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另一個美妙的誤會
“那麼她和你算什麼關係？”
這句話在別人聽來就是質問，但落在班布耳中，不過是很正常的問題。
他考慮了一下，“實驗體”或者“海格力斯的女兒”無論哪個答案都不適合，但是他一向實話實說，所以給出另外一個答案：“觀察對象。”
“觀察對象？就是你觀察她？為什麼。”
“百分之八十五的可能，會有後遺症，需要跟進。”
這個是實話——新路路的融合，無論是能量塊和心臟的融合，晶片與大腦的橋接，還是從類矽基生命向碳基生命轉化的調試，都包括在85%可能引發的後遺症裏面。
“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
米蘭的情緒忽然輕鬆許多，看來自己是誤會了——弟弟就是很負責，救了人不算，怕路路恢復不好有後遺症，還要關心後續，是個認真負責的好弟弟。
班布捕捉到米蘭放鬆的情緒波動，眨眨眼，有點不明白原因。米蘭並沒有追問，難道米蘭知道自己的目的了？自己什麼時候泄露的？更進一步，米蘭會不會猜測自己的身份？
不好，大大的不好。班布一方面覺得米蘭很敏銳，自己幼崽養的不錯，實在是件應該驕傲自豪的事情；另一方面，米蘭要是猜到他的身份，會不會因此害怕或者疏遠他？
班布雖然強大到無與倫比，但是從來沒有窺探過人心。即使在灰色星域做“優鬧護”的時候，也不過採用了類似催眠的精神震蕩和精神撫慰而已。可是對米蘭，無論是將記憶抹去，還是改變記憶，他都……下不去手啊。
而且米蘭那麼聰明，總會發現記憶有問題的。
——算了，他的辦法也不止一種，大不了離開。
嗯，精神力不能離開。他答應過米蘭一直都在。
班布面癱着臉，神遊天外，其實是在回顧自己做過什麼令米蘭懷疑的事。
米蘭看着班布的表情，就知道對方在出神：“班布？”
“嗯？”
“沒有愛情？”
“沒有。”班布下意識回答。
“沒有結婚？”
“沒有。”這是事實，繼續回答。
“沒有一起生小孩？”
“沒有。”就像自動應答機。
米蘭笑眯眯揉着班布的頭毛，好幾天沒揉過了。
他倆回來以後就洗了澡，班布從頭到腳乾淨清爽，熟悉的牛奶浴液味道，頭髮也帶着牛奶味兒，揉起來軟軟的特別舒服。
“但是你這樣做，會讓路路誤會，也會讓大家誤會。”
“誤會？”
“誤會你們要結婚生小孩。”米蘭解釋，“他們以為你倆是一對，這樣一來，會耽誤路路嫁人啊。他們壽命這麼短，耽誤一兩年都是損失。”
班佈點點頭：“是我的疏忽。”確實，路路至少在四五十年以內，還是要按照珠白星原住民的方式生活，記錄各種資料，協助他完成觀察任務。
聽到班布這麼承認，米蘭的心完全放了下來：“虛驚一場，真以為你要在這裏陪她一輩子——你會帶她一起走嗎？”剛剛班布的回答可是“沒想好”。
班布果斷搖頭：“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這是實話。
“如果她請求呢？”
班布繼續搖頭：“海格力斯負責。”怎麼說也是父女關係。
“海格力斯出面，也是個很好的理由。”米蘭語氣中透着連本人都未曾察覺的輕鬆，情緒越來越好，“省得你為難。”
“確實會為難。”因為海格力斯也沒想好是按照類矽基生命的形式讓她自生自滅，還是按照碳基智慧生命形式加以照顧。
——不過，米蘭連這個都想到了？真不是猜到了什麼？
班布發了一會呆，決定試探。
又因為在這個問題上，他實在沒有立場，更沒有底氣，所以再次祭出當年小姑娘莉兒眼淚汪汪的表情。
他試着問出一句：“米蘭，你這麼關心我，是不是已經知道，我不是你真正的弟弟？”
說話的同時，他將五感的敏銳程度調高了五十倍。
沒辦法，這個問題太重要了，重要到他將來的觀察方針和執行手段。
一秒鐘，班布見識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僵硬。
下一秒鐘，他見識了什麼叫做真正的變臉。
——米蘭面部，幾乎每一根肌肉纖維都產生了細微的位移。
毫不掩飾的震驚，之後是不解，之後是茫然，還有手足無措，疑惑不解……情緒中充斥着驚訝悲傷和恐懼，為什麼？
這比聽說班布要留在這裏，更加令米蘭措手不及。
“誰告訴你的？”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么。”班布努力分析米蘭情緒中，這次可太複雜了，而且變化迅速，波動劇烈。
“就算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你也是我弟弟！還是說，你不打算承認我這個哥哥了？”
“沒……”
話音未落，他被米蘭一個狼撲，緊緊抱個滿懷：“真是的，我們一起過了十三年，這是血緣能代替的事情嗎？你就是我弟弟，有什麼異議？”必須強勢。
“……”
“如果有誰拿這個挑撥我們的關係，一定不能信！”其實並沒有。
“……”
“再說了，爸爸們還不是沒有血緣關係，也照樣組成家庭！”這個例子似乎很不搭調，人家是夫夫。
“……”
“而且我早就說過，你是我最最愛的弟弟，永遠不會變！你也答應過我一直都在我身邊！”這聽着有點微妙的哪裏不對。
“……”
“班布，你不相信哥哥了么？”不說話？用力揉揉。
“……”
“班布？”還不說話？再揉揉，不會傻了吧。
“……我沒事。”班布用精神力連接。
米蘭一愣。
他一愣的功夫，班布才掙扎着從對方懷裏把臉露出來：“你抱得太緊了，我沒法說話。”
幸虧他抬起頭了，難得看到米蘭被噎住，無話可說的表情。
米蘭並不在乎小小的尷尬，從善如流鬆開懷抱，但是並不鬆手：“現在可以回答了？”
“是的，可以。”
“你不會因為身份問題離開我？疏遠我？”
“是的，我一直都在。”班布說，能像以前一樣，再好不過。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弟弟。”米蘭強調。
“是的。”
“有其他疑問？”
“沒有。”身份存疑這種事情，如果沒問，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問起來，打死也不承認就行了吧？
之後，就是解釋和問責時間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們可能沒血緣這件事？”
“很早以前。”大概是十三年前。
米蘭嘆了口氣，從德姆雷科的異常態度開始，給班布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這也是我想和你儘快離開這裏的原因，我不知道血緣關係到底怎樣，只能去問爸爸。不過，無論有沒有血緣關係，我們都是一家人，永遠不會變。”
“米蘭，你可能是皇室。”班布提醒。
“那又怎樣。只是一種可能性。”
“如果有可能呢？米蘭，你會不會回歸家族，去當皇帝？或者親王？或者什麼的？”
“即使有血統，也輪不到我啊。”米蘭輕鬆笑笑，“就是再退一步說，輪到我了，我們就不是一家人么？”
“那不一樣。”班布解釋，“皇家都是很複雜的。光是禮儀課就學了好久。”
米蘭很不在意：“不管那個，反正學了也沒壞處。”
“喔。那皇家還會有很多權利。”
“也不管那個，都是還沒確定的事，想那些有的沒的幹什麼，遇上問題總會有辦法解決的。哥哥想知道的只有一點——你認不認我這個哥哥？”必須強調。
“你是我的哥哥。”
“不會因為各種身份的變化而改變？”再三強調。
“不會。”
“很好。”米蘭滿意微笑。
——他不知道，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多麼大多麼深的坑。
那是后話。
處理眼前的問題，更加重要。
確定班布和路路之間沒什麼，並且班布不會因為身份問題而改變后，米蘭徹底放了心。
還不忘提醒班布：“要早點和路路說清楚，也跟大家都說清楚。不要讓大家誤會下去。”
“好的。”班布想了想，也跟米蘭確認，“你情緒不穩，就是擔心這個問題？沒有別的？”只是血緣問題，沒有猜到我是什麼東西？
“還有別的？”米蘭危險地挑了挑眉，用一種微妙的語氣詢問，“我親愛的弟弟，看來還瞞了我一些事？”
“你向我急切確認，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也是親人。這就是你一直擔心的。”米蘭說，“從那次跟德姆雷科談話后，你對我態度就有變化。”
“因為你不穩定。你之前問過我傻問題。”班布指出。
“那你現在的答案？”重複確認。
“我會一直在。”班布非常肯定。
米蘭把班布拉到懷裏，繼續揉揉揉。
“好班布，哥哥最愛你了。”
今晚睡覺的時候，米蘭主動往班布身邊蹭了蹭。
一場談話解決兩件事，心裏很輕鬆，又是很久沒在一起睡過了。
對於米蘭主動湊上來的行為，班布當然不會拒絕，事實上，他今夜還打算繼續掐滅米蘭身上潛在的輻射危害。
“我還能繼續拉着你的手睡么？”他問。
米蘭從被子底下把手伸過去，兩隻手很快握到了一起。
“睡吧。”
“嗯。”
班布調整自己的呼吸頻率，漸漸和米蘭同步調——米蘭睡熟了。
而班布的工作，繼續進行。
以前每天凌晨，他都要更新下載資料的工作，這兩年雖然因為聯繫不上星網而不得不停止，但是這段時間並沒有空置下來。
——蛇貓一窩還在灰色星域低調發展中，悶聲發大財的感覺不能再好。有了班布的精神力聯繫，威爾和小黑貓知道主人還活蹦亂跳地在宇宙里蹦躂，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看到他們若無其事，加上米蘭班布救了魯本他們，雜貨鋪倒是沒什麼人敢動，蛇貓一窩明哲保身，從不大肆張揚，手底下的生意，倒是暗搓搓地，越做越大了。
不過，前前後後有幾波人，對格雷格更加感興趣，但是沒有做出任何綁架行動——據威爾和小黑貓猜測，那些人不像宇盜。
今天和威爾交流的時候，威爾說起格雷格近況，圍觀格雷格的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班布猜測，那些人有可能是克勞恩上校的人手。
格雷格長大了，依然只會說“是的”、“不是”，依然只能憑藉設定好的外骨骼進行移動。
班布把這些情報從頭到尾統統輸送給了海格力斯，後者得出的結論是：“大概格雷格是一個失敗品啦失敗品？按照你說的，研究人與機甲結合，人腦需要無比強悍的處理能力和協調性，現在格雷格明顯不是啦不是，他們可能進行探查后，發現沒有挽救的價值，於是放棄啦放棄。”
班布認為有道理。或許他回去以後，可以跟格雷格商量一下，問問對方願不願意接受改造——當然，不是像路路那樣植入晶片，格雷格明顯有自我意識。
班布想做的是將格雷格的腦與光腦或者智腦進行對接，直接掛上星網，從碳基生命轉化為類矽基生命。
——如果軀體成為生活障礙，去掉軀體，行不行？如果……
他停下了和海格力斯的討論：“有點不對勁。”
研究這個命題的時候，他並沒有放開握着米蘭的手。
所以當睡姿一向安穩的米蘭，忽然有了異常動靜的時候，班布立刻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