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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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仙霧縈繞,殿宇錯落,華光流轉,一磚一瓦,一草一石,皆有靈氣。在這裏,有永開不敗的三千繁花,有純凈白玉鋪就的曲折長廊,有衣袂飄飄,步履輕盈的仙君仙子。聽說,九重天上,是六界景色最美之地。
然而,那個穿了一襲月白色長裙,腰間別著長劍,風風火火闖過南天門的女子,卻是沒空欣賞這般美景。一頭帶着幾縷銀灰的長發都來不及束起,被她行走帶起的勁風吹拂,在空中糾結纏繞。
“凰羽上神!”守門的天兵天將本想上前阻攔,卻礙於女子的氣勢,只是低聲喚了一句,未敢有什麼動作。只是握了握腰間的長劍,盅也只是目送着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上神,火急火燎地往重華宮的方向去了。
“不是說,凰羽上神被魔君重創,在梧桐宮修養嗎?今日一見,倒是不像受了重創的模樣啊。”行過碧瑤池時,兩個剛剛散了朝會的仙君湊到一處,驚訝地看着那匆匆闖過去的女子的身影,其中一個頗為震驚地開口。
“聽聞昔日上神差點被碎了仙骨,救回來之後,在梧桐宮也是躺了百餘年,如今,這般急急忙忙地趕來,想必是放心不下重華宮那位吧。”另一個仙人頗有幾分老成地捋了捋花白飄逸的鬍鬚,沉聲說著,想了想,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不是老夫多嘴,如凰羽上神這般容貌出眾,又身份尊貴的上神,四海八荒哪裏找不到好婆家,卻偏偏要與重華宮那位糾纏不清,實在是覺得上神有些虧得慌。”
“唔,我們的二殿下沒什麼別的本事,才學容貌不如太子殿下,卻偏偏有着一副風流的性子,是個哄姑娘的好手,想來凰羽上神雖然活了四萬餘年,卻是心思單純,一個不小心,便被二殿下哄住了,也是可惜……”那急走的女子早已不見了身影,這兩個看閑事的仙人卻也沒有散去的意思,倒是越說越起勁,陸陸續續有散了朝會的仙宮臣子們聚了過來,加入話題。
這九重天上,自從百年前神魔大戰結束之後,便沒了什麼熱鬧些的事情,如今逮着一個談資,自然是不會放過的。
“各位仙君是在聊什麼,聊得這般開心,不如也說來讓梵清樂上一樂?”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聚成一堆的眾仙家只覺得背後一寒,統統腳下一軟,跪倒在地,抖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梵清也只是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揮手讓眾人散去,一雙沉如古潭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他緩緩抬眼望向重華殿的方向,不知為何,今日心中總有一絲不安,莫不是,真要出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情?
02
四海八荒的神仙都知道,九重天上的誅仙台,是懲罰有罪神仙的地方。誅仙台下有萬年不散的戾氣,這些戾氣層層疊疊,跳下去的神仙,不管是上神還是小仙,輕則修為盡毀,重則魂飛魄散。只有觸犯天條,危害六界的罪仙,才會被押來跳誅仙台。
站在誅仙台上的時候,凰羽竟是沒有半分懼意,削肉挖骨的痛楚她都遭受過了,如今,也確實沒有什麼能讓她心生畏懼了。
月白的長裙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跡,如一朵朵綻開的牡丹,平添了幾分媚意。她微微仰頭,看着九重天闕上的霞光和雲海,那曾是她覺得最美的天景,那是曾經她與他美好的回憶,如今卻像一把銼刀,凌遲着她的心。
彼時她重傷初愈,便匆匆從鳳棲山趕來這九重天,為的不過是來確認他的安危,不過是想來看一眼,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否安好。
她沒有想到,自己剛剛踏入重華宮,聽到的卻是生冷疏離,帶着幾分嘲意的聲音。
“於我而言,凰羽不過是我養在身邊的一隻寵物罷了,就如我殿前的那隻鸚鵡一般,在我閑極無聊時用來討我歡心。你若是喜歡,帶走便好。”
在聽到那樣的話時,她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這是出自她心愛人之口。
“讓她去盜九黎草,也是有私心的,她這般六界無敵,若是能敗在魔界,也正好可以削弱鳳凰一族的勢力,而且從此我也能耳更清凈,如此一舉兩得之事,又何樂而不為?只是可惜,終究是事與願違。”
若是前面那句讓她不敢相信的話,之後這一句,便是狠狠地將她打入地獄。為了助他渡劫,她只身前往魔界盜草,即便是在被魔君發現,無法脫身之際,她都未選擇自保,而是喚出護身的火鳳凰,替她將九黎草送出魔界,只為了及時送到他身邊。
她以為,她的這般所作所為,定能感動他,讓他明白,這四海八荒,她就是最愛他的那個人。卻不想,才踏入這個讓她心心念念的地方,聽到的卻是這般讓她心灰意冷的言語。
到頭來,她也只是害了麒麟一族,感動了自己。
到頭來,她才明白,這一切都不過是騙局,從南天門的初遇開始,不過是他一步一步精心的算計。
虧她還以為,他是真的轉了性子,為了她放心三千弱水。虧她還真的相信,有了她之後,他便將六界都看輕。原來,到最後,被輕看的只有自己。二哥說的果然沒錯,她那麼傻,怎麼算計得過這些人莫測的心。
千百年甘之若飴的付出全數化作委屈,那一刻,她也沒多想,只是心中有氣,絕仙劍離鞘,幻化出清影萬千,只是一瞬,便穿胸而過。她看着眼前的人面上驚惶,如紙片般倒下去,便覺得心生快意。那是他欠她的,她便要用這一劍,統統討回來。
“三妹!”凌冽的風裏,遠遠傳來焦急的呼喊。轉過頭,看到那匆匆跑向誅仙台的紫衣男子時,愣神回憶的凰羽終於回過神來。
“二哥,對不起。”絕美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瑰麗的笑容,她往後一仰,整個身子一輕,便如一隻斷翅的鳥兒一般,朝誅仙台下墜去。
耳邊是凌冽的風聲和如刀割般的戾氣,最後一眼,她只來得及看到那個站在誅仙台上,滿眼焦急,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男子。
二哥,凰羽欠你的,欠麒麟一族的的,如今也只有拿這條命來還了。
03
絕仙劍穿胸而過的時候,他沒有感到疼痛,刺疼他的,是持劍女子那受傷的表情。他竟是沒有想到,她會來得這般突然,還將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想來,這便是報應。
重傷初愈的二太子九韶,躺在重華宮寢殿的床榻上,仰頭看着被他封在牆上水晶盒子中的一株碧草,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悲喜。
幽幽的綠光將水晶盒子照得通透,也給昏暗的房間染上一層詭異的氣息。那是九黎草,長在魔界,除了能承受仙氣幻化人形替人受天雷之外,也無甚用處。
便是為了這株草,她單槍匹馬,在兩軍交戰之際,偷偷跑到了魔界去。在被魔君發現之後,甚至不想着脫身,而是喚了自己的護身火鳳凰替他送出來,只因為怕耽誤了他渡劫。
還真是個蠢女人,雖說自己的身子不大好,可是,不過幾道天雷而已,他又怎會害怕。拿到九黎草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她所處的情形,只是想着,渡完劫便去找她,告訴她,她的男人雖沒有什麼上乘的本事,可是也不需要她這麼捧着護着。
他沒有想到,便是這株九黎草,不僅害了她,還害了麒麟一族。等他渡完天劫,聽到麒麟一族被滅,她被削肉挖骨,差點魂飛魄散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那一刻,他怒火中燒,只想着提了羲和劍,要去將那些傷她害她的人斬個精光。
只可惜,他終究沒有去成。天帝的九重結界,就這麼把他封在了重華宮裏。那個時候,他才開始懊悔,當初在東華帝君那裏,怎麼就沒有好好學學封印之術。
既然出不去,他便也只能在重華宮裏等着,盼着。只盼她能快些好起來,只盼她能再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他面前。畢竟,如她那般強大的人,便是受了如此重的傷,也是一定能撐過去的吧。
然而,他的期盼,不過百日便落空了。看着那隻給他送九黎草來的火鳳凰在他面前化作灰燼的時候,他才真的慌了。
火鳳凰是她的護身法寶,自出生那一刻起,便被鳳帝打入她的體內,他們本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火鳳凰化為灰燼,那麼,是不是意味着,她也不快行了。
他終是坐不住了,闖破了八道結界,跪了三天三夜,只求天帝來見他一面,放他出去。然而,三天之後,等來的人不是天帝,而是大哥梵清。
梵清與他說,凰羽碎了仙骨,能撐到如今已是奇迹,要他死了這條心。他不信,問梵清可有什麼補救之法。梵清拗不過他,只說,連東華帝君都束手無策,想來,也只能去西天靈山一試。
梵清助他破開最後一層結界。他便從九重天三跪九叩,一路跪到了西天靈山。
佛祖感其心誠,應了用聖池畔的菩提樹枝替凰羽接骨,那菩提樹是佛祖涅槃時帶回靈山的,佛祖曾在菩提樹下了悟,那棵樹,是萬千靈氣之根源。
只是,佛祖要他化萬年的修為來換。那時的他,不過兩萬歲,化了萬年修為,那不就形如廢人。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雖說他未入佛門,卻也懂得,一報還一報,只有這般,才能消了這段孽障,否則,便是為凰羽接好了仙骨,她也不一定能撐過來。
凰羽在梧桐宮躺了百年,他在重華宮也靜修了百年,才勉強修了些修為回來。看着那原本化為灰燼的火鳳凰涅槃重生的時候,他才終於是放心了。
他確實也做好了一輩子不見凰羽的打算,畢竟,先前沒有化盡修為的時候,他就尚且不敵她,如今修為散盡,他形如廢人,留在她身邊,也不過是累贅罷了。所以,那日天帝來問他,他也不過是這般隨口一說,想讓天帝覺得自己是真的死心。
卻不想,天帝是安心走了,這話卻落到了匆匆趕來看他的凰羽耳朵里。
絕仙劍當胸而過,他看着眼前心心念念了百年的人兒滿心滿眼的恨意,心如刀絞,卻也釋然了。若是這一劍,能讓她解氣,能讓她徹底放下自己,那麼,受她一劍又有何妨。
“養得也差不多了,要不要下床走動走動?”他正頹自盯着那株九黎草出神,房門被推開,玄衣的東華帝君緩步走了進來,見他還躺在床上,笑着柔聲問道。
“師傅。”見了來人,九韶坐起身子,低喚了一句。那絕仙劍仙魔皆斬,他本以為他必死無疑。卻不想,天帝在他將要魂飛魄散之際,渡了五萬年修為與他,又讓東華帝君尋了補救之法,拉回了他一條命來。
“師傅,九韶有一事相求。”這幾日都是昏昏沉沉,今日終於清醒,想起凰羽,他翻身下床,跪在了東華帝君跟前,“求師傅去勸勸父君,讓他放過凰羽。”
“你父君並未責罰凰羽,”玄衣黑髮的東華帝君攏着袖子,低頭看着自己的徒弟,光華璀璨的眸子裏全是悲憫,“凰羽她那日刺你一劍之後,便跳了誅仙台。”
心中一痛,口中一甜,沒忍住一口血噴在了東華帝君的衣擺上。他捂着剛剛修補好的心口,抬頭望向東華帝君,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花了這般大力氣救回來的人,就這麼輕易跳了誅仙台,他本以為,捅了自己一劍,她就可以解氣,頂多回梧桐宮中閉門萬把年,出來便又是風風火火,到處惹是生非的凰羽上神。他竟是不知道,自己這幾句話,傷她如此之深。
“幸虧清霄及時趕到,用捆仙索將她綁了回來,只是,她的魂魄被誅仙台下的戾氣打碎,如今散落各處,須得一一尋回,才能讓她蘇醒。”攏着袖子的東華帝君往後退了一步,迎着他的目光,淡淡說道。
他二話沒說,起身穿衣,既然這樣,便是踏遍六界,他都要將她的魂魄全部尋回來,到時候,他們便也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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