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第二四五章 十字轉盤
二月十二日早晨六點。
二十四小時過去了,繆虎對兩人分開審訊的收穫為零。
“懷大參謀,”繆虎將一包香煙推到懷瑾面前,“同僚一場,咱客客氣氣地把這事解決了,不要讓我動那些粗傢伙,不要為難繆某人,怎麼樣?”
懷瑾從盒中抽出一支煙,“你得先告訴我,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不是我想得到什麼,是你該對黨國交代什麼,還要我提醒你嗎?”
懷瑾悠悠吐出一口煙,“我對黨國自然有交代,但不是在這兒,不是對你。”
繆虎冷笑一聲,“懷瑾,不要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那個懷參謀,現在跟我耍橫是不明智的,你以為那個傅秋生能有本事把你救出去?告訴你,沒門兒!傅秋生不過想抓着毛士人狐假虎威,毛士人從你進來到現在,一天一夜,根本就沒露頭!”
懷瑾“呵呵”一笑,“繆虎,知道你為什麼幹了幾年還只是個隊長嗎?太心急。”
她繼續吸着煙,嘴上講得四平八穩,心裏卻是虛的,進了這個地方,再想活着出去就只有一條路:招供。
可她沒有什麼可招的了,她所知道的,繆虎都已經查了出來,他查到了鷺城,或許也像自己估計的那樣,查出了電話中的暗語,再加上董知瑜這一逃,他不需要更多的證據和證人去確定董知瑜的身份了。
那麼現在他所要的,不過是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即便自己在傅秋生那裏把話說絕了,事情也做絕了,傅秋生依然沒有放棄。昨天夜裏他出現時,搬出了毛士人,當時她還覺得存在傅秋生情急之下憑空虛構的可能,畢竟,在渝陪時,他說在“清白”和“性命”之間,他選擇“性命”,在“性命”和“愛情”之間,他選擇“愛情”。可現在知道傅秋生沒事,她由此推斷,傅秋生昨夜的行為,是毛士人點過頭的。
如今毛士人尚不出面也正常,她確實有通共的行為,毛士人也是看菜吃飯,在不確定繆虎掌握了多少具體信息的情況下,他不會貿然把自己搭上去。但是他既然參與了,若不給繆虎設置任何阻力,聽之任之,等於是讓繆虎和青統司爬到了他毛士人的頭上,這口氣,就算不為她懷瑾,他也是要爭一爭的。懷瑾現在將全部的希望壓在這裏。
但事已至此,懷瑾想,如果自己和董知瑜一道兒被定為赤空黨,一道兒被判死,那恐怕就只有“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槍聲響后,雙雙化白鳥吧。
這麼想好似也沒有那麼可怕了,生逢亂世,能夠死在一起也是一種幸運只是沒有到最後一刻,她還不想放棄,就連傅秋生都沒有放棄,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宣判兩人的死刑?
她將煙掐滅,輕輕閉上眼睛。
中午十二點。
劉長喜帶着兩個人走了進來,見董知瑜還是端端地坐着,面前的水和麵包碰都沒碰,他玩世不恭地笑了笑,“你們這些女赤空黨,就愛把事情整複雜,”說著對兩邊的人揮了揮手,“帶走。”
一時兩個男人走上前來,將她椅子上的鎖打開,粗暴地將她拉起,向外推去。董知瑜知道,這是要去刑訊室了。
她渴急了,卻並不去碰面前的水杯,不是怕敵人給的水裏有毒,他們才不會讓自己那麼舒服地死去,她是怕上電刑時膀胱中有尿液而失禁,她知道這些刑罰都是怎麼回事,她不允許自己在敵人面前出醜,讓他們看戲。
可是懷瑾怎麼樣了呢?她被救了嗎?她會被上刑嗎?
過去的一天一夜,董知瑜沒有過多地去想如何脫險,這一天她醞釀太久,以至於過起來無甚新意,可是又有一處不同:懷瑾和自己一同被捕了。
她將自己與懷瑾的點點滴滴都回憶了一遍,越是回憶,就多愛她一分,越是回憶,就也多了一分歉意。
等進了刑訊室,她卻控制不住地一個踉蹌。
刑訊架上,白衫長褲,懷瑾雙手背在身後,被一副手銬銬在刑訊架上。
繆虎見董知瑜進來,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指了指懷瑾身邊的一座特製的鐵架,“還記得這個嗎?”他問懷瑾。
懷瑾沉浸在悲絕的情緒中,董知瑜進來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承受不住了,先前只想到會上刑,卻沒想繆虎竟將兩人安排在同一間刑訊室中。順着繆虎所指偏頭一看,竟是自己幾年前在壹陸零行動中刑審那個赤空黨特派員用的十字轉盤。
繆虎對懷瑾面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十分滿意,“刑訊室器材有限,架子只有一副,這不,特意將這個找了出來,就給她用!”繆虎指了指董知瑜,轉身走回桌邊坐下,又呷了口茶,“二位,現在還有最後一個機會。”說著朝一旁的手下擺了擺手。
那人將懷瑾手上的手銬打開,讓她坐在前面的一張椅子上。同時,董知瑜也被帶了過來,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歌’、‘闕’,”繆虎玩味着,“當年段局長的兩枚女將,今兒齊活了!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說說自己是誰,對方是誰。”
董知瑜轉頭看着懷瑾,對方也將自己看着,在王家村匆匆一瞥,到此刻雖不到兩天,卻像半生未見,而再過兩天,也不知是生死兩隔,還是黃泉路上繼續相伴着走下去。
董知瑜看着她,眼眸漸漸攏起霧氣,她不是說自己安全的嗎?怎麼也來受這皮肉之苦了?怎麼才能讓她免受這一苦啊?她受了那麼多苦了。
懷瑾看着她,眼中泛起了微微的疼惜,那麼淡,那麼輕,只有董知瑜看在了眼裏,看得她自己眸中的霧氣也深了。
“‘歌’,”懷瑾開口道,“她是‘歌’,我是‘闕’,對吧?”說完唇角輕輕一揚,給了董知瑜一個苦澀的笑。
“對。還記得當年晦國人霸着這金陵城,欺壓我韜國兒女,闕,還記得我倆聯手打晦國人的日子嗎?”
“當然記得。那年你剛調來玄武一個月,拉着我要一起解救慰安營,那次可惱着我了。”
董知瑜笑了起來,“可你還是去了,我們一起打死了四個晦國兵,救了三十個韜國姐妹。”
“你又弄錯了,我們打死了五個晦國兵,你來向我申請行動時,彙報說那裏有三人把守,等我去了才發現是五個人,我要是不去,也不知你是不是交代在那裏了。”
董知瑜臉上的笑漸漸稀釋,好似剛才那一刻靈魂出了竅,這又落了回來。
“殺晦國人,殺漢奸”懷瑾看着她,又放空了目光,看向她身後的虛無,戛然而止。
繆虎看看懷瑾,又看看董知瑜,見兩人都沉默了,不耐煩地抹了一把臉,“你倆殺了多少黨國志士?現在一併交代了吧!”
懷瑾與董知瑜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說!你倆誰是赤空黨!”
沉默,偌大的刑訊室靜得出奇,只聽得柴火發出的“噼啪”聲。
“呵呵,”繆虎一聲冷笑,“這最後的機會不要,就要麻煩二位換個地方坐坐了,”他指了指對面並排的兩張電椅,“放心,我們國民政府不是那殺人不見血的晦**部,”說著指了指刑訊架旁地上的一灘血跡,“民國初孫總理就不準咱政府動用那些酷刑了,你看,昨天這個赤空黨,大概以前讓晦國人把肺給打壞了,才上這轉盤轉幾圈,就吐了這麼些血,沒用了。”
說話間兩人已被分別拉至兩張電椅上,手、腳、脖子都固定了住。
“董知瑜!”繆虎在刑訊室另一頭喊着,“再問你一次,懷瑾是不是赤空黨?”
她已閉上眼睛,不再作聲。
一旁劉長喜旋開電流,懷瑾緊緊閉上眼睛,卻聽身邊電椅傳來一陣劇烈的顫抖聲,就連鬆動的金屬部件都發出高頻率的顫動,她本能地想扭過身去抓董知瑜,卻動彈不得,自己被牢牢固定着。
“停!”繆虎喊道。
董知瑜垂着頭,嘴角溢出白沫來。
懷瑾張開嘴想要喚她,卻喊不出聲音來。
“懷瑾!你是不是赤空黨?”
“不是。”她咬牙切齒地回道。
電流猝不及防地穿過身體,她失去了聽覺,董知瑜卻掙扎着抬起頭,虛弱地喊着:“懷瑾”
彷彿過了幾個世紀,一切靜了下來,腦中的“嗡嗡”聲沒了,繆虎的聲音卻傳了過來,“怎麼樣?開胃菜還習慣嗎?輪到我們的董小姐了,懷瑾,你倒是說說,董小姐是什麼身份?”
“她是赤空黨。”懷瑾平靜地說道。
董知瑜心中一驚,頓了頓,突然嘶喊起來,“懷瑾!枉我對你一番苦心!繆虎!她才是赤空黨!懷瑾是赤空黨!她要去江北!她想逃走!”
“繆虎,董知瑜是赤空黨,我可以給你證據,我也可以給你我不是赤空黨的證據,我去江北,就是在她逃走前去抓她,而她的同黨,已經全部讓她送走了。你如果繼續扯着我不放,繼續對我用刑,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將來你吃不了兜着走!”
懷瑾的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剛才在電椅上想要伸手抓住董知瑜的那個瞬間,是她最為絕望的時刻,那個時刻,自己被牢牢固定住,就像目前的局勢,若自己被釘牢在這間刑訊室,就永遠沒有轉機,只有自己安全了,從這裏走出去,才能幫助董知瑜脫離苦海。而董知瑜在短短一瞬后的配合,讓她知道,她們永遠是最有默契的搭檔。
“這位董小姐未免太過誇張,誰信?繆虎,你信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了進來,伴隨着皮鞋的腳步聲。
只見繆虎“唰”地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行了個軍禮,“廳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