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中秋節
我們上下打量着殷文海,一個在普通不過的老頭,卻語出驚人,玄真問道:“古人說,乾鳥知來,猩猩知往,你莫不是會文王卦、諸葛亮馬前神課?未卜先知?怎麼知道我們道士?”
殷文海呵呵一笑,端起小茶盅讓了讓左右,然後說道:“我這二叔,如今鮮有人知,可在解放前,也是一號人物。如今的醫生們都不知他的底細,大多是當做尋常病人對待。而能刨根問底,打探他的底細的,只能是道士。”
李小贊喝了口茶,笑呵呵的問道:這也奇了,為什麼問你二叔的底細就非得是道士呢?難道和尚不行?
殷文海又道,在我們這一族中,我這輩人,人丁寥落,我是兄弟二人,我大哥比我大19歲,上世紀八十年代見故,要是活到現在,是一百零四歲,我父親在二十五歲有了我大哥,要是活到現在,是一百二十九歲,而我二叔,只比我父親小兩歲,今年一百二十七歲了,不過,從民國那會起,他就進瘋人院了。解放前夕,他的資料檔案被幾個道士一把火燒了,這幾個道士害怕有些東西傳出去……
害怕什麼東西傳出去?陶鶴然迫不及待的問道。
殷文海一邊喝茶一邊道,小姑娘不要着急,聽我慢慢說。我爺爺只有兩個兒子,對小兒子,也就是我二叔,寵愛非常。以致於二叔自小頑劣不堪,鄉間的驢抽枝(驢抽枝,是方言,謂驢發情之時,那物什伸長到地,故意讓陶鶴然聽不懂),我二叔能拿快刀給驢削一截,生火烤烤吃。有過往行人打聽路,我二叔能把人指到亂墳崗子裏。見樹上有鳥窩,垛上麥秸稈,連樹都燒掉。有那盲人來村串親戚,他能給帶到井裏去。打瘸子罵啞巴。村裡雞犬都怕他三分。我爺爺為了栓栓他的性子,拜在一個老道士門下,讓他做了火居道士,想着過幾年,性子虛了,再給他娶個厲害媳婦,不至於以後走邪道。可二叔這人,極其聰明,做了三二年道士,就不回家了,像個驚了韁的烈馬,怎麼拉也拉不回來,執意做了全職道士。時間久了,我爺爺也就隨了他的意,興許是天意。後來我二叔就到處雲遊,尋訪丹訣,痴迷於長生不老。那年我爺爺病重,二叔突然從外地跑了回來。我爺爺一見,喜從天降,覺得沒白做道士這麼多年,通靈感應還是有些的,知道自己父親時候不多了,還能回來看看。結果我二叔一張口卻說,咱們賣了祖宅吧,我急需一筆大洋,買個丹訣,上山結廬飛升。我爺爺一聽這話,兩眼一翻,氣死了。後來在我父親的壓力下,祖宅才沒賣成。二叔記恨在心,就沒再回來,直到解放前夕,自己流着哈喇子,衣衫襤褸、目光獃滯的重新回到村裡,已然是精神失常了。雖然二叔劣跡斑斑,但畢竟是我們家人,不能不管,就打掃了一間破屋讓他住着,隔三差五給他送些米面。只是村裡人一見他回來,而且瘋了,都覺得頭疼。腦子好的時候,尚且攪和的村裡雞飛狗跳,這一瘋,更沒人制約的了。便由村裏的農會主席出面,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當時都是免費的。又過了十來年,醫院的大夫覺得有些蹊蹺,那就是二叔不見老,我們去探望,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於是想方設法把他送到了外省的精神病院,每隔七八年,就託人給他換家醫院,不能待時間長了,結果到後來,我都老成這樣了,他還是三四十歲的模樣,這些話不敢對外人講的。早先認識二叔的村裡人,都已經作古了,我們對外只說,是遠房的旁支別系。連我玄孫都不知就裏。
玄真唏噓道,那為什麼可以給我們講?
殷文海又說道,在我二叔瘋癲以後,隔三差五會有三三兩兩的道士,到村裡來找他,至於找他做什麼,我也沒鬧清。只是有的和顏悅色,有的凶神惡煞,來得多了,風言風語的也就多了,就有人說,我二叔修長生走火入魔了,也有人說,我二叔渡劫的時候被他小時候殘害的小生靈陰魂纏住了。反正說什麼的都有,沸騰了幾年,隨着那些老人紛紛去世,也就沒人再知道了。如今我也黃土埋到眉毛了,年輕時見二叔雖然修道不成,但卻能不老,也一心向道,但不知是天分不濟,還是沒找對路子,也只起到了鍛煉身體,延年益壽的作用,卻不能和二叔比。二叔出外雲遊那幾年,到底是學了些啥?我也很納悶,一直是心頭的一個疙瘩。不解開心中的這個疙瘩就進黃泉,也是於心不甘啊。近幾十年來,找我二叔的道士少了,可能知道二叔這檔子事的道士也都作古了。今天見你們幾位登門,一看眉目間的精氣就知道是道門裏的。重見道士上門問我二叔的事,我也行將就木,就不再隱瞞什麼了。都給你們說說,要是你們能解出個結果,萬望告訴我一聲,別讓我帶着遺憾去那邊。
我大體知道了殷文海的苦衷,敢情他對殷同舟也不甚了解,因此問道,老人家,以前那些道士登門,都問些什麼?
殷文海說道,他們大部分是問我二叔的去向,現在模模糊糊我只記得有一次,有兩個道士說漏了嘴,說了兩個詞至今記得,一個問我二叔吐不吐丹,一個說什麼左道,但具體說的什麼事,現在想不起來了,畢竟這麼多年了。
陶鶴然聽得雙目炯炯,我估計這事她最感興趣,青春永駐之法,全在這場事情里了。玄真也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興緻,作為正統道士,聞聽長生之事,哪有不動心的。
只有李小贊低着頭摳着指甲,不為所動,可想而知,他乾的這行,生人死路的,見得多了,把那生生死死的事,看得有些淡了。有酒便扶醉而歸,有肉便饕餮而飽,浪浪跡跡,渾渾沌沌,不知生死,不辨喜悲。
既然老人如此坦誠,侃侃而談,把知道的都告訴了我們,我們也不便久留,再坐久了,老者就要問我們這個那個的了,不說吧,來而不往非禮也,要說吧,可能老者架不住。
於是我們起身告辭,殷文海拄杖送出門外。
到了第二天,玄真一撕日曆,驚叫道,今天是中秋節了。
我也渾渾噩噩的起床看了看日曆,可不,正是八月十五,連月餅都沒有買一包,玄真叫道,今天放假,今天放假,任何與妖有關的話題禁止談論,我們應該上街購物。
李小贊是個有家的人,自然要陪家人過中秋,像道士過中秋,一般會在道觀里發一發福物,做一做祈福,換換新衣裳什麼的,可憐我圖南觀,開門發福物也沒人來,索性鎖了觀門,和玄真去了平章市裡,到處都在打折。
種屍道人匯過來的二十萬在卡上,我見金銀首飾都在打折,一口氣買了十多萬的黃金,把玄真心疼的肝顫,剩下的錢,我們三一而分,有李小贊一份,所以我和玄真的實際可支配收入只有兩萬多,依舊是手頭緊巴巴的,買了幾件衣服,買了些時令吃食,中午時分,我們就趕緊回到了觀里。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晚上肯定是個滿月,也是團圓的意思,要是我和玄真孤苦伶仃的度過這個夜晚,肯定會有許多傷情,倒不如去我師妹那過,然後我再去趟紫霞山,約齊花濺春,四個孤苦伶仃的人,熱鬧熱鬧。大節當下,她也只是一個人,不給我面子,也得給中秋節一個面子。
之所以選在周鴻晚那裏過節,是因為我不想再被胡挽夢攪了局。
我拿起電話給花濺春打電話,打了三遍都是無人接聽,難道這是又惱了?惱了可以直接關機,幹嘛通着不接呢?
我先和師妹商量好,然後玄真開着車載我到了紫霞山,中秋時節遊人頗多,但崗亭里的人已經認識我和玄真了,都知道花濺春有幾個道士朋友。一路暢行無阻。
到了山上,已是下午兩點多,遠遠看去,花濺春的籬笆之外,站着兩個人,一個是花濺春,另一個人確是鄒局長。
我一看不妙,鄒局長找花濺春談話是早晚的事,畢竟鄒天賜是他親兒子,我囑咐玄真坐在車裏不要動,玄真雖不如李小贊性子急,但總比我要急,萬一和鄒局撕破臉,花濺春可就在紫霞山呆不住了。
我慢慢走了過去,花濺春看到了我,眉頭一皺,但沒言語。鄒局背對着我,所以沒有看到我。
只聽鄒局說道,哎,我就說嘛,是場誤會,不過你怎麼會有那樣的朋友?如今世道亂,不要隨便結交一些烏七八糟的朋友,你知道是好人還是流︶氓地痞啊?
我心裏暗暗罵道,隨便交一個朋友,總也好過你那流︶氓地痞的兒子尹天賜。
鄒局又說道,天賜呢,可能還年輕氣盛,但他心眼好,我從小看他長大。這個是最清楚的,知子莫如父嘛。要不是被惹急了,他是不會做出出格的舉動的。
花濺春淡淡的說,我們沒有惹他。
鄒局又說,這樣吧,咱們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今天呢,是中秋,你又是孤零零一個人,到我家去過節吧。什麼道歉不道歉的,咱們就別整那些虛的了,你一去就算是道歉了。天賜自幼喪母,也就不大知道團圓的意義,今天我們三人做幾個好菜,就算是團圓了嘛。濺春,平時我對你怎麼樣,你也看得出來。你看我,事業有成,卻家庭不圓滿。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你年齡也不小了,也不見你相親談對象,我知道你眼界高,那些下九流的你也看不上,一些個二代子弟呢,又年輕浮躁,入不了你的眼,你肯定想找個穩穩重重,知道疼你的,像個父親一樣的人。女孩們的心我都懂,如果你要是向前邁一步,你轉正的事,我還是操作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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