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很低調的款式,很耀眼的鑽石。他幫我試戴,滿意道:“你的手戴鑽戒果然很好看。”我將戒指摘下放在盒中,道:“華先生,您過譽了,您才是絕色。”
他笑,又將我放好的戒指取出,把兩枚戒指都托在手心,道:“這麼快就放下,文初,你仔細看看,裏面都刻着我們的名字。”
我對着光線一看,忍俊不禁,戒指內側確實都刻着名字,手寫體的h&s,我笑道:“你當這是魔戒嗎?還有,為什麼你姓氏縮寫在前面,既然是我跟你求婚,難道不應該是我的姓氏在前面嗎?”
華睿陽將戒指收好,道:“這可怪不得我,當初就是這麼設計的。”
我疑惑,問道:“你還專門設計?不過這個手寫體確實很漂亮,你寫的?”
他搖搖頭,笑道:“本來應該自己寫,但無意中發現了這個,覺得比我寫得更有意義,所以就用了。”
我好奇道:“怎麼講?”
他只是笑笑,道:“這個得當天才能告訴你。你還是多花些心思想想怎麼跟我求婚吧。圍觀的人可能不會少,你可得隆重些。”
我道:“我想開溜。”
華睿陽按住我肩膀,手指發力掐住我肩頭,道:“早晚的事,你跑不了。”
取了戒指后同他一起回家,進了家中大門楷楷牽着大亨就撲過來,脆脆地喊着:“爸爸、daddy。”
我抱起他,掂了掂,道:“兒子,你最近好像又長高了,也胖了。”
楷楷小臉湊過來蹭蹭我臉頰,道:“我要長高!”說著眼睛一轉,看向華睿陽,笑着喊道:“要長得跟daddy一樣高。”
心裏有點小鬱悶,我不就比他矮一點嘛,這就被兒子小瞧了。
華睿陽抱過楷楷,親了口,大亨在地上叫了兩聲,楷楷說要去遛大亨,從華睿陽懷裏蹭下來。華睿陽目送楷楷跑到不遠處的草地上,對我道:
“文初,因為你,華家才終於有了家的模樣。”
說得有幾分深情款款,只怕我承擔不起,我道:“很多事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我根本沒想到咱倆能走到今天。”
真的是沒想過,至今仍覺恍惚。
等待為彼此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他期待,也許我比他更期待。
周六上午華睿陽說為我訂了衣服,要帶我一起去取,我笑他是不是太正式,他道本就是極其正式的事情,當然要莊重地去辦,也給楷楷訂了一身。
反正就算是花冤枉錢花的也是他的,聽他準備得周全,我其實蠻開心,早飯過後跟華睿陽帶着楷楷一起去取衣服。那邊早早已經準備好,我接過衣服去試衣間,剛準備換衣服,接到了一通電話,陌生號碼,我猶豫一下,還是接了起來,那頭問着:“是沈心誠的兒子,沈文初嗎?”
我怔,反應了一會才道:“是,您是?”
那邊沉默片刻,道:“我是你父親的律師,你現在有時間嗎?”
我疑惑不解,我父親的律師?我以前根本沒有聽說過,不會是什麼騙局吧?我問道:“您有什麼事?”
那邊道:“關於你父親的遺囑和財產繼承,當初約定要在你三十歲生日時給你,就是今天。我們約個地方見面吧。”
“遺囑和財產繼承,不是當年已經辦好了嗎?”我愈發困惑,那邊道:“那只是一部分,這樣吧,我在華星大廈旁邊的劇院咖啡廳等你,很私密的事情,你一個人過來吧。”
掛斷電話,我抱着還沒有試穿的衣服走出試衣間,華睿陽問我為什麼沒換,是不是不合適,我有些恍神,把衣服遞給他,道:“臨時有事,得出去下,你帶楷楷先去找個吃飯的地兒。”
華睿陽皺眉,道:“去哪?我陪你去?沈文初,你不會又要跑吧?”
我擠出點笑容,道:“要我發毒誓嗎?這次一定不會溜,真的有事,我快去快回,你好好陪楷楷。”
正巧楷楷換好衣服出來,招呼着我們去看,我趁着華睿陽分神的工夫離開那裏,門口攔車去了劇院。
在那裏等我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先生,他微笑着起身跟我握手,道:“眼睛很像你父親。我是你父親的律師,張然。”
我客氣道:“張伯您好。不知道什麼事?好像沒聽我母親提起過。”
他笑着搖搖頭,道:“你不知道我也是應該,當初都是協議好的內容,你三十歲之前,不會告訴你。”
我更不解,道:“張伯您直說吧,到底什麼事?”我其實不知道這位張伯的身份是真是假,會不會又是誰下的套,但是直覺中很忐忑,我需要聽他講一講,或許是真的關乎我父母。
張伯從提包中拿出一個大文件袋,打開前對我道:“文初,我來之前調查過你,你現在跟華睿陽在同居,你還陰差陽錯地為他撫養了孩子,對嗎?你對他,是不是已經有了感情?”
被一位老者這麼問,還是父親的好友,我倍覺尷尬,卻無從辯解,只得低頭承認道:“是。”
張伯嘆口氣,道:“那事情可能有點麻煩,不管機緣巧合,還是華家人處心積慮,文初,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已經有些心驚,道:“張伯您快說吧。”
他問道:“華少良你知道的吧?華睿陽的伯父。”
我點頭,道:“是那位已經過世的小伯父嗎?聽他們提起過,好像是位從商的天才。”
張伯道:“你知道就好,其實我最初是少良的律師。你知道少良就好,我現在把他的事講給你。”
“少良是個嚮往自由的人,年輕時候他有自己喜歡做的事,本來無心從商,只是華家有段時間中道敗落,眼看着要撐不下去,少良還是選擇回來幫忙。身邊的那個華星影業就是那時候他開拓的。華星有次舉辦了劇本徵集大賽,少良很喜歡電影,最後入圍的那些劇本都是他親自審的,其中就包括一位筆名為‘言成’的作者。”
張伯講到這裏看了我一眼,我已經心驚得講不出話,他繼續道:“他很喜歡言成的作品,在這個劇院辦的頒獎禮上,少良親自給言成頒獎。少良很中意言成,同他做了朋友,知道了言成的本名是沈心誠,也就是你的父親。少良後來對我講,他對心誠,一見傾心。”
“你父親那時候已經結婚,他很愛自己的妻子,後來知道了少良的心意,避之不及,跟妻子一起搬回了老家,劇本創作也戛然而止,在老家中學裏教書。說到底,他們都是本分的人,你父親愛護你母親,少良愛護心誠,之後沒有再見面。”
“後來你出生,少良終於沒忍住,叫我陪着去喝了你的百日酒,見了見心誠。算起來,你百日酒那天是沈心誠和華少良最後一次見面,你父親當著少良的面,把他寫來的那些信件全部焚燒了乾乾淨淨。”
“少良後來的確沒有再去見你父親,他忙着用心經營華家,幾年間將華家產業做大了好幾倍,只是不管家人怎麼催促,他都未婚。那年夏天,他說要去登山散散心,臨行前將我叫過去,提前擬好了遺囑,他還對我說心誠最近身體不好,他要去山上古廟為心誠拜拜。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他安排好的,還是老天爺安排好的,他登山的時候山區下了暴雨,少良再也沒回來。”
“你父親同少良間的種種,不管兩人相識了多久,現在回過頭去看,其實不過是剛才的寥寥幾句話。他們都恪守了自己做人的本分,少良不管再怎麼愛心誠,從始至終都是乾乾淨淨地去愛,沒有半分強迫,也沒有半分為難,他懂分寸,所以只鬱結自己,並不去打擾你父親。你父親更無過錯,心誠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他很愛你母親,不管是什麼處境,都把你和你母親放在第一位。”
我緩不過勁來,張伯給我倒了杯茶水,接着道:“那些年,少良除了經營華家,自己還另外積攢了一筆財富,還置了不少地產,數量很大,相當於華家全部財產的百分之五十,他在遺囑中,將全部財產留給了心誠。這件事當時在華家很震撼,至今還是褒貶不一。”
“後來我帶着文件去見你父親,卻發現心誠已經病重,那時他已經失去了意識,醫生說他已經撐不了多久。我同你母親講了這些事,你母親說少良是個至情的人,那筆資產既然是少良給心誠的,她無權過問。心誠走後,遺產又變成了遺產,留給了你。根據約定,要等你三十歲生日時再將這些事情告訴你,怕你承受不住金錢的誘惑,也怕你理解不了你父親。”
張伯講完,從信封中取出一張泛黃的信紙,雙手托着遞給我,道:
“這是當時少良留給心誠的最後一封信,我在整理少良文件時發現的,看日期,是他進山之前寫下的。”
我接過信,信中寫道:
“到最後,我除了財富還是一無所有,就算將全部財富都贈與你,還是不能表達出我對你的珍視。
此生已無緣,願妻兒安康,願來世相伴。”
張伯將文件袋給我,道:“看你表情就知道華睿陽之前什麼都沒告訴你。那筆財產不是小數目,說到底是從華家出來的。我是外人,琢磨不透華家人的意思,文初,這些事還得你自己去定奪。”
我木然問道:“這些事,華家的人都知道嗎?”
張伯點頭,道:“該知道的,都知道。”
張伯走後,我接到華睿陽打來的電話,他語氣中帶着焦灼,問我在哪裏,我告訴他我晚上會直接過去。
我繼續在劇院枯坐半晌,望向大堂深處,好像還能聽見當初華少良給沈心誠頒獎時喧囂的音樂和掌聲。
一晃幾十年,當初風華正茂的人都走了。
再無回頭路。
晚上我過去陶桃的酒吧,很熱鬧,華父、華母,唐燁、唐耀,都在,我笑着跟大家打招呼,內心卻很悲涼,這一切,會不會都是為了那份財產營造出來的假象,甚至我同華睿陽最初的接觸,會不會,都是設計好的。
陶桃見到我笑着迎上來,還指了指在台上輕聲吟唱的顧雨,道:“那孩子非得過來,說要是不叫他來,他就不來這裏駐唱。”我笑着看過去,發現張敏正坐在顧雨對面聽他唱歌。
看來華睿陽把知道我們關係的人都請來了,不過也好,我正想同張敏講幾句話。我坐到張敏身旁,對她道:
“我只知道我的父親是個中學老師,不知道他還有個名字叫言成。”
張敏一怔,微笑道:“我見到你覺得有幾分眼熟,也是查了檔案才知道。怎麼,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又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謝謝張姐肯把我父親的劇本給我,也謝謝您一直用心保管。”
張敏聲音有些哽咽,她道:“我不是為了等你這聲謝謝才用心保管,我是怕再沒有人記住那個叫言成的人。”
大概只有我父親那種性情,才會寫出《小城姑娘》這種用情執着的作品,寫得像耗盡了生命一般。
我不敢繼續同張敏交談下去,起身,看見華睿陽朝我走來,我對他笑笑,迎上去,道:“都來了嗎?開始吧。”
華睿陽一臉欲言又止,我走上台,拍拍顧雨的肩膀叫他下去,顧雨在我身邊小聲問道:“你沒事吧,臉色不好。”
我搖頭,看看他,笑道:“大概是我太嫉妒你的青春了。”
顧雨怔,被我推下台,我試了試麥,然後道:
“謝謝大家過來捧場。”我握着麥的手已經開始發抖,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今天我聽了一段故事,準確的說是段往事吧。沈心誠和華少良的往事。”
話至此,台下一片死寂,有的人已經變了臉色。
手指滑過衣側,還有鑽戒凸起的痕迹,只是這戒指,今夜大概送不出去了。
燈光下看到了站在那裏的華睿陽,默默凝望彼此。
若這一切都是謊言,你叫我怎麼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