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負晶請罪
鑒於班布“撒嬌”的動作——米蘭絲毫不認為弟弟這是在揩油，他抬手把班布往懷裏按按，胡嚕胡嚕頭毛表示安撫，自己的聲音也緩和下來：“嗯，‘對不起’？你做了什麼？”
“潛意識發掘計劃。”班布把早就想好的名稱拿出來，“米蘭，你看這個。”他舉起光腦，用數據說話。
一串串專業性文字在光腦屏幕上翻滾得眼花繚亂，米蘭漸漸有點跟不上——現實只過了一天，在夢境裏他可是實打實過了十好幾年，大部分時間還是用於作戰。關於夢境的領域，在他明白自己心事後，就沒有再繼續深入研究了，現在突然拿過來這麼一看，真是吃力。
不過米蘭有自己的解決方式。他揉了一把班布頭毛：“說重點。”
“重點就是……你記不記得，三個月前，你作了一個夢，醒了說你愛我，要找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伴侶？”那時候米納剛剛醒來，還在美杜莎號躺着。
米蘭沒費什麼功夫，就扒拉出那個印象深刻的夢：“啊，那是我第一次跟你正式表白。”
“你為什麼突然說要找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做伴侶呢？我覺得你說的話很不對勁，思考了很久。”
“我就知道班布不是傻獃獃什麼都不懂，然後呢？”米蘭笑眯眯在班布頭毛上親了一口。
“既然是惡夢后突然說出的話，一定是因為夢地原因，我去看你看過的書，還試驗了勘夢機。”班布說，“勘夢機很神奇，我忍不住就研究了下。”
“研究結果？”
“勘夢機的原理是發掘潛意識，引導潛意識，但是這種引導是單方面的，我想試驗兩個人的潛意識能不能互相影響，就是互動，以及互動的結果如何。”班布解釋，“我拜託海格力斯，在恰當的時候把我們同時拉進夢境。”
“在適當的時候？”
“為了避免我們有意識地改變夢境，要在我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很自然地過渡到夢裏。海格力斯選擇的切入點非常微妙，因為我在晚上睡覺時一定會想到‘今晚會不會作同一個夢’，午睡的時候也會想到這個問題，所以他卡在我們星網聽課的時候入手，我從未意識到進入了夢境，直到剛剛醒來，和他交流才明白。”
班布舉起光腦，3d屏幕投向空中，裏面有一個可憐兮兮的海格力斯全身像。他下面套着一條破破爛爛的褲子，上身光着，被不知名的藤蔓捆了好幾道，後背馱着一塊亮晶晶的大石頭，足足像休眠艙一樣大。
“米蘭主人，我在負晶請罪啦請罪！原諒我啦原諒我！”
小弟就是用來頂缸的，海格力斯此時的作用就在於此，名義上米蘭是他的主人，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做事，他當然要負荊請罪。
至於“晶石”和“荊條”的不同……石頭看起來更重，認錯的態度是不是更誠懇？
海格力斯是這麼想的，不過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一切都是零和一堆起來的，沒有任何質量。
——不過，關鍵是態度對不對？
再說了，他一早就斷定班布和米蘭是情侶，看看他多麼英明神武未卜先知！
米蘭目光從眼巴巴等宣判的海格力斯處收回，落在同樣眼巴巴等宣判的班布臉上。
“我……有點混亂。”
“你說。”
“現在我如願以償了，可是，我們究竟是在現實里，還是在夢裏，我分不清。”米蘭喃喃地說，“我能摸到你，能親吻你，能嘗你的味道，我還看見爸爸，看見海格力斯，能用精神力，我也會感到疼痛……這一切看起來就像真的，但我怎麼確認這就是真的？會不會我一醒來，還在執行斬首行動的路上？或者正在被肉蜥挑選為食材？或者正在準備和你逃亡？”
海格力斯和班布互相看了一眼，果然長期的夢境不僅給精神力帶來負擔，還讓米蘭開始懷疑世界的真實性。
世界是否真實，從古到今有無數觀點，米蘭正值青春期胡思亂想的年紀，更別說他的夢境一環套一環，環環幾近真實。
“在第一次他夢到和你白頭偕老共度餘生后，他就有懷疑啦懷疑，不過那個夢很粗糙，這次的夢境弄得太精細啦精細！噢——可憐的米蘭，班布我們怎麼辦啦怎麼辦？”海格力斯團團轉。
為追求效果逼真，班布精心設計了三個月，完善各種細節，結果這個夢太真實，差點坑了自己，米蘭還走不出來……班布內疚了半分鐘。
隨後他堅定地說：“這就是現實。如果是夢，你賺到了。如果不是，你更賺到了。”
米蘭愣了愣。
欣然同意。
班布又說：“和平時一樣生活，該怎麼還怎麼樣，就挺好。”
“確實，挺好。”米蘭點頭表示贊成。
解決了“夢境與現實”這一意識層面問題，接下來到了秋後算賬時間——拿自己做試驗，班布干過不止一次了，這次最不靠譜。
雖然通過夢境，雙方袒露心聲，互相表白，甚至進行了十分美妙的“深入交流”，但……米蘭嘆氣：“潛意識互動，能大幅度改變人的想法，甚至對精神力也有影響，這麼危險的事，你都不報備一聲，以後你真遇上危險可怎麼辦？”
打個比方，一般人的意識相當於win系統；而潛意識，相當於最基礎的dos系統。win系統設定崩潰，很容易改回來，但是dos系統出問題，win一定崩潰改不回來。
班布就是在dos系統裏面動手腳，弄不好整個光腦會變磚頭。光腦變磚頭，實在修不好買個新的也就是了，人腦變磚頭，那可不是隨便能搞得定的事，誰知道會留下什麼後遺症。而且潛意識互動，就是聯動，兩個人弄不好同時變植物，這也太危險了。
米蘭憂心忡忡。
“以後不會了。我們精神力已經綁定，你可以監督。”
“潛意識互動造成精神力綁定？”米蘭根據邏輯，迅速提出這種可能性。
“互動嘛，互動得太深刻，我們對彼此的精神力有了互融。”班布說，“這種情況我以前從來沒有預料過。你過來的時候，我正在跟海格力斯統計數據。”
其實他和米蘭是同時醒來的，之所以班布看起來還在“睡”，他在和海格力斯對話。
不過對話中途，被米蘭的吻打斷而已。
班布很好地詮釋了什麼叫“重色輕友”，毅然斷開連接，投身接吻行列。
海格力斯並沒有因對話中途被打斷而感到不高興，相反，班布一切斷對話，他就得意洋洋，在班佈光腦裏面蹦躂來蹦躂去：“看吧看吧看吧，我說對啦說對啦！你們就是一對兒啦一對兒！”
“記得一會可憐點兒。”班布在“百忙”之中回復。
可憐點兒？這就是海格力斯“負晶請罪”的原因。
班布切換窗口，給米蘭看報表。
“這些夢啊……”米蘭長長吐出口氣，總算認可了現實，“還好夢裏的事沒有真實發生。”
——不是真的？否認？否定？
那可不行。
班布一秒變得嚴肅，開口糾正：“不對。即使之前都是虛構的夢境，但其發展及結果均為雙方潛意識的真實表達，所以，米蘭，我們是伴侶，你不能否認這個。”
“我絕對不會否認這個。”米蘭笑眯眯捧着班布的臉，親他額頭，“事實上，你和我表白的時候，我快樂得都要飛起。我感到幸運的地方在於，你不是條吃人的肉蜥，僅此而已。”
“當然不是。”班布回答。還好米蘭說他“不是個什麼”，他確實不是肉蜥。如果米蘭問他究竟“是個什麼”，他就麻煩了，得啟動應急備案。
不過眼前這一關，應該算過去了吧？
班布有點體會到了所謂“心虛”的感覺。
他說的是實話，不過，沒有完全說實話。確實海格力斯把他們毫無防備地拉進了夢境，確實他們的精神力進行了綁定。
但是別的方面，就……
這一切的開端，源自於那台勘夢機。
班布親身上陣的第一次，把勘夢機給燒了。
第二次，他壓低自己的層級，做出普通十四歲少年的設定，然而勘夢機的結論中仍然有百分之五的亂碼。不屬於星際通用語，他將之按自己的算法進行解讀，得出的結論和海格力斯的潛意識反應一樣。
海格力斯的潛意識是——孤獨。
班布的潛意識，也是。
雖然他可以融入各種文明社會，度過一生又一生，但那些只是任務，身為觀察者的任務。而真正意義上的同伴……散落在各個位面，從不相互聯繫。
其實，他很孤獨。
勘夢機能發現他隱藏在重重疊疊各種波段後面的、真正的心思，證明這是一台超前於時代的儀器，就因為此，班布將人類社會的智慧級別調高了0.1個百分點——這是題外話。
孤獨的人，會不自覺地想要尋求陪伴。
名義上說他陪着米蘭，何嘗不是想讓米蘭陪着他？可是米蘭的壽命有限，在短暫的陪伴過後，又將會是長久的分離與回憶。加上海格力斯在一旁煽風點火，班布確實有在考慮和米蘭結成伴侶的可行性。
問題在於，米蘭是他的觀察對象。觀察者和觀察對象發生關係，完全違背了工作守則。
尤其是，他在米蘭的夢境裏，看到對方的執着。
米蘭內心想法不可考，但是那幾場夢直接誘發了米蘭對於雙方關係的重新審視和定位。
當班布發現，那幾個夢純粹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的時候，尤其在最後那個長夢裏，米蘭最深處的願望看起來，就像一塊大大的蛋糕，美味可口，噴香誘人的時候，他動搖了。
該怎麼辦？
班布首先想到的就是以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轉移米蘭的視線。
但他着手準備自己一場急病或者一場意外，徹底離開人類視線的同時，他也想到了米蘭的執着，必須參考進去。
人類的壽命是兩百歲，沒有時間回溯功能，他不能浪費米蘭的時間。
節省時間的方式，莫過於夢境。
班布作出決定——他吃過勘夢機，利用勘夢機的原理，構建一個夢境，將米蘭和他同時拉入，進行互動。
嗯，不得不說，他用海量的資料改進了勘夢機。之前米蘭的夢境，跳躍式片段較多，對於細節方面塑造得並不精確。班布製作而非引導的這場夢境，相對而言就非常詳細了。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