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上玄悲歌
依照穆上玄臨行前的吩咐,頂多巳時三刻女王就能到,結果白馬觀里眼巴巴地從日初等到午時,也沒看見女王的蹤影。玄一和玄二一商量,實在沒有辦法,還是先開飯得了,結果這一來又出了問題。
田七娘喜歡大場面,他琢磨着這個盛大場面能讓田七娘喜歡,這個活動不只場面大,而且可以顯得女王民心所向,以此讓女王念起他的好來。
為了營造一種神秘效果,這些千餘道人全都被他藏在了後園,密密匝匝一千個道人,一片素衣飄飄,仙風道骨,好不威風,可是他們從早上站到中午,餓得前胸貼後背、累得腳後跟抽筋。
更重要的是,穆上玄原打算上午就把女王請來,舉辦完一系列活動。等女王中午累了,正好在觀里歇着,晚上再陪女王女王去看燈,壓根沒給這些道士準備午飯,白馬觀的伙夫也煮不出這麼多的飯菜來。
如今女王未到,這一千人不能讓他們走了。又不能讓他們餓着肚皮,玄一急得團團亂轉。好在他師父有錢,核計來核計去,幾個大弟子便擅作主張,一方面叫廚房多備伙食,一面去外面大量採買。
廚房閑着沒用的鍋子倒是不少,可灶坑有限,伙夫頭子便自作主張。在院子裏拉開架勢埋鍋造飯。大冬天的柴禾都很潮濕,這一生火。只見白馬觀濃煙滾滾,直上九宵,又成臨安城一道奇迹。
濃煙一起,不大的功夫,人喊馬嘶中,便有三路人馬分別從三個方向朝白馬觀趕來。一路巡城御史鄭潮,一路京兆尹轄下的臨安尉唐縱,一路金吾衛旅帥劉香雨。
這三路人馬都負有京城治安之責,一見白馬觀濃煙衝天,也知道今天這兒辦*會,赴會百姓眾多,只道是這裏出了火災。忙不迭就趕了來。結果他們衝到巷口。根本就擠不進去,三位主官當機立斷,不約而同地下令:“往裏沖!”
那巡城司的執役掄起鞭子就抽。金吾衛的官兵舉起帶鞘的鋼刀就砍,臨安尉唐縱也不含糊,一聲令下,手下的巡捕公差便舞起水火棍。跟唱大戲似的向裏邊衝殺起來。
沒想到不只外邊鬼哭狼嚎地出了亂子,裏邊也出了亂子。
穆上玄手下都是些什麼?
一群潑皮而已!
你能指望這麼一群貨色干出什麼着調靠譜的事兒來?
他們從酒樓飯館小吃鋪子各種地方點的菜生冷不忌、葷腥俱全。
他們是酒肉道士。可那一千名等着唱《大雲經》的道士卻是真道士,人家堅決不吃這些東西,一番抗議之下,這些潑皮反而火了。一群潑皮道士跟正經道士正在吵架,各家飯館酒樓派來送飯菜的夥計等不及,催着他們要飯錢。
這飯沒人吃。那些潑皮道士哪肯付錢,於是又跟這群夥計吵架起來。這一吵就控制不住了,他們從後院吵到前院,一大群看熱鬧的老百姓忽啦啦往上一圍,只覺今日這白馬觀*會數着這個節目最精彩。
一群潑皮道士平時說一不二,哪丟過這麼大的人,吵到羞惱處,乾脆動起手來,這一動手就不免殃及無辜,那無辜也不是吃素的,登時就挽起袖子加入了戰團,反正這混亂之中,你白馬觀勢力再大,事後也無處尋他算帳。
要知道就算在現代社會,一些遊園活動也常因組織不利發生踩踏事件,何況這白馬觀*會根本就談不上有人組織有人引導,就算官府派了差役來,也因為白馬觀一向跋扈,只在外圍維持秩序,不願到裏邊轉悠。
這一打架,外邊的人拚命往裏沖,擠着看熱鬧,裏邊的人扶老攜幼使勁往外闖,躲閃那些香燭、念珠、桌椅、掛式佛像等各種奇門兵刃,踩踏混亂的場面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一會兒功夫,穆上玄用自己的血繪出來的巨幅佛像也轟然倒塌,被人踩得七零八落。
等遙兒和崔郎中酒足飯飽,說說笑笑地趕回來,眼見白馬觀亂成了一鍋粥,當時就驚呆了。崔郎中還帶着夫人和孩子,不便進去,遙兒跟他說了一聲,領着七八個明裡暗裏的侍衛就往裏擠,饒是她一身武功,等她擠進白馬觀,也是衣衫凌亂、帽子歪斜、披頭散髮、汗水涔涔。
遙兒擠進白馬觀一看,這裏邊更亂,到處都是打架的,打得昏天黑地,遙兒轉悠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認識的,躲在一根柱子後面看風景的一濁看見她,連忙把她喚過去,遙兒向她一問,這才明白緣由。
眼下這種混亂場面,遙兒就是明白了也沒用,就算她把從玄一到十九的眾師兄弟全找齊了,眼下這場面也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夠制止得了的了,就此這時,羽林衛大將軍田攸宜率領大軍浩浩蕩蕩地趕來了。
在聲勢浩大的軍隊彈壓下,這場混亂總算被制止了。
田攸宜是來開道的,女王已經啟程,馬上就到。
這一下玄一道士和他的師兄弟都傻眼了,他們不知道如何應付眼下的這種局面。
遙兒見狀,連忙出面,先要玄一付錢,打發各家飯館酒樓的夥計們離開,有打傷的?一概用錢擺平,只要他肯走,不惜錢財!對誤傷的百姓也是同樣的辦法,倉促之間無法分辨誰是誰非,白馬觀一概賠錢。
金錢的魔力是無窮的,苦主們一眨眼的功夫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被掃得不見蹤影。隨即還是出錢,出錢從看熱鬧的百姓中雇傭了許多年輕力壯的漢子,幫忙打掃戰場。與此同時,請羽林衛、金吾衛、巡城御史和臨安府的人幫忙維持秩序,疏導群眾。
至於那一千名道士,沒有鼻青臉腫的留下,其他人一概先行迴避。最後只留下了二百四十多個道士。無塵如來轉世的河內神尼,也趁這混亂的功夫帶着她的一眾女徒弟悄悄溜走了。
遙兒這一番指揮,發揮了奇迹般的作用。等女王的儀仗遠遠出現時,整個現場已經看不到時絲毫的混亂局面,只是……穆上玄煞費苦心繪製出來的巨像沒了,女王最喜歡看到的與民同樂的場面沒了,現場冷冷清清,除了兵……還是兵!
田七娘根本不想到白馬觀看什麼*會,隨着她王位的穩固。她對那些裝神弄鬼的事情已經厭煩了。尤其是劉斯酈、纂連耀謀反一案,使她注意到,不僅僅是她能利用神佛蠱惑民心。別人也能。
她是女王,不用神佛蠱惑民心,一樣可以做成事情,只是有時候會麻煩一些。可別人卻能利用神佛做成許多原本做不成的事情。這令她對那些假神佛之意,賣弄神通的方外之士更生了幾分警惕。
她今天來。其實只是想敷衍一下穆上玄,怕這混人又干出什麼混賬事來,因此儘管穆上玄再三催促,她也興緻缺缺。直到午後,實在拖不過了,這才擺起儀仗。姍姍而來。等她趕到白馬觀,眼見白馬觀根本沒有什麼盛大場面。不悅之色更是溢於言表。
穆上玄也在納悶,他走的時候時辰雖早,看着也比現在熱鬧啊,人呢?巨像呢?還有……弟子們呢?
穆上玄心中納罕不已,可他正伴侍聖駕,卻也不好詢問,只好揣着一肚子不明白,先把女王迎進了殿哩,趁着三山大師率白馬觀眾覲見女王的時候,他才急急把一濁喚到身邊。
一濁匆匆解說了幾句,穆上玄的心當時就涼了,他現在也顧不得生氣,只是想着,如此情形,如何討女王歡心?
遙兒費盡心機,也只能把場面收拾到如此程度。她現在是一個小吏,沒有資格伴駕,也沒有資格迎駕,只是混在剩下寥寥無幾的百姓中間,看着穆上玄難看的臉色,遙兒暗暗搖頭。
那一日,“美人醉”里穆上玄與她推心置腹地所說的那番話她還記在心裏,她現在真想衝上去向穆上玄問一句:“屈身蒙辱換來的富貴,就那麼放不下么?”
因為穆上玄精心謀划的一系列準備都已毀在一頓午飯上,一時間弄得穆上玄有些手足無措,原來的打算全被破壞了,他不知道該怎麼應變,所謂的*會變成了女王對白馬觀的一次無聊的巡閱。
田七娘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沒有喜悅,也沒有不悅,她就只是那麼淡淡的,以致穆上玄幾次鼓足勇氣想說幾句湊趣的話,都沒敢說出口。
就在這時,白馬觀外突然傳出一陣鏗鏘有力的鑼鼓聲,鼓聲響亮有力,每一記鼓槌敲下去,隨之顫動起來的不只是矇著鼓面的牛皮,還有人心。
這種激揚的鼓聲一下子吸引了白馬觀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在這個時候跑到白馬觀前敲鑼打鼓,就已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了,外面有兵丁守着呢,可是那鑼鼓聲不但響起來了,而且由遠而近,越來越近,竟似朝着白馬觀裏邊走來。
“咚咚咚,鏘……”
鑼鼓聲響亮有力。充滿節日的喜慶氣氛,聲音越來越近,可是人們還沒看到那些敲鑼打鼓的人,便看到一個系紅抹額、身着七彩畫衣,手執一隻紅繡球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翩躚起舞,舞姿剛健有力。
那人把紅繡球一揚一揮。便有一隻金睛銀齒、紅色鬃毛的獅子從門口躍了進來,鑼鼓聲變成了大家熟悉的“離姜樂”,那獅子郎引着高有丈余的雄獅騰翻、撲跌、跳躍、人立、朝拜,英武之極。
緊接着,第二頭獅子、第三頭獅子……,一頭頭雄獅在一個個獅子郎的引導下進了院子。
田七娘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第一個獅子郎,過了半晌,臉上慢慢露出驚訝、歡喜之極的神情。
那是鄭安易,鄭安易頭系紅抹額、身穿七綵衣,手中一枚紅繡球,英姿颯爽,說不出的可愛。
田七娘固然驚喜,穆上玄卻氣得臉都白了。他本來就膚色白皙,這時更是慘白一片,全無血色。
依着穆上玄一向的性子,這時怕不早就攥起缽大的鐵拳,衝下場去打人了。可是,今非昔比,他不敢,尤其是正在舞獅的是鄭安易,尤其是女王臉上已經露出欣悅的表情。
上元佳節,普天同慶,他想哄女王開心,別人自然也可以哄女王開心,他有什麼理由動手打人?
田七娘下意識地上前兩步,望着那些引着雄獅舞動的獅子郎,一個個的看下去,看得眼睛都有些蓄淚了,這時候鄭安易引着一頭雄獅越走越近,田七娘兩旁的女內衛立即踏前一步,還未及阻攔,就被田七娘斥退。
獅子到了田七娘面前階下,開始原地舞動起來,搔癢、抖毛、舔毛,惟妙惟肖,憨態可掬,逗得田七娘放聲大笑。
這是鄭安易大聲對田七娘道:“上元佳節,普天同慶,祝吾王身體安康、萬壽無疆!”
鄭安易俊臉飛紅,額頭滿是汗水,看得田七娘又是心疼、又是歡喜,要不是眼下實在不合適,早就取了手帕上前為他拭汗了。田七娘忙不迭道:“好好好!小郎你當真有心了!”
田七娘心花怒放,竟忘了還有許多貴戚朝臣跟着自己,直接喊出了親昵的稱呼。鄭安易把繡球一舉,又對田七娘道:“大王,定鼎長街上,我等還安排了百獅群舞以及魚龍舞,有請大王與眾位王親國戚、文武大臣共賞!”
“好好好!”
田七娘眉飛色舞地對伴駕眾臣道:“擺駕,眾卿與老婦同往定鼎長街,觀百獅舞、魚龍舞!”
穆上玄氣得鼻孔冒煙,卻又不敢發作,只能訕然道:“大王……是否先聽完……啊不!……也可在殿房歇息片刻再去,我擔心大王龍體……”
田七娘臉色一沉,淡淡地道:“老婦身體安康,不需要歇息,擺駕!”
“女王起駕~~~”
鑼鼓聲中,九頭雄獅由鄭安易的頭獅引領,後面是女王和文武群臣,就這麼撇下穆上玄,紛紛向外走去。
穆上玄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望着眾亂紛芸離去的眾人。沒有人回頭看他一眼,哪怕是嘲諷的眼神或者譏笑的表情。
穆上玄眼中的神采漸漸黯淡,站在那兒就像一具石雕,遠處圍廊下,廟裏已殘存不多的百姓都鬧烘烘地跟着去看百獅舞、魚龍舞去了,只剩下遙兒一個人站在那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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