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上)
淡笑的眸子,銀色的長發,緋衣傾城。
眼前的男人伸出手,等着她的回應。
雲楚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垂頭,怔怔着看着眼前那隻骨節分明的手,蒼白如雪,是否還像從前那般冰涼?
他朱唇為啟,帶着絲絲的涼意,“愛徒在怕什麼?”
“……”
鳳傾闌並不着急,目色柔和,神情隨意,只是伸出的手並沒有收回的打算,“只是一份賀禮,愛徒也不敢和為師去看一看?還是說,愛徒怕與為師一走,便不想回來了?”
雲楚閉上眼睛又睜開,“我隨你走,你能讓你的人都退下嗎?”
“……”他一頓,才吐出四個字,“如你所願。”
“那便去看一看。”她說完,望向鳳雪傾的方向,那人被鳳流年擋住,難以分心,怕是還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麼。
雲楚下意識地又抬手摸了摸鬢邊的髮釵,這是鳳雪傾三日前專程送來的,因為新郎新娘不得相見,說是讓她睹物思人。當時的幼柏天花亂墜地說了很多好話,從它的出生說到材質,又從材質說到功夫,總而言之便是鳳雪傾花了極大的心思才買到的,只是雲楚實在不識貨,在她眼裏頂多算一枚普通的鳳羽釵,戴在頭上倒是比別的髮釵好看一點。
此刻,鳳傾闌已經主動拉起了她的手,他的神情較剛才冷漠了少許,“走吧。”
雲楚默然跟在他的身後。
她從未期待他能給什麼東西,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答應罷了。
“阿楚,回雲家才是報復為師最好的捷徑。有了這個身份,才能更近一步接近為師,然後有一個足夠身份的丈夫,或許你成親的時候為師還會親自來看你。”
……
這是最後一次了,雲楚低下頭,長發籠罩下,勾起了一個奇異的微笑。
鳳傾闌將雲楚帶到了尚京的城門之上,一路漂浮而來,她第一次見識到容家巫術的神奇,繼承了古老的神術不斷轉化而來,鳳妍當成是成為了代替容漆嫿的存在,成了容家的外姓巫女,以至於鳳傾闌也有了如此通天曉地的本事嗎?
“阿楚,你知道為什麼今日皇上沒有來你們的婚禮嗎?”
雲楚不知道對方問此事是為了什麼,淡淡地回答,“皇上日理萬機,自然不會為這種小事出宮,再說了,其他皇子的婚禮也不見皇上出席的。”
“你錯了,阿楚,他原本是要來的,不過他是來阻止你們成婚的。”
雲楚撇頭,“胡說八道。”
“你還不知道,赤雍王妃在出國境時遭遇刺殺,如今生死不明,你的父親,造反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皇上聽聞后氣急攻心,便來找我商議,只不過為師愛徒心切,將他打暈在宮中了。”
雲楚的心臟一縮,不可置信地看向鳳傾闌,“你說什麼?”
鳳傾闌繼續說著,極淡的口吻,好似如今議論的不是國家存亡,生死攸關的大事,而是在討論今天的飯食如何,天氣怎樣,“另外,二皇子被刺殺滯留中野,皇上卻遲遲不肯降旨派人營救,導致他多次遭遇伏擊,幾次喪命,終於八日後和驃騎大將軍秦觀匯合,佔中野為王。”
“秦觀也造反?他的兒子秦焰還在尚京呢!”
“愛徒當真讓為師失望,這種時候竟然關心那些不知從哪裏來的小貓小狗。”鳳傾闌笑着勾起雲楚的下顎,“還未與鳳雪傾成禮,你連他的狗也擔心起來了?”此刻他細長的眸子裏彷彿帶了一絲絲火焰,即將變成燎原之勢。
雲楚不敢去看,“秦焰怎麼說也算照顧過我,我關心他有何奇怪。倒是師父,明明不關心徒兒,何必弄得如此虛偽?”
“……”鳳傾闌的眸子越發深邃,卻是沉默着不再開口。
他不說話,雲楚也不說話,兩人之間的氣氛便沉默下來。
城下人群來往,進城的人,出城的人,勾勒出一幅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令人看了,卻依舊沉悶得壓抑。
忽然,有些異樣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出來的,像是千萬馬蹄踏着泥土的聲音,又像是士兵舉刀的喊殺聲,雲楚瞬間感覺頭痛欲裂。
“為師將遠處的聲音傳到了你的耳內,這種兵臨城下的壯闊,你應當從未看過。”
“你要做什麼?”雲楚雙指按着太陽穴,強忍着突如其來的痛楚,她不願在他的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哪怕一滴眼淚都不願意。
鳳傾闌但笑不語。
雲楚心裏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轉身急速往外跑,卻在踏出一步的時候聽到身後的聲音,那樣纏綿,又那樣冷酷,“愛徒還是與為師一起觀賞為好,半途而廢會令為師傷心的。”
雲楚的腳步再也邁不出去了。
曾經有人說,若是一個人傷害了你,再見面時,他對你形同陌路或許是因為歉疚,或許是因為冷漠,或許是還因為心心念念,看若是他依舊能對你笑語嫣然,與你打情罵俏,只能說明他一丁點都不在意你,一點也沒有在意過你的感受。就如眼前的人,再相見,還能一口一個“為師”,一言一句“愛徒”。
她麻木地重新站在鳳傾闌的身邊,聽着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直到她甚至能看到遠處的滾滾煙塵。
竟是如此壯闊悲戚!
為何守城的將士還沒有反應?
鳳傾闌看出了她的疑惑,輕輕笑道,“為師贈與愛徒的禮物,怎能容許旁人來搗亂。”
“你——”雲楚剛想要說什麼,卻聽見城下的百姓紛紛騷亂起來。
“不好了,你們看皇宮那邊好像着火了。”
“是皇宮起火!”
雲楚猛然轉向城內,只見遠處金碧輝煌的城牆之內滾滾濃煙,幾處籠罩於火光之中,底下的人愈發驚恐,一股腦兒地往那邊跑,瞬間,底下一團混亂。
“怎麼會,這麼大的火之前都沒有人發覺不對勁?不!皇宮怎麼會着火?”
鳳傾闌彎下腰,逼着凝視着自己的眼睛,朱唇輕啟,“因為鳳曜逼宮了。”
雲楚整張臉都僵住了,完全不能相信他的話,“不可能的。”
“為何不可能。”鳳傾闌輕嘆,“傻徒兒,他沒有了繼位的可能,又無意間看到了某些真相,自然難以忍受了。”
“什麼真相?”
“自然是皇上要恢復鳳紫的皇子身份,並冊封他為太子的聖旨了。”
“鳳紫……太子,這樣做太瘋狂了。”
“不,阿楚,你永遠都體會不到對一個人求而不得的瘋狂,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真正愛一個求而不得的人的痛苦。”鳳傾闌輕輕摩挲着她的臉,“你還太小,接觸的情愛太少,所以才會迷失自我。”
“誰說我不知道!”雲楚揮開他的手,“鳳傾闌,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是你!”
“呵呵。”他的兩聲笑彷彿一把尖銳的刀插在了她的心上,“阿楚,你自以為的情愛便真的是情愛了嗎?牽情蠱的事情聽織姬說了嗎?”
“……”雲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死死地盯着他。
“應當知道你為何與鳳止一見如故了吧,因為它在起作用,而你與我,不過也是命運的一個玩笑——情人誅的毒性在起作用罷了。”
雲楚的身體搖搖晃晃,剎那間幾乎站不穩。
“與你相處的那段時間,是為師做的最大的一個賭注,情人誅是當年鳳妍下在你我身上的,她的占卜術雖不到家,預感卻是準的,迫於鳳止她不能殺你,又對我十分忌憚,便為你我改寫了命運,用情人誅這種情毒使得你我相愛,而你我相愛的同時,便是情人誅毒發的時候。”
“……”
“一邊是能夠紊亂精神的毒,一邊又是如此可愛的徒兒,為師為難了許久,而你被逼死在風機崖頂,也是鳳妍在讓張子笙用蠱的時候計劃好的,不,你逃離鳳凰閣來到瑤山都在她的計劃之內,包括我會來見你,因為她太了解我心裏的那份好勝心,她知道我為了一個了斷必然會加入她布好的局。情人誅又名命運花,就像鳳妍利用她來給我們算好的命運,當命運徹底接近尾聲,花便在你的心口開了,這種凌駕於萬千毒藥之上的劇毒,凡是開花,普通人便沒有存活的機會。”
“那為何我還活着。”
“因為這場賭注我贏了,因為為師從未愛上你,就像你不曾愛過為師,你自以為的愛不過是一種依賴,而那種虛情假意的東西製造出的虛幻的愛,實在是淺薄得不堪一擊。只要毒徹底解了,你便不會這麼痛苦了。”
“啪!”鳳傾闌一愣,臉上多出了一個掌印,。
雲楚捂着胸口,曲着身體,哆哆嗦嗦地收回手蓋在另一隻手上,心如死灰地看向他,,“鳳傾闌,我真為愛過你感到噁心!”原來她的愛,在他眼裏是淺薄的,虛情假意的,是毒藥製造出來的虛幻的東西,他怎麼能夠如此殘忍地否定她所有的感情,他怎麼配她日日夜夜的魂牽夢縈!
愛恨在他原來竟然就是一個賭局,一個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鳳傾闌,你果然狠!”狠得令她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