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盟友
意識維持在流連驚慌失措的那一聲對自己的驚呼中,簡秋只知道自己似乎在及其漫長的一段時間之中,都是處在慢慢無邊際的空白之中。
沒有感知,沒有任何的思想。
漸漸的,簡秋覺得身子開始一寸一寸的疼痛,腦袋卻是沉重的讓人悶悶極為不適,而身上漸漸清晰的是幾乎骨肉生生剝離一般的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簡秋下意識的除了冷靜承受這挫骨揚灰般的錐心之痛后,一點都並不想呼救。
朦朧之間,她腦海之中從一片的黑暗混沌之中浮現出來了斷斷續續的片段。
飄雪漫飛的沉沉暗夜,吱呀破敗的門扉,還有一聲一聲幾乎是踩在自己心頭上的斷續腳步聲。
冷宮,惠妃,皇后,冷宮,太監,還有……那一碗蒸騰着熱氣的粥。
女人面容慘白,不復血色,高雅端莊的皇后睥睨狼狽的女人,臉上的笑意一派動人心扉,引人沉淪。
宮女們的面無表情……
太監的猙獰肆笑,還有那手起刀落在一身狼狽的女人身上落下的刀刀剜割。
每一次的刀起刀落,都帶起一片血肉模糊。
不知道為什麼,簡秋覺得自己一下子就是成了旁觀者一般,明明胸前之中是一派的不甘怨恨,然而在此時此刻,看到那個狼狽女子,心中卻折騰出一抹凄涼還有嘲笑。
是了落到這份田地,縱然該死的狗男女,還有拜高踩低的宮女太監皆是兇手,何嘗自己也是愚不可及。
簡秋看見那狼狽的女人被太監一下子猛地拽住長長的烏髮被迫揚高臉龐,下一刻,簡秋就看見了那張自己前世從來都是乾淨清秀的面容唯一一次如此徹徹底底的狼狽不堪和醜陋屈辱。
“已經剮了九十八刀了,惠妃娘娘方才的粥食才吃了一半,這剩下的話咱家可就是沒法交差了,再說了,大皇子也想回到惠妃娘娘的身邊,也不至於孤單呀。”
開口的時候,簡秋親眼看見那一臉獰笑的老太監咬着牙根一把捏開了女人的嘴,死命地再次將粥食灌了下去。
渾身的血肉模糊,那一張臉也已經是千瘡百孔,滿是刀割切剮的痕迹,承受了九十八刀的剮刑,果然還是留下了最後一口氣,同樣,已經不能掙扎了,無力掙扎了,甚至連淚都流不出來了。
簡秋還清晰的記得,當時那粥就那麼順着咽喉,半點不由人地往下滑落,彷彿流經了四肢百骸,明明帶着溫熱的感觸,簡秋覺得遍體身寒。
看着那老太監劉豐將空空如也的碗丟給了身後的小太監手裏,面容上帶着瘋狂的詭異,驟然抬手,對着那女人的咽喉落下最後的第九十九刀。
剮刑終滿,命喪。
簡秋看着三個人一路只是卷了草席,拖曳着已經沒有了生命氣息的女人。
上了亂葬崗,下了亂葬崗。
有不知何處來的野狼,也不知何處來的黑鴉,幽光的牲畜眼眸不帶一絲的感情,漸漸看着那漸漸被撕扯的草席。
驟然間,簡秋覺得心裏的怨恨突然間竟然消失了,平靜了,彷彿是沒有了知覺一般,耳邊卻莫名回蕩起此刻的奢靡皇宮之中,皇帝和皇后的郎情妾意。
猛地,簡秋覺得一陣陣的昏沉,仿似腦袋被千金所壓,還是死死地壓在了經脈跳動之處,讓她的知覺只剩下悶痛,原先的斷續片段不復存在。
轉而周身便是一片的針扎般的疼痛,然而她是極力要睜開眼的,可是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滄海桑田,又或者是轉瞬之間。
那針扎的痛覺也漸漸消失了,只是猛然面容之上,似乎有人狠狠地擠按着自己的人中,慢慢地有稀疏的光影照進了自己黑暗的世界之中。
依稀間,簡秋聽見有熟悉帶着欣喜和驚慌的聲音響起。
簡秋皺了皺眉,那聲音像是……春痕的?
可是,春痕不是已經因為膽敢公然捂斃二皇子元榮,那皇后簡芯的親生子被亂棍打死了么?
簡秋感到疑惑,這次卻感覺到身子晃動的觸覺。
皺眉之間,簡秋覺得眼前的光影越來越明亮,目光所及的第一幕,是高高的房梁還有精緻的流蘇低垂着,有天青紗般柔滑的錦緞鉤織成的垂曼,還有一室的溫暖。
電光火石之間,簡秋似乎被一下子驚醒,頓時間思緒回籠,是了,她還活着。
可是,在自己的這個認知確定並沒有出錯的時候,為什麼會看見容痕了?
眼前的男子,一如當初自己初見時候的模樣,劍眉斜飛入鬢,一雙不以為然的桃花眼,薄唇還是帶着不經意的散漫,目光就那麼帶着幾分興味地看着自己,一身的青衫布衣,長了一副顛倒眾生的容貌,還有着不為人知的身份秘密。
若是簡秋沒有記錯,她和容痕的初次見面應該會在三年之後,這是怎麼回事?
容痕此刻已經是再次挑高了眉眼,儘管此刻軟榻之上的少女,那一雙清泠的眼眸之中已經恢復了清明還有一派的平靜,只是不好意思,他忽略不了方才在兩人目光不期然相遇的瞬間,容痕確定肯定地從簡秋的那雙眼睛之中,捕捉到了不同的神色。
那眼神……分明就是活見鬼了。
活見鬼?真是有意思吶。
容痕嘴角的弧度很是隨意地彎起,看向簡秋的目光越髮帶着似笑非笑。
李媽媽和春痕哪裏顧得了這兩人之間到底有了什麼微妙的反應,都已經是繞在了簡秋的身邊,一陣的噓寒問暖。
簡秋也從兩人此刻的失態之中知道,原來自己不期然之間竟然是高燒驟然昏迷,她也記起了當初流連曾經告訴自己在天水庵的時候大夫為她診治的時候,留下的告誡,只是她一直相信,既然上蒼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絕不會因為這樣的事將她的命要了回去。
雖然心中有底,這話卻不能對着眼前的兩人說,甚至其他人說,簡秋只是虛弱地掛着淡笑,出言安撫,然而目光若有似無地看向容痕。
簡於睿平定了心中的驚疑,從最初的開始,他並不是十分的篤定容痕是會醫術的,然而在自己方才急切出門尋訪大夫的時候,兩次無果,對於突然出現的容痕,不得不賭上一賭,畢竟,容痕跟着他是有目的的,說過只要是他所說,必然如他所願。
“秋兒,覺得如何?”簡於睿已經抬步也是走到了簡秋的身邊,甚至竟然一時忘記地已經伸出那白皙指節分明的手正要往簡秋的額間探去。
“咳咳!”驟然的容痕的重咳聲響起:“這屋裏的炭火燒的也實在旺了些,在下覺得喉間不適呀。”
這一聲突然而起的重咳一下子像是驚醒了簡於睿,簡於睿清俊的面容之上顯出一絲尷尬,男女有防,就算兄妹,八歲之後不可肌膚相親,簡於睿的耳根竟是覺得有些發燙,然而手已經收了回去。
李媽媽見狀,自己將手朝着簡秋的額頭探去,開口道:“二少爺,二小姐的燒漸漸退下去了,方才大夫的藥丸服下,又是一番的針灸,如今開始起效了。”
“嗯。”簡於睿心中只覺得複雜難言,終究是淡笑着吐出一個音節,深深看了簡秋一眼:“你且好好歇息,我也不便久待,還要去同父親告知一番,先離開了。”
簡秋此刻的心神不如往日精力十足,而且她現在關心的是容痕。
能讓自己的二哥簡於睿帶着進了自己的屋,替自己診治,若是沒有信任和足夠時間的相處,按着簡於睿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的,那麼,這個前世就有着通國勾搭南蠻邊境蠻王的男子,到底為什麼會接近簡於睿?
容痕卻是絲毫不在意此刻自己身上若有若無投注來的視線,只是取過了一旁的紙筆,一番的書寫作罷,很是從容地將狼毫擱置在筆架之上,轉身看向簡秋,就連臉上的笑還是一如方才的不以為然:“這調理的方子在下已經詳細記下了,這裏,在下要為方才唐突闖入二小姐閨房之事作揖賠禮了。”
說罷,容痕果然是雙手作揖朝着簡秋就是深深行了一禮,而彎身垂下的眼底,閃過一抹類似堅冰的凌厲,心中對簡秋已經有了一番計較。
再次抬首,容痕已經挎起了藥箱子,隨即轉身快步朝着門外掀開帘布走了出去,出了門,卻再次開口:“二公子,不是說大小姐也病下了么,在下看來,咱們可得快些去,畢竟這深更半夜還是不好請的來好大夫的。”
一聽這話,春痕和李媽媽莫名就是對視了一眼,嘴角都有些抽了抽,本有些不屑,然而卻是並未見過不過一顆丸藥一番針灸就能讓高熱不下的人半個時辰之後就轉醒,還是快速退熱,至少簡秋如今確實是意識清明的。
何況,這大夫,委實年紀輕輕,卻醫術造詣不淺。
簡秋並沒有絲毫的意外,容痕這個人的,在醫術之上的天賦,前世她就深刻領略了,尤其是毒術。
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難忘的記憶啊。
想到這,簡秋的眼底慢慢凝起一抹晶亮,這個人亦正亦邪,或許,是個不錯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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