有人說話,只有馬匹的響鼻聲偶爾從人群中響起。
火把遍地,照得四周大亮。他們本就無需掩飾。
東南西北每一個方向,都有同樣數量的騎兵駐紮着,他們只是在等待,等待那個總攻的命令下達。半個時辰,再過半個時辰他們就可以揮舞着手中的長矛,踏平面前的所有阻礙,再一次用敵人的鮮血來驗證溫侯麾下鐵騎的威名。
呂布的這支鐵甲騎兵,自并州起就跟隨着呂布不停徵戰,可稱是如今天下所有部隊中最為精銳的騎兵,而且,沒有之一。要在他們的包圍圈中突圍,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他們自己自然也深信這一點。
對面營寨的柵欄看上去是那麼的單薄,也許是因為駐紮在城內的緣故吧,這些柵欄所用的木料都只有嬰兒手臂粗細,一人半高,更多的是起到一個象徵性的隔離作用,而不是防禦作用。鐵騎們完全相信,只要一個衝鋒,他們就能夠將這座沒有鹿砦和拒馬的營寨,連同裏面所有帶有氣息的生命一同摧毀。
突然,令鐵騎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對面營寨的柵欄轟然倒下,飛揚的塵土後面,雜亂的馬蹄聲如暴雨般驟然響起。
短短的數十丈距離轉瞬即過,火把的照耀下,近衛軍的騎兵組成的鋒矢陣型自瀰漫的塵煙后奔馳而出,在并州鐵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衝到了他們的面前。
近衛騎兵與并州鐵騎,猛地碰撞在了一起。
騎兵的強大,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速度。一支失去了速度的騎兵,那甚至還比不上站在馬下的步兵。畢竟騎在馬上揮動加長的長矛肉搏,要遠遠比站在地上困難得多。
如果是一般的騎兵,那麼只要這一下衝擊,只怕就要全線崩潰了。一方是蓄勢而發,以最高速度衝鋒向前,另一方卻是猝不及防,原地不動地被對方沖入了自己的陣線。
只可惜,他們面對的是并州鐵騎,而不是一般的騎兵。
近衛騎兵們組成的箭頭狠狠地扎進了并州鐵騎的陣線。所有人都壓低了身體伏在馬背上,緊緊握着手中平端向前的騎槍。閃亮的槍尖反射出周圍火把的光亮。
街道再寬,也有限度,根本沒有辦法向兩邊躲閃,鐵騎們只能在原地等待着迎接對方騎兵的衝擊。隨即,槍尖入肉聲,戰馬長嘶聲,兵器碰撞聲,高聲怒斥聲在同一時間爆發開來。
在這樣速度的衝鋒下,即使是全副披掛的鐵甲騎兵也不可能抵擋住騎槍的穿透。不停地有鐵騎被疾馳而來的近衛騎兵一槍刺穿,隨後就是人仰馬翻。
但后列的鐵騎們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退卻,只是靜靜地將長矛交到左手對着前方,隨後用右手拔出腰間的馬刀,對着衝來的近衛騎兵們砍殺下去。
與近衛軍的高聲喊殺不同,鐵騎們無論是在揮動馬刀時,還是在被騎槍刺中時,都是緊緊抿着嘴唇,保持着靜默。當整支軍隊都始終處在這種靜默的氣氛中,卻又在進行血腥的搏殺時,這種壓力反倒給人帶來一種異樣的恐怖。
近衛騎兵的陣型越是深入,就越發現自己的前進開始變得困難。鐵騎的長矛雖然沒有衝擊力,往往騎槍刺入了對方的身體,卻被對方握着槍柄一起拖下馬去。
而即便控制戰馬躲過了對方的長矛,只要自己的一槍沒有刺中對方,那卻還要面對對方近身的馬刀。近衛軍的騎兵不着重甲,鋒利的馬刀可以輕易地破開身上的皮甲,再狠狠剁入肉體。
血花在兩陣交接處飛濺開來,雙方不停地有人落馬,隨即被紛亂的馬蹄踏成一片肉泥。不論是近衛軍還是并州鐵騎,都混落在一起。
三萬近衛軍中的騎兵足有一萬之數,但限於街道的寬度,卻只有和對方硬碰硬地正面衝鋒,無法迂迴包抄,四面合圍。數量的優勢並不能完全體現。最初的衝擊速度在接戰後很快減緩了下來,雙方漸漸陷入了膠着狀態。項逸在陣后看着目前的狀況,心中急躁萬分。
如果不能趕在呂布四面合圍以前打開一條通道,那麼一旦其他三路的鐵騎趕回,自己就只有被圍殲的份。自己一開始佔了出其不意的先機,以全速的騎兵衝擊對方沒有準備的陣列,居然還能被拖到接近戰的混戰,呂布的這一萬鐵騎……實在是太可怕了!
項逸緊緊咬着牙,剋制着自己心中衝上前去搏殺的衝動。這裏不是虎牢關頭,他的任務是把近衛軍平安地帶出長安城,而不是僅僅擊潰面前的敵人就足夠了的。何況……
項逸低下頭去,看着懷中的貂蟬。她柔軟的身體輕輕依靠在項逸的身體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遠方的戰況,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明白了現在的局勢。她的面容平靜若水,只有絲絲鼻息傳出。
何況自己還要守護着貂蟬啊!項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項逸,我們的騎兵還衝不破對方的陣勢,你為什麼不上前去親自領軍突擊?是因為我么?”
項逸睜開眼,看見懷中的貂蟬已經扭過頭來,一雙瞳仁幽幽地望着自己,那絕美的精緻面孔上卻沒有焦急,只是帶着一絲疑惑。
項逸勉強笑了一笑道:“我們的騎兵會突破對方的陣線的,不用擔心。只要前面一破,我們就可以一路到達城門了。”
貂蟬搖頭道:“那若是破不了,我們就會被呂布的軍隊四面合圍,對吧?這裏一旦開始交戰,喊殺聲自然會被其餘的部隊聽見。呂布只要不是白痴,肯定會馬上指揮部隊合圍。那時,我們不會再有勝算。我們的騎兵第一波衝擊都沒有擊垮對方,那麼進入肉搏就要吃虧不少。即便我們的兵力足夠吃掉對方,但卻不是片刻之間了。在這關鍵時刻,我們絕不能被拖住。”
項逸驚訝地望着懷中的貂蟬,這樣一個嬌滴滴,從未上過戰場的女孩子,居然也能把目前的局勢看得如此清晰。
貂蟬淺淺一笑,嬌饜如花般綻放:“我只是喜歡留在你的懷裏,一路上才一直與你同乘,卻不是不會騎馬。雖然不能和那些上陣搏殺的騎兵相比,但要只是跟上隊伍卻是不難。你儘管上前參陣,不不必為我擔心。我可不喜歡你有了我,就成了我一個人的護衛。你的羽翼,應該為守護所有追隨你的人而張開啊。”
“我的羽翼,應該為守護所有追隨我的人而張開?”項逸輕輕在口中重複了一遍,雙目豁然大亮,伸手抱起貂蟬放下馬來,大笑道:“謝謝你,蟬兒。我明白了,現在的我,就要去守護追隨我的人了。等着看吧,看我是如何擊敗面前的西涼鐵騎的!”
語畢,一揚韁繩,自陣中疾馳向前而去。
貂蟬翻身上了一旁衛兵牽來的一匹馬,看着項逸遠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
在最初的衝擊被擋住,進入混戰之後,近衛軍現在卻已經漸漸陷入下風。沒有了馬力帶來的衝擊,手中的騎槍已經很難再刺穿對方的鐵甲,只有對準了盔甲的接縫處,又或者是直接用大力將對方打下馬來。
然而鐵騎手中的馬刀卻更利近戰。更短的長度使得他們揮動起來更加容易,而且鋒利的刃口也可以輕易撕裂近衛軍身上的皮甲。短短的時間內,近衛軍的傷亡已經上升到了七百人左右,而鐵騎卻只損失了不到三百人。
近衛軍所有的兵士都心急如焚,他們知道,一定要趕在敵人合圍之前打開這個缺口,否則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裏。但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卻不是如此簡單就能夠彌補的,在這樣狹窄的道路上正面硬憾,卻是毫無花巧可言,只能是一刀一槍地用人命硬拼。但即便如此,那也一樣需要時間。
倏地一條人影自後方絕塵而來加入戰團。原本最前排的鐵騎與近衛軍正混戰不休,亂作一團,但那一人一騎卻不知為何總能在人群中穿過原本不可能存在的縫隙,直衝鐵騎的陣中,正是項逸。他大喝一聲,架開撲面而來的數條長矛,反手一槍刺入其中一人的心窩,挑下馬來,卻沒有戀戰,而是直奔敵陣後方而去。
這一千五百人,必定有一名將領指揮。只要能夠幹掉他,那麼敵軍士氣被奪,又沒有指揮,那要擊潰便容易得多了。
項逸在西涼鐵騎的包圍環繞中奮力突進,每一瞬間都有十數把兵器向他身上捅來砍來。但項逸手中的槍就如游龍一般上下舞動,兵器相交時碰撞出的火星四處飛濺,鐵騎們的兵器只要一碰上項逸的槍,頓時便被磕飛彈開。項逸偶爾抽空刺出一槍,便是一個敵人落馬。
鐵騎盡皆心驚。就在這短短數合之間,項逸已經單槍匹馬突入了他們的陣線幾十丈,竟然沒人能將他擋下。
但項逸此刻卻是有苦自己知。就是只前進了這短短几十丈,他已經使出了全身解數。呂布的這支騎兵部隊不但單兵素質高得可怕,而且合擊之術也純熟無比。每一次磕開向他身上揮刺而來的長矛和馬刀,都得使出全身力氣。更何況這些兵器往往都是互相照應,有的攻頭,有的攻腿,有的專門負責擋住他的長槍回救。
這樣一支部隊究竟是怎麼訓練出來的!項逸咬着牙苦苦支撐着。長街本來就只有不到百丈,而近衛軍早前的衝擊已經將并州鐵騎逼退了數十丈,加上項逸自己的單騎突擊,此刻他已經衝到了長街的正中。
還有多遠啊!項逸奮力揮動着手中長槍,一抖槍花盪開面前的五柄長槍和三把馬刀,一槍捅進了一個鐵騎咽喉間的盔甲縫隙中,眼見着血液飆飛,隨手再拔出槍來,繞到背後去擋住劈來的兩把馬刀,催馬再前進了一步。
正在項逸感到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對面的敵軍卻倏然分開,一名敵將拍馬而來,口中大喝道:“都給我讓開!”
隨着對面敵將的夾馬飛馳,人到處,敵陣方向的鐵騎馬上分開了一條道路,就有如演練好了一般,轉瞬間就衝到了項逸面前,手中大刀當頭劈下。項逸在馬上一擰身,長槍輕輕迎上刀鋒,將刀鋒卸偏,回手就是一槍刺出。
“好槍法!”敵將大喝一聲,收刀擋住項逸刺來的槍尖,金鉄交鳴聲砰然響起,雖然擋住了槍尖,卻抵受不住項逸的力道,連帶胯下戰馬一起硬生生被逼退了三步。
項逸收回長槍,死死地盯着那名敵將。面前的這個人身着亮銀甲,胯下的戰馬卻不配馬鎧,看樣子應該不是衝鋒陷陣的鐵騎,而是坐鎮陣后指揮的將領了。
好在自己一路殺來,逼得這敵將自己跑出來迎戰。自己若是與他一對一交手,自然不懼,但若是他還留在陣后,自己恐怕還衝不到那段距離就要脫力了。以前在遠處看到呂布的鐵甲騎兵時感到的威勢,卻是遠遠不如親身交手所能感受到的。
對面的武將一拍馬,再度沖了上來,手中大刀一記橫掃,直取項逸。這一刀的威勢若是在平時,項逸自然不怕,但此時他卻是已經突破了數百名鐵騎的防線,手刃二十多人,突進五十多丈,如果還要硬接,卻是有些危險了。
既然不能硬接,那就避過去!但對面這一刀卻不是縱劈,而是橫掃,正是要讓項逸避無可避。
對面的武將也看得出來,這個一路衝進自己陣營的敵人縱然厲害,卻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在陣后遠遠望見,看準了時機這才殺了出來,就是為了在此人體力不足的時候將他斬於馬下。
如果沒料錯的話,他應該就是溫侯提過的那個項逸吧,強歸強,卻是沒有什麼腦筋,這樣單人獨騎衝到我陣中,不是送死么?他心中得意地想着。你就是再強,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打贏我吧!
但是這一刀揮出,卻揮了個空。就在刀光閃現的那一霎那,項逸已經將腳自馬鐙中抽出,一躍上了馬背,再兩腳一蹬,自馬背上縱身而起。
電光火石間,項逸已經高高躍在空中,躲過了這一刀。刀鋒堪堪擦過他的腳背,自他身下橫掃而過。
“給我爆!”項逸嘶聲暴喝,自長空中一槍刺出。
時間的流逝在這一刻彷彿突然變慢了無數倍,項逸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個敵人武將面上表情的變化。在一刀揮空的錯愕,還有望見項逸凌空一槍時的驚恐,再到槍尖臨面后的絕望。他甚至可以看見自己的槍尖在空中慢慢遞出,劃破空氣時所帶出的波紋。
長槍在空中化作一道電光,撕破了黑夜,照映在每一個鐵騎的眼中。
無雙無對,凌空一槍!
驚絕的一槍帶起凄厲的破空聲,長嘯着穿過了那名敵將的眼眶,深深插進了顱骨,又自腦後穿出。
那一槍的力道卻仍未用盡,剩餘的力道在腦中轟然爆開,“砰”地一聲,將他的整個頭顱盡皆炸裂。
漫天紅白,卻是那敵將的鮮血與腦漿,在項逸身上星星點點地濺落。他墜下時卻正好落在那敵將的戰馬上,隨手一撥,將屍體撥落地上,搶過了這匹戰馬。
他原本所乘的馬,只是王允府上所養,甚至都算不上戰馬,在他嫻熟的駕馭技術下,還能勉強上陣,但卻是遠遠不及對手的坐騎了。現在有機會,自然要搶過來。
項逸騎在搶來的馬上,挺胸掃視着身周的鐵騎。一路上殺來,短短時間內就耗費了那麼多力氣,剛剛又全力發出那一槍,現在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方才那一槍爆開敵將的腦袋,本來就是為了震懾面前的鐵騎。但若是敵人不為所動,那項逸今天只怕就要死在這裏了。
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看來近衛軍畢竟是依靠着人數上的優勢沖了過來。此時此刻,是向後衝殺和己方部隊回合,還是繼續往前突進?
項逸長嘯一聲,一擺手中長槍,催馬再度撞向了敵陣。
鐵騎也是人,也會害怕。方才項逸一槍爆頭的場景已經深深震撼了他們。原本還在猶豫的鐵騎們見到滿身污血腦漿的項逸居然悍勇如斯,原本已經到達了臨界點的心理終於崩潰了。
隨着第一名鐵騎調轉的馬頭,其餘人也紛紛向著身後潰退而去。士氣就是這樣一個東西,當大家都勇往直前時,那麼再膽怯的人身處其中也一樣會變得悍不畏死。但如果看到身邊的同伴紛紛敗退,那麼結果往往就是全陣的潰散。
直到近衛軍的騎兵追了上來,項逸才停住馬喘息起來。方才的時間只有短短几分鐘,但卻比虎牢關頭的廝殺還要疲勞數倍。
儘管渾身都是脫力后的顫抖,但項逸還是不能就在此停下。近衛軍軍營就在城西,他們衝破了鐵騎的封鎖,離城門就只有一步之遙了。
大批的騎兵開路向前,後面的步兵紛紛跟上,自營寨中魚貫而出。但就在此時,營寨後方傳來了高亢的喊殺聲。
終於……還是來了啊。項逸握緊了手中的長槍。他知道,呂布已經開始自四面進攻營寨,追擊而來了。
“項逸!你還好吧!”遠遠傳來元直的大叫。項逸轉頭望去,元直、貂蟬、水鏡先生都自後方騎馬趕來。
“嗯……還好,沒什麼傷,就是有點累罷了……”項逸笑了笑道。
“那就好……可是現在,背後的其他三路鐵騎已經合圍了。我看近衛軍原來的那個叫韋開的副將倒真是不錯,指揮部隊井井有條,進退自如。就是因為有他,現在近衛軍殿後的部隊還能繼續抵抗着後撤,可是畢竟對手是呂布和他的鐵騎,實力懸殊實在太大。如果再沒有轉機,只怕……”
項逸眼中露出決然的光芒:“既然如此,那我就回頭再去殺上一場好了!”說著撥轉馬頭就要向後馳去。
元直一把拉住項逸的韁繩,急道:“那怎麼行?你剛才這樣以身犯險,能夠殺掉敵軍主將已經是靠了運氣,難道你以為敵將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迎上來給你殺么?”
項逸的眉頭都立了起來,瞪着元直:“不然怎麼辦?難道任由后隊的人死在鐵騎手裏么?”
元直冷笑道:“你以為你去了就有用么?項逸,以你現在的狀態,即便去了也只會是死在那裏而已。到時候,誰來統領這三萬近衛軍?是我?還是先生?還是你那個嬌滴滴的小妞?”
項逸一時語塞,雖然焦急,卻又不知如何反駁。他方才突入鐵騎隊中斬其主將,的確運氣的成分比較大。如果不是那員敵將自己跑出來送死,只怕他沖不到那麼遠就要力盡被殺了。呂布的鐵騎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銳,如果能是等閑就被人獨自單騎闖陣,直取主將的話,那也乾脆別混了。
況且方才那員敵將,也並不算什麼強手。呂布手下大將,只有張遼高順兩人而已。高順他已見過,而張遼想必也絕不會連他的一槍都擋不住。自己若是回頭,遇上那兩人,以現在的狀態只怕單對單都不會有勝算。
更何況他二人之上,還有一個呂布。
天下無雙,戰場上的鬼神,呂布!
不過即使如此,項逸今天的事若是傳出去,也已經足以令他名揚天下了。能在呂布的鐵甲騎兵重重護衛下斬殺敵將首級的人,今夜還是第一次出現。
元直見項逸不回話,忙道:“現在回頭救援一定是來不及了,后陣就交給韋開吧。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快搶下城門,帶領大部隊出城。回頭擋住追兵,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何況……李傕和郭汜這步棋還沒有……”
項逸皺眉道:“到現在還沒有發動,莫非他們真想借呂布之手除掉我們?但是我們一死,他們再要奪兵權就難了啊。呂布現在追殺我們用的還是自己的并州系人馬,可見他對西涼軍還沒有完全控制。一旦我們敗亡,呂布馬上就會騰出手去整頓清理西涼軍,把它牢牢握在手裏。除非李傕郭汜已經沒有野心,不再冀望能夠重掌西涼兵馬,否則……”
他止住話,搖搖頭,握着馬韁,仰起頭看着前方高大的城門,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決然:“事到如今,想這些也沒用了。即使只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我們也要從這裏逃出去!”
說罷,再度策馬前驅,直奔城門而去。
在那裏,有着三萬人唯一的生路。
……
“將軍!溫侯有令,命將軍即刻對近衛軍大營發起進攻!”
一名傳令兵飛馬而來,尚不及下馬,便在馬上高叫道。
“知道了。”
張遼身着一身純黑色的戰袍與鎧甲,在馬上點點頭:“知道了。你去回稟溫侯,半個時辰之後,他會看到近衛軍的屍體躺滿現在的大營。
望着傳令兵飛馬而去,張遼皺起了眉頭。
半個時辰還沒有到,溫侯就下令提前了進攻的時間。這是為什麼?
此前,對面隱隱傳來高亢的喊殺聲,難道說是對方打算提前突圍?
張遼嘲諷地笑了笑,真是無知啊……雖然沒有見過那個叫項逸的傢伙,但是之前單身前來拜訪溫侯的徐庶他卻是了解的。能夠有膽識孤身一人前來充當說客,而且還有那般口才說動溫侯幫助他們,絕不會是個庸人。但是他居然以為以近衛軍的區區一萬名騎兵,就能夠衝破鐵騎的防線。
城中巷戰,主動進攻的一方會佔着很大的劣勢。狹窄的街道不利於部隊的展開,即使擁有優勢兵力也只能一點點地往上添油。而近衛軍那群不批重甲又沒有馬鎧的騎兵,又怎麼可能衝破鐵騎佈防的路口?
哪怕,那裏只有區區一千五百人。
喊殺聲響起也不過是不到一刻的時間,不論守路口的是侯成、宋憲還是魏續,只要帶着一千五百名溫侯大人的鐵騎,都不可能在這樣簡單的路口攻防戰中敗給對手吧。
反倒是失去了騎兵保護的大營,此刻便成了任由鐵騎蹂躪的對象了。
空曠的土地上只有一拉便倒的帳篷,以及外圍脆弱的柵欄。在己方重甲騎兵的鐵蹄下想要依託來作為防禦,那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而除去了這些營帳和柵欄,那麼整個近衛軍軍營就將成為一片空地。
也是鐵騎縱橫馳騁的屠場。
連自己都用不着出馬了吧?
張遼眼中黯然了一下。那個叫徐庶的年輕人。原本以為他這樣的聰明人會懂得明哲保身,答應向溫侯投誠的,沒想到……
實在是可惜了……張遼這麼想着,
“殺!”
一聲簡短而乾脆的命令傳下,鐵騎緩緩邁開馬步,向著列陣以待的近衛軍開動起來。
原本高高豎起的漆黑長矛自空中齊刷刷地落下,整個隊列有如同一個人在操縱一般,沒有任何一桿長矛超越,也沒有任何一桿長矛拖后。從側面看,每一排的長矛都有如一個平面一般落下,筆直地平端在呂布的鐵騎面前,直指對面的近衛軍。
就在進攻的部隊身後,剛剛下達進攻命令的張遼端坐在馬上,看着自己親率的部隊有如一道鋼鐵鑄就的戰車向著對面的近衛軍軍營駛去……
“終於……來了么?”
韋開靜靜站立在如林的近衛軍之後,右手緊緊握着腰間的刀柄,手心被冷汗打得濕漉漉一片。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指揮軍隊作戰,卻竟然就要面對這樣強大的對手,這讓他如何能不緊張?
騎兵已經被全部抽調去衝擊西面的鐵騎部隊了,自己手頭只剩下兩萬之數的近衛軍步卒,卻要面對至少超過五千的鐵甲騎兵。若是論起數量,己方顯然是佔了上風,但打仗卻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的事情。
重騎兵在平地對上步兵,本來就是佔盡上風的局面了。何況……
何況那可是呂布的嫡系部隊,自并州一手帶出的鐵甲騎兵啊!
東南北三面的鐵騎正緩緩向己方的陣線逼近,馬匹從小跑一點點開始加速,越來越快,彷彿一道不可阻擋的鋼鐵洪流,帶着摧毀面前一切事物的氣勢。當這股洪流裝上自己的陣線時,也將正好是它加速到最大的時候。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擋住他們!”韋開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鏗地一聲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豎槍!”
隨着他的一聲斷喝,位於陣列前排的士兵們紛紛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向著前方密密麻麻地豎起。雪亮的槍尖密密麻麻列成一條條直線,隨時準備着飽飲鮮血。
“喀啦”斷裂之聲不絕於耳,那是鐵騎的突擊陣撞上軍營外圍的木柵時的聲音。鐵騎們連武器都沒有用,只是平靜地望着前方,策馬撞去。鐵騎們統統身披沉重的盔甲,連馬身上都掛着厚厚的馬鎧,就那麼簡單地一撞,粗如兒臂的柵欄便紛紛在那些移動的鐵塊面前變成斷裂的木塊,四下紛飛,再被馬蹄碾成碎末。
雖然早已料到如此,但真正到了親眼見到這樣場景的時候,韋開還是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涼氣。
這樣的衝擊力,自己的部隊要怎樣才能擋住?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下一刻,鐵騎的鋒矢便已經突入了近衛軍的陣列。
血肉橫飛,人喊馬嘶,兵器在半空中互相碰撞,粗口、慘叫、哀號、怒吼交織在一起。但最令人生畏的,是鐵騎那沉默而機械地一遍遍揮動手中武器的樣子。
他們不像其他的軍隊,會在殺戮的時候怒吼着,發泄心中的殺意或快意,只是緊緊抿着嘴,帶着平靜得近乎獃滯的目光,一次次地將手中的長矛刺入對面敵人的身體。
然後拔出,再刺入,直到面前再也看不見一個站着的敵人。
或是自己倒下。
他們不像是戰士,更像是一群在農田裏收割的農夫,只知道握着鐮刀,一下下收割着已經成熟的作物。他們經過的地方只留下空曠的田野,他們的手中握滿割下的稻穗。
面對這樣的敵人是最可怕的,他們的沉默就是一種可怕的壓力,死死地壓在他們的敵人頭上,帶給他們比死亡更甚的恐懼。
而更令近衛軍們感到絕望的,是鐵騎身上的裝甲。
剛一接觸,近衛軍就發現自己手中的長槍幾乎對他們沒有用,絕大多數的刺擊都只不過是給他們的盔甲上劃上一道白印,添上幾條磨痕而已。
偶爾有運氣好的人能刺進盔甲的接縫處,也不過是讓他們在馬上晃一晃,然後就又是一刀劈下……
其實,鐵騎就是不揮刀也沒有關係。重甲掛滿全身的鐵騎在加速完成後,哪怕只是稍微在人體上碰一下,就會像腳踢中的小石子一樣遠遠飛掉。
不管那馬蹄踩中人身上的哪個部位,那裏都會‘啪’地一聲爆開,然後在地上濺出一大灘血和碎肉……
原本緊密厚實的陣線,就這樣被鐵騎的鋒矢瞬息穿透,就有如燒紅的刀子刺入牛油中一般,根本沒有任何阻礙。
韋開看見,有一個鐵騎落了馬,被十幾個近衛軍士兵團團圍住,抽出身上的腰刀就往盔甲的接縫裏捅。二尺來長的刀鋒幾乎都被捅進了他的身體,外面只剩下了十幾個刀柄,還有有些地方露出來的刀尖。
但是……他居然還能動,還硬生生從自己身體裏拔出一把刀,揮舞着殺掉了五六個人,才被一刀砍下了腦袋……
近衛軍雖然還在做殊死的搏鬥,但很顯然,被完全突破陣線,隊列潰散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了。
“看來……還是非得動用他們了……”韋開的眼神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轉頭望向身邊的一名男子:“小五,對不起……”
那名喚小五的男子眉目清秀,臉上帶着一股懶洋洋的神氣,似笑非笑,像是世間一切都不放在眼裏的樣子:“韋將軍說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當兵吃糧,本來就該有個送命的覺悟了。何況……這本來就是我小五自己跟韋將軍請纓的。當日我們在酒樓跟西涼軍打架,張濟身為近衛軍的主帥,居然要取我們的腦袋送給董卓。要不是韋將軍幫我們給頂下來,我們早都死了一次了。既然這條命都是韋將軍給的,那麼現在為韋將軍死一次,又有何難?”
韋開嘆道:“我明白。如此時刻,我也不跟你講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了。身為一軍主將,那在關鍵時刻就必須有讓自己人去送死的狠心才行。既然,你們都已經決定了,那麼……”
韋開話聲一窒,將目光從小五身上移開。
“那麼,你們就去……死吧!”
小五嘿然一笑,轉身走向了一旁的數十名士兵:“我們這就去地下找張濟算賬了,韋將軍,珍重!”
韋開此刻才扭過頭來,望向小五的背影,輕聲道:“小五,我韋開會記住你們,近衛軍上下,都會記住你們。”
小五沒有說話,只是背着身向韋開揮了揮手,領着身邊數十名士兵邁步離開……
近衛軍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無論是對手那死屍般的沉默,還是他們身上幾乎無法穿透的鐵甲,都不停地壓迫着他們的神經。三面合圍的騎兵不停蹂躪着他們的陣線,將他們壓迫得越來越緊密。近衛軍一個又一個不停地倒下,鮮血在地上匯聚成一個又一個小潭……而漆黑一片的鐵騎陣,卻似乎比此前還要龐大了。
“為了近衛軍的榮耀!”
驚雷似的怒吼驟然響起,蓋過了戰場上的一切聲音,令所有正在拼殺的戰士們齊齊一愣。
小五,還有他身後的三十多名近衛軍士卒,統統除去了自己身上的盔甲與武器,卻穿上了好幾層厚厚的棉衣,每個人手中都抱着兩個碩大的罈子,沖向了鐵騎的陣勢。
那厚厚的數重棉衣濕漉漉一片,還在不停地往下滴着不知名的液體。
小五的臉上帶着淡然的微笑,彷彿他正沖向的不是令天下聞之生畏的并州鐵騎,而是情人溫柔的懷抱一般。
他輕輕地開口,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韋大人……我不是為了近衛軍的榮耀,我只是……為了您啊!”
就在小五這三十多人沖入鐵騎陣列的時候,烈火,倏然騰起。
三十多個棉衣上淋滿烈酒的死士,六十多個裝滿火油的陶罐,將鐵騎原本完美的鋒矢陣型完全撕裂。
鐵騎再強,也是人。他們就算披着刀槍捅不進的鐵甲,但還是擋不住烈火的焚燒。三十幾個火人沖入陣列,他們一樣會驚慌,一樣會害怕。
即便他們不怕,他們胯下的馬也會爬。
烈焰隨着地上流淌的火油四處散播,映照着慌亂躲避的鐵騎的身影。
看着那些鐵騎驚慌地大聲呼斥着操控馬匹,躲避火焰的樣子,看着有些鐵騎全身沾滿了火油,連同胯下的戰馬一起狂奔,好像一根移動的火把的樣子,所有人的信心又都回來了。原來,他們一樣可以被擊敗,可以被殺死。
再加上小五和他的死士們之前高呼的哪句話,近衛軍們重新燃起了鬥志。
是的,為了近衛軍的榮耀!
殺!
鐵騎又如何?
呂布又如何?
我們是大漢的近衛軍!
我們是肩負大漢最高榮耀的近衛軍!
我們本來……應該是天下最精銳的部隊!
三十死士帶來的火焰,不僅點燃了圍攻近衛軍的鐵騎,也點燃了瀕臨崩潰的近衛軍的士氣。
士氣,是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它明明存在,卻沒有人能夠捉摸得到。
身處一支士氣低落的部隊中,即便是原本再勇敢的人也會莫名其妙地隨着大部隊潰逃。
而身處一支士氣高漲的部隊中,那麼哪怕是懦弱得連雞也不敢殺的傢伙也能夠奮不顧身地把自己的胸膛迎向敵人的刀鋒。
近衛軍此刻的士氣,已經漲到了最高點。
一排排士兵前仆後繼,用自己的身體和兵器撞向鐵騎,撞向他們手中的長矛。
即便不能殺掉他們,也要為後面的同袍創造出殺掉他們的機會。
人浪一波波撞向鐵騎的衝鋒面,竟然就是這樣硬生生地將那勢如雷霆的衝擊頂了下來。
“好!就是現在!”
韋開死死盯着場中的戰況,他的表情火熱,可是眼神卻冷靜如冰!在如此境況之下,他口中有條不紊的不停地吐出一道道命令。
“第三隊撤下來!”
“第六隊往右移動兩個隊列!”
“讓二十五隊馬上去給十八隊增援,快!”
“十三隊可以往回退一個隊列,放敵人再前進一步!”
“第四隊換短兵,突擊敵人陣線左端薄弱點!”
傳令兵來回奔走於戰場與后陣之間,如流水般傳達着韋開的命令。
如果此刻自高空俯瞰,就會看見,偌大的軍營中,近衛軍正在如水般緩緩地流動,蔓延,彷彿漩渦一般纏繞上鐵騎的陣勢。
而原本鐵騎組成的三道尖銳的鋒矢陣型,已經漸漸被近衛軍磨平,陷入了泥沼一般的重圍中。
“怎麼會這樣!”原本打算只在陣外觀戰的張遼發現了戰局中的窘境。對方的士兵素質明顯比不上鐵騎,但始終在將領的控制下與鐵騎纏鬥不休,而且還漸漸將三路合圍的鐵騎分割包圍在了陣中。
“混蛋……近衛軍里竟然還有這麼出色的將領啊??”
東南北三路的鐵騎共有四千五百人之多,幾乎佔了呂布嫡系的半數,若是在這裏全軍覆沒,那對呂布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絕不能讓他們被困死在這裏!”
張遼此刻才發現自己剛才真的是有點託大了,本以為面對這樣的對手,哪怕只是自己不用出馬也足以獲得勝利,沒想到卻令溫侯的部隊陷入如此險境。
近衛軍們已經反過來把鐵甲騎兵包圍在了一起,而且壓縮成了緊緊的一團。作為騎兵而言,沒有了足夠的空地,也就失去了加速衝刺的機會,騎在馬上只會讓他們變得更加笨重而已。
有鐵甲,沒關係。一槍捅不死,可以捅十槍,十槍捅不死,可以捅一百槍。近衛軍步兵的長槍要長過騎兵的騎槍,在這樣的局勢下佔盡了上風。鐵騎完全攻擊不到近衛軍,卻又沒有足夠的速度可以避開我們。
失去了速度的鐵騎,被外圍眾多的長槍擠壓成了一團,不停地跌落馬下。在衝鋒的時候面對少量的長槍,他們可以不用顧慮防守,厚實的鐵甲足以完好地保護他們。但面對密密麻麻的長槍時,那些鐵甲上的縫隙似乎就顯得多了一點。十幾根長槍一起向身上招呼過去,總有一根能刺中盔甲保護不到的人體吧?
勝利,就在眼前。
韋開依然挺直地站立着,面對着場中的戰況,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的背後已經滿是冷汗。
方才的一連串命令,耗費了他太多的精神。他必須不停地發現鐵騎部隊的漏洞,還要保證自己任何一個小隊的士兵不至於遭到鐵騎太大的攻擊壓力而崩潰,更要在同時調動部隊,將鐵騎引誘到自己的包圍圈中,將他們一舉困死。
不過……韋開皺了皺眉頭,呂布手下有高順張遼兩員大將,但是為什麼似乎沒有出現在對面被困的鐵騎陣營里?難道呂布對自己的鐵騎那麼放心,連一個得力部下都不用派出么?
下一刻,他便得到了答案。
玄甲,黑馬,單人獨騎。
一個如鷹般的身影般自營外馳入,
儘管隔着那麼遠的距離,韋開仍然清楚地看見了,那名騎士雙目中射出的鷹隼般的寒光,有如實質一般自他的臉上劃過。
那張面孔,韋開此前並沒有見過。
一股寒意自韋開的腳跟一直蔓延至頭頂,就彷彿整個人被突然浸入了冰水中一般。
“那就是……張遼么?”
斬!
亮白的刀光自漆黑的身影中驟然飛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在近衛軍的人群中一閃而過。
漫天的鮮血化為雨,滴滴灑落。
張遼便有如一支離開機匣的弩箭,向著被近衛軍重重包圍的鐵騎中射去。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呀!張文遠,你以為你靠一己之力就能夠突破我的包圍么?”韋開已經從方才那一霎那的寒意中恢復過來,重新冷靜地指揮着。
“十一隊和十五隊後撤,分別向左右散開。”
“第九隊頂上去,哪怕是死光也要給我拖住張遼!”
“十四隊,十八隊,二十三隊補上空檔,反向壓迫鐵騎!”
“既然來了,那麼……就和你的部下一起被困死吧!”
最後的一句話,卻是韋開的自言自語。
因為他知道,他不能敗。
一次也不能。
“因為,我,我是那個人的後代啊!!”
雖然已經更換了姓氏,但是,祖先的威名,卻不會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消失的!
因為,我的祖先,是“那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