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不請自來
店裏正有幾位客人在用餐,這漢子看都不看,直接搶到掌柜的面前,說道:“店家,給倒三碗熱水,撿五十個籠餅(包子)包起來!”
掌柜的瞧他穿着雖然普通,可是自有一種懾人的氣度,有種平時見了官家人的感覺,說起籠餅那比平時高出四倍的價錢來,便有些底氣不足,誰料那人聽了絲毫沒有發難的意思,只是點點頭道:“要快!”
掌柜的見他爽快,心情大好,忙道:“幾位客官還是進來坐吧,吃食還有一些,正熱着,先給你們端上來。這鬼天氣行人太少。可沒有太多食物備着。小老兒馬上叫后廚蒸上,也耽誤不了你們太多時間。”
那人眉宇間一直籠着一層揮之不去的焦灼之色,看來是有十分要緊的事,聽掌柜的這麼說,他也沒有辦法,回頭看看另外兩個人,已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只好苦笑一聲道:“那就有勞店家了。這馬……,也請幫着喂一下,錢不是問題!”
說著,這人費力地從懷裏掏出一塊金錠,“咚”地一聲拍在櫃枱上。這金銀雖非貨幣,卻可以拿去首飾店換成錢花。掌柜的見他出手這麼豪綽,不由大喜,連忙拿過金錠,使勁咬了一口,確認它是真貨,便眉開眼笑地沖後面吆喝。
不一會兒,他的兄弟、婆娘、兒子、侄子紛紛涌了出來,牽馬的牽馬、倒水的倒水。盛粥的盛粥。忙着伺候這幾位大主顧。
店裏那幾位客人顯然也是趕遠路的,不過他們似乎不是很着急。已經在店裏歇了很長時間,比起這三個剛進來的人臉色發青,手指僵硬的模樣,氣色就好多了。
那幾位客人有壯年有老者。其中一個肩寬背厚、極其強壯的漢子似乎是個領頭的,他正用很有趣的眼神盯着新進來的這三個人打量,這三個人身上都佩了刀,橫刀,刀柄的銅吞口上有一個很明顯的標記,那分明是官府中人的佩刀。
新來的這三個人看起來是真有急事,飯菜一端上來。也不管味道好賴。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三人連吃帶喝,每人還灌了兩大碗熱水。臉色這才稍稍緩了過來。
三人吃飽飯,便坐在那兒眼巴巴地等籠餅,一副恨不得馬上插翅飛走的模樣。等那籠餅蒸好,三人也顧不得太燙。馬上一人背起一些,藏在皮袍下面。離開飯館,繼續向東行去。
這三個人正是倒霉的吉象和他的兩個親信。
吉象從王幫口中得知纂連耀身有王命的傳聞之後,馬上向他的頂頭上司俊下臣密報,然後便喜孜孜地等着朝廷賞賜。結果賞賜沒有來,派去送信的親信卻帶回來一個噩耗:“俊下臣要把他也打成叛黨!”
吉象都快嚇瘋了,幸虧他密報時擔心俊下臣貪功。抹殺了他的功勞,當時多了個心眼。留下來的一份副本,他馬上找出副本揣好,帶了那兩名親信,沒日沒夜地往京城趕,找女王申冤。
三人一走,店裏面一個年輕後生便湊到那肩寬背厚的壯年漢子身邊,詭秘地小聲道:“頭兒,我瞧方才那人有些面熟,好象在西京見過他,是個官家人,就是一時想不起他的身份……”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聽了頓時有些不安,連忙湊過來,忐忑地問道:“齊先生,大雪寒冬的,官家人這麼急着趕路去哪裏,他們……不會是衝著咱們來的吧?”
壯年人曬然一笑,安慰他道:“馮老漢,你不過是一個跑江湖賣藝的,官家人誰會那麼無聊,這等天氣跑出來與你為難?你放心吧,我們找你,不是叫你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此去臨安,你只要依照我們的吩咐好好做事,一定送你一場大富貴!”
這一行人,正是奉遙兒之命,護送精通幻術的江湖藝人往臨安去的那些人,卻因天威肆虐,阻了行程。馮老漢聽了壯年人的話,臉色稍安,忙點點頭道:“小老兒謹遵先生吩咐就是了!”
他看看外面,又面有難色地道:“只是這路實在是寸步難行,小老兒年紀大了,怕是折騰不來……”
壯年人道:“無妨,我已叫人去弄狗爬犁了,這小鎮要歇腳也不易,咱們到了風陵渡再說,若是前方路程實在難行,咱們便在風陵渡歇上幾天。”
……
穆上玄手提馬鞭,大步走出,臉色陰沉如水。
玄一和玄二一溜小跑地跟在他的後面,瞅着師父的臉色不敢言語。出了山門,扳鞍上馬,穆上玄抓住馬韁,這才狠狠地唾了一口,惡聲罵道:“什麼世外神仙、無塵如來轉世,也不過是個見錢眼開的勢力眼、腌臢貨!我呸!”
一向善言的玄二張了張嘴,到底沒敢接他的話。
河內老尼、道人還有老怪秦人這三個神棍初識穆上玄時,對他禮敬有加,來往也極密切。後來三人漸漸知曉女王已經有了新寵,穆上玄早已不復當年威風,對穆上玄的態度登時大改,再不把他視若上賓。
穆上玄如今正在籌備上元佳節的*會,只為討得女王歡心,重邀女王寵幸,因此對這次*會十分重視。這河內老尼是佛家弟子,又是極受女王寵信的人,穆上玄便想着邀她共攘盛舉,籍以抬高這次*會的身價。
誰料穆上玄自以為言之必允的事兒,卻被河內老尼搪塞了回來。穆上玄並不傻,見此情景自然明白老尼前恭而後倨的原因,可他如今確實今非昔比,河內老尼還能時常進宮見到女王,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和那老婦人說句話了。
無奈之下。穆上玄只好攜了重禮,這一次不是來請,而是來求了。看在那份厚禮的面上,河內老尼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只是對他的態度依舊沒有改觀。冷冷淡淡的,都懶得送他出門。
穆上玄一向最好臉面,偏偏現在丟的就是臉面,自然大為光火,穆上玄悶悶不樂地行了一陣,才嗡聲嗡氣地對玄一道:“回頭派人去知會遙兒一聲,正月十五白馬觀*會。讓她記得過來。”
玄一訕訕地道:“師傅。遙兒現在被貶官了,守在龍門山上種菜,她……”
穆上玄勃然大怒。掄起鞭子就抽了下去,破口大罵道:“混帳東西!你也要學那些嫌貧愛富的勢利小人么?”
玄一嚇得抱頭鼠竄,連聲分辯:“不不不,徒弟哪敢。徒弟是說,遙兒師妹現如今守在龍門山上。職位又低,怕是由不得她自己作主,想走就走……”
穆上玄揮着鞭子追了上去,聲如悶雷地道:“說到底。還不是嫌貧愛富!人啊人啊,人不如狗,那狗是畜牲。都沒長着一副勢利腸子,不管主人是貧是富。都不會嫌貧愛富,隨了他人……”
穆上玄一路罵一路追了上去,一肚子悶氣全撒在這個說錯話的徒弟身上了。
玄二沒精打采地跟在後面,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鬱悶地想:“師傅聖寵難回,連那遙兒丫頭都倒了血霉,我白馬觀,怕是氣數盡了……”
……
皇城和宮城的緊張氛圍已經消失了,在政事堂連吃帶住、擔驚受怕十來天的眾宰相也得以回家與家人團聚。
此時,田頤衷和俊下臣又來到田七娘面前,雖然田七娘笑容滿面地再三說後宮相見不必行大禮,俊下臣還是規規矩矩地跪下去聆聽聖訓,那股子虔誠勁兒,弄得一旁的田頤衷都覺得自己站着不自在。
“你們做得很好!”
田七娘笑容滿面地道:“不但及時發現了他們謀反的跡象,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這些亂黨一網打盡。老婦還擔心這個年都過不好了呢。”
俊下臣忙叩首道:“都是聖人英明,河內侯睿智,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亂黨的核心份子一網打盡!”
田七娘笑眯眯地道:“卿也不錯,你……終究沒有讓老婦失望。”
田七娘從御案後面站起來,緩緩地踱了幾步,扭頭問道:“那個蠱惑劉斯酈、纂連耀謀反的道士還沒有抓到?”
俊下臣忙又磕頭:“是臣無能,行事不夠嚴密,讓那妖道逃之夭夭,有負聖望!”
田頤衷咳嗽一聲,道:“龍武衛日夜行軍,突然出現在東道箕郡時,劉斯酈對此事還一無所知,龍武衛闖進劉府時他正在入廁,聞聽消息倉惶遁去,躲在廚下,被生擒活捉。由此觀之,消息應該沒有泄露,不知那妖道是否真的有些道行,竟然早早逃開了去!”
田七娘冷笑道:“縱有道行也是小道,他若真能窺得天機,劉斯酈和纂連耀又豈會落在老婦的手上?”
俊下臣忙讒媚道:“大王天命所歸,邪魔外道豈敢相侵。”
田七娘道:“傳諭宗正寺和祠部,對那些不守規矩、妖言惑眾的出家人要嚴加看管。這些神棍,假神佛之意蠱或世人,以期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哼!個個該殺!”
田七娘說這話時氣憤難平,全然忘了她自己大造祥瑞、洛水出石,為了登基又自稱彌勒轉世的事了。
裴紈一旁點頭稱是,記下了這道旨意。
田七娘轉向俊下臣,容色又轉霽然:“卿為國除賊,殫精竭慮,老婦心甚慰。俊下臣,上前聽封!”
俊下臣一個機靈,連忙以頭觸地,屁股高高翹起。
田七娘道:“卿除奸有功,擢升為京兆尹、司農少卿!卿方自同州郡回來,府上奴婢還不全吧,再選官奴十人,賜予來卿!”
俊下臣誠惶誠恐,磕頭大聲道:“臣謝大王隆恩!”
俊下臣退出氤氳殿,站到陽光下時,茫茫白雪映着陽光從四面八方透射過來,一時之間竟有一種炫暈的感覺:“臨安令、司農卿,一個有權、一個管錢,都是極有實權的官職,我俊下臣重新站起來了,真的重新站起來了!”
俊下臣再獲重用的消息很快傳開了,衛遂忠是第一個登門道喜的,之後陸陸續續又有人來,雖然俊下臣名聲不好,一直走的又是孤臣路子,在官場上沒什麼朋友,但是總少不了趨炎附勢之輩。
衛遂忠仗着自己是追隨俊下臣多年的老人,現在算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哈哈大笑道:“府尹,這等大喜事,你該以酒相酬,答謝大家才是!”
俊下臣矜持地道:“自當答謝各位同僚好友,只是纂連耀、劉斯酈一案,還未最終了結,來某手中還有些事情待辦,不如這樣吧,五日之後,來某請諸位同往龍門,游山賞雪以慶,如何?”
眾人自無不應,紛紛唱和答應,俊下臣撫着鬍鬚微微一笑,眸中微微泛起一抹邪氣。
這一次纂連耀謀反案,俊下臣並未把姜德胥或遙兒給拉扯進去。這兩個人剛從風口浪尖上退下來,如果這時再把他們扯進另一樁案子,那就太招搖了,他在此案中已經夾帶了太多私貨,不能因小失大。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本打算慢慢消磨這兩個大仇人,不想連老天都幫他,女王竟然任命他為司農少卿。龍門湯監就是司農寺隸下的一個衙門,他現在是遙兒的上司了!既然如此,他不去龍門抖抖威風,豈非錦衣夜行?”
遙兒在龍門山上住了些時日,還真的喜歡上了這裏。
雖然說這裏過於清靜,但是環境幽雅、山水秀麗,更重要的是,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練練功、爬爬山,泡泡溫泉,這般神仙般的日子,在京城裏可是享受不到的。
遙兒甚至巴不得就在這溫泉湯監的職位上蹲一輩子,再也不要有什麼變動。只是,她想在這龍門山上逍遙快活,卻偏有人正惦記着,怕她在這裏太過寂寞,她的“老朋友”要來了。
俊下臣一直以來為所欲為、隻手遮天,王侯公卿想拿就拿,偏偏自遇到遙兒以後連連吃癟,最後竟然一敗塗地,黯然被貶同州。如今遙兒落魄,他俊下臣復起,他若不想在這恨極了的死丫頭面前擺擺威風,那他也就不是俊下臣了。
龍門山上,遙兒和沈人醉聯手,在山坡上堆了一個大雪人,兩塊黑炭球塞到眼睛的位置上,整個雪人馬上有了神韻,遙兒又把自己的帽子扣到雪人頭上,一個憨態可人、富富態態的大雪人便躍然呈現在了眼前。
在這時,薛湯丞急急走來,揚聲喚道:“湯監,湯監,寺里要來人了。”
遙兒把剛剛攥起的雪團向遠處一擲,笑吟吟地迎上去,問道:“寺里來人做什麼,巡察事務么?”
薛湯丞論年歲比遙兒長了一倍,對遙兒又一向禮敬,湯監的各項事務大多都是他操心,但是該屬於遙兒的權利他絕不逾矩擅作主張,因此贏得了遙兒的敬意,遙兒從未因為他是一個小小湯丞便目中無人。
薛湯丞道:“不是巡察,而是宴請。新任司農少卿要來龍門宴請賓客,慶祝高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