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第二五八章 斷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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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嗎?”鎮上唯一的私校校長裴頓先生開腔道,“我喜歡報紙上對她倆的描述方式——‘兩位勇敢的反法西斯鬥士’,要知道反法西斯戰爭是世界的,在這個意義上,國家、種族都忽略不計。”
“她倆也參加過戰爭嗎?”老傑克驚呼,他是位老兵,對“戰爭”一詞極為敏感。
其餘很多人也一同看向裴頓,顯然很多人對這兩位相處了幾十年的老街坊並不十分了解。
“不錯,戰爭期間這兩位韜國老太太,不,那會兒她們應該還是兩位年輕的姑娘,曾經活躍在韜國戰場上,頑強地抵抗過晦國法西斯的侵略。”
小小的麵包店裏又是一陣唏噓,包括曾經對她們或明或暗的性向不置可否的一些街坊,這會兒也從心底由衷地升騰起一絲敬意。
這個短暫的沉默很快被跨進麵包店的母親和我打破,母親還是禮貌地和大家打招呼,卻掩不住一臉的疲憊。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向我倆伸出懷抱,這是個不憚於肢體接觸的西方民族,人們希望用一個懷抱、一記親吻,一句“節哀”去分擔一些他人的傷痛和思念。
“謝謝你漢娜,謝謝米高,謝謝傑克”母親和大家一一擁抱,“我的兩位母親走得很平靜,可以說她們是微笑着離世的,”母親聲音不大,卻沉着而清晰。
不錯,這兩位韜國老太太是我的家人,更加確切地說,她們一個是我的瑜外婆,一個是我的瑾外婆。她們在千禧年那個和煦的夏夜離開塵世,那一年,人類又邁入一個嶄新的世紀,那一年的新年,舉世同慶,不論種族,不論貧富,抑或是高尚的、齷齪的,人們暫時忘卻這些,共同慶祝這個歷史時刻的來臨。新年夜,十七歲的我陪兩位外婆在海邊看了場跨世紀的煙火,我還清晰地記得她們臉上那幸福而知足的笑容,在漫天煙花的映照下,我曾有過一剎的幻覺,我看見兩張年輕姣好的容顏,也是在這樣一個煙花綻放的夜晚,向彼此甜蜜地笑着
葬禮過後,母親和艾麗用了很長時間整理她們的遺物,大多是些書、衣物,和一些懷舊的小玩意兒。一天,母親捧着一隻木匣坐到我身邊。
“這個,我想交給你。”母親的聲音有些沉重,自從我出生,她在家中就堅持用韜文和我對話,即使她自己也是在美國長大,但母親說,我們不可以忘了這門沉澱了幾千年的古老語言。
“這是什麼?外婆的東西嗎?”我接過來,那是一隻原木的匣子,色澤黝郁,暗香浮動,似是一種來自古老東方的香調。
“對。”
我這才抬頭仔細看了看母親的眼睛,那裏隱藏着什麼,讓我不知不覺起了細細的一層雞皮疙瘩。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望,良久,母親先開口了:“打開看看吧,這是鑰匙。”
小巧的一支銅鑰,看的出年代頗有些久遠,上面精細地鐫刻着一種我沒有見過的古老圖案。我竟有些猶豫,拿眼睛不確定地在母親的臉和這木匣子間掃過。母親看出我的遲疑,對我點了點頭。
我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小心翼翼拿銅鑰在那鎖上一轉,“咔擦”一聲,待我拆掉鎖,緩緩推開匣蓋
木匣中是一摞厚厚的泛黃的紙,像是信件,我拿起一封,看了看母親,她對我點了點頭。我展開紙,那確實是一封信:
“瑜兒:
昨夜夢到你舊國二十九年春節在台上唱那支曲兒,夢中我還坐在二樓的看台上,伸出手想去觸碰你,可伸出手,你卻漸行漸遠夢中轉醒,不覺已淚濕了枕頭。
瑜兒,還記得我們常念的那首詩:
親愛的,但願我們是浪尖上一雙白鳥!
流星尚未隕逝,我們已厭倦了它的閃耀;
天邊低懸,晨光里那顆藍星的幽光
喚醒了你我心中,一縷不死的憂傷。
我心頭縈繞着無數島嶼和丹南湖濱,
在那裏歲月會遺忘我們,悲哀不再來臨;
轉瞬就會遠離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蝕,
只要我們是雙白鳥,親愛的,出沒在浪花里
”
那是瑾外婆的字跡,剛毅中蘊藏着些許不常示人的柔情和風淡雲輕。我沒有再看下去,喉頭彷彿被什麼東西梗着,半響,我抬起頭:“這些是外婆們的信件。”
“沒錯。這些東西,我想一併交給你保管。外婆們生前就希望能夠將她們的故事一代一代傳下去。”
等一切歸於平靜,我離開布魯瓊斯,回到了學校,外婆們的那個木匣也被我帶了回去,木匣里的信,一開始是出於好奇沒事翻一翻,可不知怎麼回事,漸漸的,那些字句彷彿有一種魔力,吸引我沒日沒夜地看下去,直到一個月後全部被我看完,竟有了一種落幕後的惆悵,我甚至覺得,在過去的十七個年頭,我從來沒有與兩位外婆那樣親近過。
這太瘋狂了!
這隻木匣不僅拉近了我與兩位外婆的距離,甚至讓我覺得,自己與韜國、與那段歷史的距離,一下子全都拉近了!要知道,“韜國”對於在這裏出生的我來說,只是遙遠的東方大地上一個古老的國家,我知道自己長着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我和母親及外婆們很多時候用韜文對話,我喜歡吃她們做的韜國飯菜,然而,我卻從未有過去那裏看一看的念頭;而歷史,則是我最不感興趣的一門學科,過去了那麼久的事情,眾說紛紜,我曾執着地認為,這世上的歷史書都是片面的,我們沒有必要去深究那些不知真假的陳年舊事
一個念頭就此萌生,偶然的抑或註定的,我要去到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度,那個據說是我們這個黑髮黃膚的種族的發源地去看一看,去尋找外婆們年輕時的蹤影。
我在電話里將這個想法告訴了母親,艾麗也坐在母親身邊,用免提鍵聽着我近乎瘋狂的奇思異想。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只問了一句:“需要我們陪你去嗎?”
“不用,媽媽,謝謝你,我想我自己能應付。”我謝絕了母親,我想獨自佔有這段旅途。
十一月份,一切手續辦妥,我獨自一人踏上了這段讓我魂牽夢繞的旅程,我的目的地是一座叫做玄武的古都,飛機將在大都市滬都降落,在那裏,我將踏尋瑜外婆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以及白利南路,也就是如今的長寧路,那所叫做聖瑪利亞的貴族女校的廢墟,之後,我將乘火車從滬都到玄武,去兩位外婆相識、相知、相戀、生死相許的地方,去找尋她們的故事。倘若她們在天有靈,定會陪伴我一起重遊故地,我想。
在飛機上,我又隨意打開一封信,那是瑜外婆柔中寓剛的俊逸行楷:
“舊國二十九年十一月九日,剛剛立冬后的這個禮拜六,在滬都至玄武那段瘡痍的鐵路上,我獨自一人坐在一列‘藍鋼快車’的頭等車廂里”
橫跨太平洋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知什麼時候我已握着信箋睡著了,睡夢裏依稀看見兩位外婆,竟像是和我彷彿年紀,遠遠地,對我微微笑着,她們穿着舊國的旗袍,華髻側挽,風華絕代。
接下來的兩個月便是和表姐一起以滬上名媛的身份通過姑父一步步接觸唐生明,從而接觸到李干群、丁默屯等一干江偽76號特務以及他們的女眷,按照事先計劃,表姐曾嘉黎表現出一心想在政界商界青年才俊中釣個金龜婿的願望,而她董知瑜便是以摩登女性的姿態與各位大人物周旋,試圖在政府中謀個薪職,也不辜負自己這些年所受的教育。
金龜婿難求,文職倒是很快謀到。偽玄武政府剛剛建立不久,當時投汪的高官無礙乎兩種人:一種是追隨汪兆明的聲譽並相信抗晦必亡的,想當年汪兆明也是在刺殺攝政王失敗后在獄中慷慨寫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英雄豪傑,早年跟隨孫中山“興中會”的國民黨元老人物中也是比較有作為的一位,蔣經緯當初也是尊其為右的,汪兆明說韜國打不過晦國,要曲線救國,總會有人相信並團結在他身邊;另一種則是根本談不上什麼信仰的政壇混混、牆頭草,只曉得謀官謀財,混一日是一日。董知瑜跟男人便談自己曲線救國的理想,痛斥蔣經緯的焦土戰給祖國帶來的災難以及赤空黨的游而不擊,跟女眷們呢,則將女兒家的天真爛漫發揮到極致,把那一腔熱血玩化作對船形帽和颯爽軍裝的憧憬,再加上唐明生在一旁欲擒故縱巧妙周旋,她便在偽玄武政府外交部翻譯二科謀得個翻譯差事。這個差事剛一謀得,渝陪那邊便秘密派人來和董知瑜進行了一次長談,此時此刻,在“藍鋼快列”這節頭等車廂里,董知瑜仔仔細細琢磨着這次長談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