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番外
洛陽城中自從遷都以來,經過十多年,比起南朝的建鄴也不差上半分。天色放亮,從皇宮正門開始,一陣陣鼓聲在洛陽的上空傳盪開來。洛陽城中仿照兩漢,外城之中設有坊和里,一旦入夜坊門關閉,不準行人在大路上走動,只能在坊門內行動。一直到了天色放亮,坊門才會打開,讓裏頭的人出來。
坊門打開之後,洛陽的寂靜便被喧鬧代替。
此刻城中中間的馳道上突然弛出一匹大宛良馬,疾馳而過,馬上的是一個戴帷帽的人,帷帽上白紗垂下,看不清馬上容貌如何。
城中大道非常多,但是都有講究的。例如中間的最寬的那一條路名曰馳道,只有皇太后和天子使用,就是皇太子也不能佔用。
道路兩邊的人紛紛側目,看着那匹馬絕塵而去,不禁紛紛談論,到底是哪一個有這樣的膽子。
這匹馬跑出來,後面就有一堆的士兵跟着跑過去,原因無他,只是來抓敢“絕馳道”的膽大包天之徒。
馬上的那人是個少女,她十五六歲,眉目如畫,聽到後面的喧囂聲,她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手裏一拉就將馬拉停。
“何人竟敢絕馳道!”領頭的將官嗓門大的很。
少女手裏拿着鞭子坐在馬上,她伸手將帷帽垂下來的輕紗挑了挑,“打量了外頭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渤海長公主。”少女轉過頭道。
“我有陛下的手令,可以用馳道,你們不用麻煩了。”少女似是有些不耐煩。
“臣不知道是長公主……”將官當然聽說過渤海長公主的大名,這位長公主出生滿了一歲就被今上火燒火燎的冊封為長公主,和她的姑母們並列,甚至皇后勸誡都沒用。這位公主上面有一個太子阿兄,下面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她因為是帝后第一個女兒,真的是寵的沒話說。
只是跑一跑馳道算的了什麼?天子從來不管女兒這些小事。
上回這位長公主拿着鞭子把陳留長公主的寶貝兒子抽了,天子也只是當面說了這個女兒幾句,其他的懲罰完全見不到。這家洛陽里的人都明白了,這位公主就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將官當著人凶神惡煞的追過去,最後碰了一鼻子的灰回來。
福娘騎在馬上輕哼一聲,她拍了一下身下的駿馬就向清河王府馳去。
清河王府這些年,在政事上不出挑,尤其是清河王本人,天子交給他的事他都做好了,但是其他的他也不怎麼爭。清河王妃辦了女學,教出來的女學生即使比不上那些世家女,但也很拿得出手了。
一時間清河王妃在洛陽里的名聲蓋過了清河王本人。
幸好蕭麗華除了這個之外,其他都不拿到明面上來。反正也只是教個書,算來算去也只能算在她這個皇後娘家堂姐的身上,和清河王沒有多大的關係。
這麼多年她這日子雖然不說完全的順風順水,但也十分不錯。她不僅僅想自己好,也想親人好,蕭協沒了之後,她就專門蓋了一座宅院給小慕容氏,當然宅院裏還帶着幾個年輕會伺候人的美男子,有人陪着,蕭麗華也能夠放心。
“娘子,渤海長公主來了!”蕭麗華靠在憑几上看手裏的賬本,外面的侍女急匆匆進來稟報。
“快快!”蕭麗華一聽這個侄女來了,連忙叫人扶她起來。
才走到外面就見着一個少女站在陽光下沖她笑,“姨母!”
“福娘來了。”蕭麗華滿臉笑容快步走過去,握住福娘的手,“怎麼今日出宮了?”
“宮裏煩悶,就來看看姨母,待會我還要去阿叔那裏呢。”福娘笑道。
“傻孩子。”蕭麗華笑了一會就帶着福娘到屋子裏頭去,“要來也的派人告知一聲啊。”
“沒事,反正自家人嘛。”福娘話說的飛快,她坐在床上兩腿盤起來。她這次出來是作男子打扮,穿着翻領胡服,頭上還帶着由鮮卑帽改良之後的頭巾,從背後看去,還真的是一個身形纖細的少年。
“還說呢,這回小心點,別遇上你大姑母。”蕭麗華想起甚麼,提醒了一句。她不知道陳留到底是發了甚麼瘋,竟然想讓自己兒子尚主。皇帝和皇后的確有兩個公主,但看的和眼珠子一樣,哪裏會隨便下降?
陳留那個親生子,長得是好,可惜也就好在了一張臉上,而且怎麼看都覺得和王素長得不像。洛陽勛貴里私陰事多,公主們也是一樣,陳留長公主的那是,也沒人去管,皇帝也下令讓陳留親生子做世子了,沒有人去討嫌問那個孩子是不是王素的。
陳留想要自家兒子尚主,皇帝皇后這裏不輕易撬開口,乾脆就走小兒女青梅竹馬的那一套。誰知道渤海長公主發火起來,直接掄起鞭子把人給抽的哭爹喊娘滿地打滾。
“哼!”福娘想起那個姑母就不滿,她雙手抱在胸前,“見了我,應該是陳留姑母躲吧。”
福娘想起陳留在自家阿娘面前哭的滿臉淚的模樣就心煩。這個姑母想要替兒子討公道,她還想說那個世子見着她沒說幾句話就自命風流,想要來拉她的手呢。沒把他那張臉給打糊了已經是看在陳留長公主的面子上了。
“你呀!”蕭麗華也覺得侄女說的挺對,陳留要是真的和福娘對上,恐怕是會躲開。
“姑母自家的事都有許多了,還來管兒。”福娘哼哼唧唧的,“對了,我想要幾卷書,姨母這裏有沒有?”
“宮廷中藏書甚多,秘書省就是做這個事的,你想要甚麼書沒有,還來這裏要?”蕭麗華一聽就奇怪了。
“哎呀,姨母就給兒嘛!”福娘道,“就是那個諸葛亮造甚麼來着……”福娘說著就苦思冥想起來,那本書叫甚麼名字了。
“……怕了你。”蕭麗華拿着她是沒辦法了,“過幾日我給你。”
“多謝姨母!”福娘見着姨母已經應下來了,她靠在隱囊上笑得開心。
“你也大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要出宮開府下降了。”蕭麗華說起這個也是一陣的唉聲嘆氣,她也有女兒比福娘還小那麼幾歲,十幾歲上頭就要出嫁,簡直愁人!
“沒有啊,我阿娘說了,這件事等幾年後再說。”福娘毫不在意,她反正也不急,男子么就是那麼一回事,她着急個甚麼勁兒?
“姨母這裏好,有才女呢。”她想起宮外的傳聞笑的眉目彎彎。
“甚麼才女。”蕭麗華被她這麼一說倒是想起當年的那個謝氏來了,她嘆口氣,“真正的才女現在都自己開課了。”
當年的那個謝氏還是有幾分才能,可惜啊,謝氏有曾經的夫妻情羈絆,後來改嫁到鮮卑貴族家裏。日子倒還過得去,和後夫生了兩三個孩子。現在自己都建了個學堂學開始傳書授業解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開了。
“以後啊我也學姨母,開幾個學堂。”福娘覺得這件事特別好。
蕭麗華聽到福娘這麼說,噗嗤一笑,“好啊。就是這件事做起來不容易,半途而廢的的話,前面的功夫就打水漂了。”
“放心吧,不會的。”福娘笑嘻嘻。
從清河王府出來,福娘打算到其他地方轉轉,她這次出來也帶了隨從。阿娘並不拘束着她,她想要到外面去看看,她也大力支持,只是不管去哪裏,帶上十多個侍衛那是少不了的。
她騎馬走在街道上,看到一戶人家開了門,走出幾個家人來,急匆匆的就向陳留長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那是誰家的?”福娘回過頭去問身後的侍衛。
宮裏的侍衛都是挑選四品以上大臣家裏的嫡齣子孫,不僅僅是要求武藝,外貌上也必須是相貌堂堂。
這些子弟哪裏會分不清這到底是哪一家的人。
侍衛立刻就回稟,“長公主,這些好像是大將軍府上的人。”
大將軍說的也就是王素,王素從到了北朝之後,事情做了不少,尤其是每次對陣南朝,基本上都會去,無比積極的給北朝出謀劃策,儼然就是一伍子胥。北朝最近差點就將梁郡給一口吞下,而南朝禍起蕭牆,南朝皇帝幾年前駕崩之後,繼位的新帝是個窩囊廢,手底下的宗室把人給掀翻了,又改換門庭。
北朝也趁火打劫,將兩國的邊境向長江推了稍許。
福娘聽自家阿娘說過,南朝那邊恨死了王素,不知道會怎麼對付他。
“……”福娘突然想起什麼刺殺啦之類的,不過她也沒管,直接就往樂平王府上頭去了。就算王素真的遭遇刺殺,那也不是她該管的事。
第二日一早,大將軍王素離世的消息就傳到了宮廷中。
蕭妙音在千秋殿聽到消息,“急病而亡?”她看着面前已經長成人的兒子。太子今年已經二十又二,他眉目像蕭妙音。
“是的,阿娘,聽說王素是犯了急病突然發作沒了的。”阿鸞道。
這段時間王素身體一直不好,甚至還中風半邊身子不能動,不過派去的醫正回來說人意識還行,至少能夠說話,腦子也清楚。怎麼這一時半會的就沒了的,誰也說不上來。
“既然如此,那麼看你阿爺怎麼表示了。”蕭妙音對王素沒有多大好感,但這個人對北朝來說還是有用的。沒了也算是一樁損失。
說起來,還真的有點虧。蕭妙音想着都覺得有些肉痛,畢竟找出像王素這樣對南朝情況了解的十分清楚,而且還在世家裏有些許影響的人,不是那麼容易。
“阿兄,”福娘手裏拿着個小玩具逗弟弟玩,聽到母子兩個的議論,她抬起頭來,“你就和阿爺說,讓他派毛奇去大將軍府上主持喪禮唄。”
宮中派出內侍前去主持喪禮,對於大臣來說那是無上的榮耀。
可是蕭妙音哪裏聽不出女兒這話裏頭焉壞焉壞的心,“你呀!”這說是榮耀,可是宮裏的內侍對錢帛之事幾乎沒有半點概念,基本上主持一次,那就得破家。
偏偏這包了一層蜂蜜的黃連還要人自個吞下去。
福娘放下手裏的東西,抬頭對蕭妙音說,“阿娘就試試看嘛。”
“就你胡來。”
阿鸞站在那裏直笑。
拓跋演聽說之後,思索一二,他本人是不可能親自去參加喪禮,王素對北朝有功沒錯,但是這份功勞並不是協助北朝攻下建鄴,所以他要是親自前去。未免過了,但王素也的的確確的有功勞,不做表示恐會寒了那些從南朝前來投靠士人的心。
“就依照你的話,派中常侍前去大將軍府上主持吧。”拓跋演對着阿鸞說到。
阿鸞垂首,“唯唯。”
大將軍府上如今是亂成了一鍋粥,王素和謝氏的兩個兒女都留在大將軍府中,這麼多年兩個夫妻都是自己過自己的。陳留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從來沒有過問過謝氏那兩個孩子。王素將長子安排進了中書省,比起南朝重視秘書省和中書省,北朝到底還是更重武功。這麼多年來,王素有心將魏晉的那一套推廣,但皇帝每次聽說之後都環顧左右而言他。
到了眼下北朝還是以軍功為重,甚至還有了以軍功大小賞賜官職爵位田地的律法。以前只是不文的規矩,到後來是點名了。
最好的出路就是去軍中,可是王素知道自己的兒子沒有那個能力,去了那狼虎從多的地方,就能被那些人吃的連骨頭也不剩下,只能將人放到中書省,一點點的熬資歷。、
可是還沒等到長子資歷熬出來,他就不行了。
王摩趕到的時候,家裏已經紮起了縞素,而已經嫁出去的妹妹也趕了回來。兄妹見面少不得抱頭一場大哭,然後一起操勞府中的事務。
後母十多年來對父親不聞不問,到了現在他們也不去幻想後母突然就有了夫妻之情,另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一面。
“等待世子前來。”王摩這麼對家中的管事道。
不過王家兄妹沒有將弟弟等來,倒是等來了宮裏頭的內侍。
毛奇是天子身邊的中常侍,他來,自然是代表了天子,為了天子的臉面,他可是將王素的葬禮主持的風風光光。
等到喪事一了,毛奇也就回宮復命。
之後便是王摩和弟弟一起守孝,照着漢人的規矩在王素的墳墓之旁結廬居住。陳留原先還不肯,說鮮卑沒有這個風俗,結果被拓跋演下令斥責,讓親外甥去給阿爺守孝了。
這一段陳年往事,算是各自有了最終的歸宿。
洛陽里的顯貴感嘆了一回,目光沒有在王家身上停留多久,又關注起宮裏的渤海長公主來。
皇帝的親生公主只有兩人,一個長成,一個還是個小兒。洛陽中誰不知道兩位公主都得陛下喜愛,若是有幸尚主,一門上下兩三代的富貴就可以保證了。
就算一群人伸長脖子等的時候,宮裏傳來消息,渤海長公主出家做女冠了!
這下子嚇壞了不少人,甚至不少有心尚主的人家讓有資格的長輩進宮見皇后。
蕭妙音是懶得見這群人,進來求見的基本上都退回去了。
“你說,我們福娘怎麼樣,和他們又有個甚麼關係?”蕭妙音和拓跋演抱怨,她是不打算讓福娘太早離開自己。拓跋演也正好是這個想法。
“和她們沒關係。”拓跋演靠着憑几和蕭妙音道,福娘說想要去做女冠,他也讓去了,反正這女冠隨時隨地都可以不做,只要高興就好。
“以後這些人還說這些事,就不必見了。”拓跋演道。
“……”蕭妙音點頭,“好啊,日後我們也少了一件事了。”
蕭妙音說完,和拓跋演對視一眼,夫妻兩個過了許久,笑起來。
拓跋演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孩子會長大,但會一直在身邊的只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