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顯然,韓家大姨雖然去美國多年,但威信依舊在。她的話說完,韓家兩個舅舅都閉了嘴,而韓金鳳叫了聲大姐后,也徹底低了頭,讓他們裹挾着自己,出了朱家的大門。
賀陽站在門口向外看,瞧見出了大門后,在朱家的花園裏,韓家大姨鬆開了一直拽着韓金鳳的手,然後一聲不吭徑直向外走去,韓金鳳有些悲切的叫了聲大姐,那聲音不小,隨風都能傳到賀陽的耳朵里,然後跑着追了上去。韓家大姨用力一甩,把她又甩在了一邊。
賀陽有些放心,韓家的確是少一個決斷力強的人,來約制他們越來越放肆的野心,顯然,韓家大姨在這點上,算是可行。
他很期待,韓金鳳不再騷擾他們的時候。
朱驁怕是也這麼想,看到這一幕後在背後摟住了賀陽的肩膀,賀陽想起他說的那件事,不過七歲的小孩,要承受着親人的背叛與整日的擔憂,而那一切,本該是他來承擔的。他不得不承認,過去的他太狹隘了,他看到了朱驁的風光與自己的落魄,卻忘了朱驁生活中的危險與自己生活中的平靜。
哪一個更好?哪一個更壞?
在十年前他固執的認為,是朱驁的生活更好,他是在替他受罪的。可經過十年打拚的他知道,過得好與壞,並不能如此簡單的定義,每一種生活背後,都有它的繁華與落寞,歡喜和無奈,這不在於物質的豐富,而是自己。
縱然抱錯這件事,他們六個當事人都有不可饒恕的錯誤,但是他自己,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了更難以挽回的懸崖——這不代表他們沒有錯,而是自己辜負了自己。
他嘆口氣,拍了拍朱驁的手,好在,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他們有傷害,有離開,但是沒有永別。
朱驁在他耳邊呼着熱氣說,“陽陽,回屋去吧,爸爸還在睡。”
賀陽怎麼可能不明白,他的潛台詞是,沒幹完的事兒接着干。只是他此刻卻沒那個心思,他把手伸到後面去摸了摸朱驁有些胡茬的臉,“跟我講講綁架的事兒吧。”
朱驁愣了一下,顯然明白這是賀陽在擔憂,他笑笑說,“別擔心,都二十年了,我早不在意了。不過,你想聽,我講給你。”他曖昧的說,“我對你,沒有秘密,從身體到思想。”
在這個宅子裏,對朱成功而言,沒有秘密,更何況,這一場交鋒原本就沒有避開人,選擇在了人來人往的客廳說話。所以,當朱成功下來吃飯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韓家人來的事兒了。
他對着頭髮有些濕,獨自從樓上下來的朱驁說,“這事兒你們就不用管了。”
朱驁擔憂的說,“爸,你的身體。”
“我又不是紙糊的。放心。”朱驁挺愧疚的補充了一句,“豆豆,當年爸爸和媽媽實在是太粗心了,讓你受委屈了。”
朱驁卻是不曾想到,不過是二十年前的事兒,賀陽和朱成功的反應都這麼大,他有些措手不及的說,“爸爸,你別多想,是我沒說,跟你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如果不是過於縱容韓金鳳和韓丁,他們怎麼會想到在有親生子的情況下,來奪朱家的財產?朱成功知道這事兒不好提,所以他只是拍拍朱驁說了句,“好孩子。”心中卻下了決心,無論韓家準備怎麼行事,這事兒都要公事公辦。
說完這事兒,飯也做好了。朱成功瞧着滿桌子的飯菜,有些困惑的看了看樓上說,“陽陽還沒睡醒嗎?叫他下來吃飯吧,過了飯點,等會兒又不餓了。”
朱驁的臉色立刻變得古怪起來,他跟着往上瞧了一眼,但卻立刻把頭扭了回來,一隻手摸着自己還濕的髮根,笑笑說,“別吵他了,他睡着呢又起床氣大,等會兒我給他留點就行了。爸,咱們先吃吧。”
他說完就伸手幫忙朱成功盛稀飯。結果把碗拿過來,動作進行了一半,卻發現朱成功用那種特別瞭然的目光盯着他腦袋看了一眼,然後一本正經的吩咐做飯的張姐,“等會再熬鍋雞肉粥給陽陽悶着,讓他醒了吃。”
朱驁就有些心虛了,老爺子這不是發現了什麼吧。
不過,朱成功顯然不準備放過他,等着朱驁心虛的把稀飯放在老爺子面前,自己也坐下開吃時,就瞧見朱成功慢慢的端着碗吸溜了一口,問了他一句,“你倆歲數也不小了,我看關係也確定了,什麼時候要孩子?”
朱驁差點把嘴裏的稀飯噴出來,他一把撕了紙巾擦了擦嘴,好容易把口中的稀飯咽下去,然後一臉狼狽的看着朱成功,“爸你說什麼?”
人老成精嘛!大白天的睡着不起來,朱驁又是一副饜足的模樣,朱成功也是過來人,怎麼看不出來。
只是這事兒是允了的,他不會說什麼,但要讓這個精明的商人放棄好機會,那自然也是不成的。
賀陽牙尖嘴利,朱成功拿他沒辦法,可不代表他拿着朱驁沒辦法——這小子可是他一手養大的,那性子他可了解的很。所以,朱成功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一眼都沒看朱驁,又喝了口稀飯,仿若應該應分的說,“這不是正常嗎?銘銘不適合結婚,我就剩下兩個兒子,我老了,但不是老古董,你們沒血緣關係,歷盡千辛萬苦要在一起,我也沒反對,只是,你不能讓我空有三個兒子,一個孫子都沒有啊。就是有個孫女也行啊。”
朱成功邊說邊看着朱驁,賀陽能衝著朱成功說,有朱驁沒孫子,可朱驁又能如何招架——他的性子可比賀陽寬厚多了。
更何況,朱成功還說了句,“也不知道以後你們都上班去了,我帶着你媽,日子怎麼過?哎,更別提等我死了如何跟祖宗交代了。”
朱驁可說不過耍賴的朱成功,只能拿出賀陽做最後的擋箭牌,“爸,養個孩子可不是小事兒,我和陽陽總要商量一下。”
朱成功就一臉“你為什麼不能當家做主”的表情看着他,然後特別硬氣的說,“怎麼不是小事兒,又不用你們懷,又不用你們生,也不用你們喂,更不用你們看,有錢有人有房子,哪點不好?”
平日裏講理的人不講理起來,那簡直更難纏,何況朱成功剛動了手術,他也不敢跟他爭執,只能勸着說,“爸,你別著急,我們商量商量。”
朱成功露出一副這還差不多的表情,這事兒才結束了。
等着吃完飯,又處理了一會兒公司的業務,朱驁看著錶約么着賀陽應該醒了,就在朱成功的目送下,端着稀飯小菜上了樓。一進來果不其然,賀陽正扶着腰跟陳藝文打電話呢。瞧見他進來,跟他指了指手機,兩個人就有默契的沒說話。
朱驁把東西放下,然後就坐在沙發上,等着賀陽。
那邊大概說的廖家的事兒,賀陽臉色平靜,看不出息怒,只是不停挪動的腳步,顯露出了他的厭煩,聽了會兒他皺着眉頭衝著陳藝文說,“他們找我也幫不了忙,你告訴他們,廖魯川是在精神病院的,那是個神經病,他們搞不定他,我也搞不定,我又不是超人。朋友?你問他們,聽過哪個精神病都住院了,還認朋友的?爹媽都不認的。股份?呵,他們可真好意思開口,神光都快倒了,我買進來幹什麼?替他們脫身嗎?你問問他們,我長得像聖母嗎?”
賀陽嘴巴一向厲害,何況他此時摸着腰,感受着身上的不適,心情被那群人攪亂的格外煩躁,更是說話不留情面。那邊陳藝文不知道又說了什麼,賀陽沒再說話,這才掛了電話。
朱驁就把粥盛出來給他放在桌子上,一邊勸他吃一邊說,“又找上門了,這事兒陳藝文也沒辦法。”
賀陽就笑,“怎麼會沒辦法?”他端着碗,說什麼也不願意坐下——那處怎麼也是不得勁呢,就站在朱驁面前,拿筷子夾着小鹹菜吃,“陳藝文那麼鬼,怎麼會不知道怎麼拒絕他們?剛才電話是肯定是免提,我的話都放給那群人聽呢。”
朱驁頓時明白他們這出雙簧,那堆找上門的人恐怕如今都氣炸了,可這又不管陳藝文的事兒,賀陽他們又觸不可及,只能忍下這口氣。這也就是賀陽能辦出來,如果是他,肯定是避而不見了。不過他也提醒賀陽,“小心他們報復。這群人畢竟已經有不少社會能量了。”
賀陽不在意的說,“放心好了,他們現在恨死廖家人了,他們把我跟廖魯川捆在一起,就算我客氣委婉的回答他們不行,也會被記恨的。再說,你以為神光倒了,這些人還能如現在這麼有權有勢嗎?瞧瞧廖家父子牆倒眾人推的場面,沒多少人搭理他們的。”
朱驁瞧着賀陽心情不算特別好,終究將要孩子的事兒,在舌尖上滾了滾,又咽了下去。他其實很盼望一個長得像賀陽的孩子,也明白朱成功的心思,只是賀陽什麼想法,他還鬧不清。
事實上,正如賀陽推斷,隨着各種事件的漸漸發酵,廖老爺子因為行賄罪而被判入獄,而廖永則與一則□□案件聯繫在一起,最終無期。神光在接連而至的□□中,自然是群起而攻之,各個項目的擱淺,上游供貨商的擠兌,下游代理商的回款困難,還有逃稅漏稅騙稅等財務問題,最終讓這個巨人在短短半年時間內,轟然倒塌。
那個時間段,賀陽和朱驁剛剛陪着朱成功從第五醫院接回了韓金茹。經過治療,她的情緒彷彿穩定了許多,起碼在見到賀陽的時候,沒有再歇斯底里,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
賀陽知道,韓金茹只是有些精神疾病,並非傻了,她自然知道是自己把她送進了第五醫院。縱然她有病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但沒有任何人,願意承認這件事。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剛剛朱驁和朱成功不注意的時候,韓金茹偷偷對賀陽說了一句,“我討厭你。”
不是都是你的錯,不是你害了我們,不是如果沒有你就好了。雖然他們母子倆終究不能和和睦睦,但賀陽總算吐了口氣,韓金茹終於肯正式內心的問題了——她討厭自己。不愛自己的兒子,這當然是她的錯。
賀陽倒是不吃虧,他衝著韓金茹笑笑,回答她,“我也一樣。”
這讓韓金茹的臉色變得更加高冷起來,就彷彿賀陽是一塊抹布,不願意看他一眼。好在朱成功和賀陽、朱驁都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為了避免雙方的衝突,朱成功專門修整了農場裏的別墅,準備帶着韓金茹和朱銘住在那裏。
等着將人送到了別墅,瞧着韓金茹陪着朱銘玩的高興的時候,在書房中,朱成功又將他的想法提了出來。他有兩層意思,一是希望朱驁和賀陽能夠留在昌茂,來管理這個他付出了一輩子心血的公司。二是希望他倆能夠繼續住在朱家別墅里,那畢竟是朱家老宅。
但顯然,賀陽和朱驁有心無力,他們在北城的生意也需要坐鎮,只能偶爾兼顧——當然,他們有兩個人,如果一人分坐一個公司,那自然是可以的。但雖說久別勝新婚,可長久異地並不是增進感情的方法。
賀陽謹慎的對着朱成功說,“爸,我和豆豆並不想分開,但顯然,還處於發展期的hy,更加需要我們的關注。”
他的意思明白無誤,朱成功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慢慢的點着頭,挺艱難的衝著賀陽和朱驁笑了笑,“對,是我欠考慮了,沒事,我身體還好,請個職業經理人,昌茂沒問題的。沒事兒。你們別顧慮這些,去北城吧,記得抽時間回來看看就好。”
他嘟嘟囔囔的,跟平日裏的樣子一點也不像,賀陽覺得朱成功彷彿在這次生病後,變得更像個老人了。他會似個小孩,跟賀陽談條件給他神補刀,也會如此的在意別離。他瞧着朱成功揮着手,對着他說,“你們忙吧,我去花園裏轉轉”,然後慢慢出了房門,等了會兒,賀陽站在窗前,並未發現他走出別墅,他推開門往外看看,發現朱成功在對着客廳里的全家福發愣。
這讓他一下子愣在那裏,他如何能不知道一個老人的心愿?朱驁瞧他突然不動了,也跟着走了過來,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外面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大兒子,和精神存在問題的髮妻,樓上是要離他遠去的兩個兒子,事實上,他孤獨無比。
朱驁突然想到了他搪塞了多天的話題——孩子,忍不住說,“爸一直在儘力,但恐怕也知道我們不能陪在他身邊,所以才想要個孩子。”
賀陽閉了嘴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