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阿亮,他更加蒼白瘦削,左手手腕纏着白色繃帶,他見到是我,目光有些木然,過了好幾秒才扯出一絲虛弱微笑,沙啞着嗓子道:“文初你來了。”
唐耀帶我來的地方是市郊山間湖畔的一棟別墅,因是夜裏,瞧不出風光多美、環境多優雅,只覺得到處黑洞洞涼颼颼,透着鬼氣,在加上面前阿亮慘白的臉色,我心裏暗想着這裏是不是風水不好。
阿亮住的卧室很寬敞,窗戶被厚實的窗帘緊緊遮掩,天花上的水晶吊燈大概太過奢華,亮得晃眼。唐耀是同我一起進屋的,他站在床尾處面無表情地看着阿亮,阿亮側着頭,無視他。
已經是不需要語言的劍拔弩張了。
我對唐耀道:“拜託你先出去行不行。”唐耀瞥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我坐到床沿上,看了看阿亮的手,道:“這麼不愛惜自己。”
阿亮突然哼笑一聲,道:“別當真,我做戲給他看呢。要是真尋死,我怎麼可能割腕,血流得那麼慢,沒死透就被發現了,多不保險。”
我安慰地拍拍阿亮手背,道:“不要太擔心,唐耀再有能耐,也不能總是一手遮天,我已經想好了法子,明天天一亮就帶你出去散心,然後找機會送你走。”
我已經阿亮聽了會開心,沒想到他卻笑着搖搖頭,道:“我不會走,我得留在唐耀身邊好好折磨他,就這麼走了,我怎麼甘心。”
我愣,道:“這說的什麼話,我看是他一直折磨你。”
阿亮勾起一個笑,指了指門外,道:“那個瘋子,他說他愛我。”他說完,自己哈哈地笑了兩聲,止住笑,對我道:“他竟然說愛我,可不可笑?”
我卻笑不出來,愛不愛我不知道,總覺得這個字眼放在唐耀身上太違和,我只猜測過,唐耀對阿亮很上心,上心到了扭曲的地步。
阿亮接着道:“文初,現在能連夜趕過來看我,還不怕得罪唐耀想幫我的人,也只有你一個,對了,聽說唐耀之前毒打了你一頓,文初,你真是夠朋友。不過以後別這麼掏心掏肺,不值得。就拿我來說,其實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你認識的我,是偽裝過的。”
我心裏隱約有些不安,想去制止他繼續講下去,阿亮卻接着道:“我一直都是個雙,當年交往了一個女孩,時間一長覺得膩歪,正覺得無聊的時候在酒場上見到了唐耀。唐耀其實是個很吸引人眼球的男人,我那時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去招惹了他。”
“是我沒有道德,腳踩兩條船,我只當玩玩當個炮友,沒想到唐耀控制欲強得嚇人,天天派人監視我。我提出要跟他劃清界限,他第一次暴打了我一頓。關係最緊張的時候,我交往的女孩找到我,說是懷孕了,這事被唐耀知道,派人強制帶女孩去墮胎。文初,我當時很想要那個孩子,原本計劃着帶着女孩和孩子一起到別的城市過安穩日子,唐耀卻毀了那個孩子。”
“我女友連驚帶嚇,受不了打擊,很快銷聲匿跡,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唐耀處理了。我那時候開始恨唐耀,想報復他,他強留我在他身邊,我就利用了這個機會,跟他妹妹唐蓉接觸上了,寫點討女孩歡心的小情歌,我還是挺拿手,沒多久就套牢了唐蓉的芳心。我跟唐蓉策劃了一場私奔,其實我不在乎能不能成功,我只想打擊唐耀。”
“我們沒走出多遠就被唐耀抓了回去,就是那次,唐耀打斷了我的腿,唐蓉被他安排出國嫁人。之後那段時間,我乖乖待在他那裏,不過經常酗酒熬夜,嗓子是被我自己毀掉的。我安靜了一段時間,唐耀稍稍放鬆了警惕,我最後還是逃走了。”
“前幾天我問他為什麼一直這麼執念,他竟然說是愛我,文初,是不是很可笑?他這是愛人,還是殺人。”
難怪以前華睿陽說我其實什麼都不懂。我一直以為我的朋友阿亮,是個潔身自好的善良人,我不知道他是個雙,不知道是他先去招惹的唐耀,不知道他利用了無辜的人去報復。
我問道:“那你想怎麼繼續下去?”
阿亮紅着眼睛道:“不是我不放手,是他!我能怎麼繼續?對了,他不是愛我嘛,那我就繼續傷害自己好了,這次是割腕,下次我從窗台上跳下去好了,再下去我吞下碎玻璃,我不會弄死自己,他不是在乎嘛,那就叫他疼去好了。”
我聽不下去,道:“阿亮,你不要這麼極端,最受傷害的還是你自己。”
阿亮搖搖頭,道:“文初,你不懂,我無法原諒唐耀,也沒法原諒自己。我晚上經常夢到給我懷孩子的那個女孩抱着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小孩,那個小孩那麼小,身上滴着血,我還夢見唐蓉一直在哭,那是我傷害的人,我是罪有應得,文初,我想贖罪,所以我不會走,走了也是解不開的心結,還不如拉上他跟我一起熬着。”
話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阿亮講完很疲倦地閉上眼睛靠在床上,我起身出去。走到外面看見唐耀坐在沙發上發獃,我走過去道:“阿亮休息了。”
唐耀點點頭,然後指了指放在茶案上的一副耳機子,道:“他那裏是裝了竊聽器的,我都聽見了。”
我怔,唐耀一笑,道:“阿亮早就知道有竊聽器,那些話,是講給我聽的。”
唐耀靠在沙發背上,抬眼看着我,眼睛竟然有些泛紅,他道:“文初,其實我早就累了。我是不是該放手。”
今天夜裏,阿亮也罷,唐耀也罷,都變成了我不認識的人,原本軟弱的其實殘忍,原本暴虐的卻紅了眼圈。
是不是先說“累了”的人,總會是愛得深的那個。看着消沉的唐耀,想起我對秦衛的那份疲倦。
我道:“唐耀,別裝可憐,你沒少傷害阿亮,他變成那樣,比你更可憐。”
我實在不想多在這裏逗留,有些想不清他們誰對誰錯,又有多少事情被他們隱藏,或者壓根沒有對的人。
回到家中已經是後半夜,冷冷清清的家叫我心裏更加不舒服,猶豫片刻后,還是給華睿陽撥過去了電話,算算時差,那邊應該剛入夜不久。
他接到我電話有些詫異,問道:“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我道:“剛從唐耀和阿亮那裏回來。”
他在那頭沉默,我問:“他們的事,你都知道?”
“嗯。”
我一時不知道該講些什麼,聽見華睿陽道:“我們是局外人。”
我道:“這麼一對比,咱倆還算是走狗屎運的。”
他在那頭輕笑,道:“是性格決定命運,我不是唐耀,你也不是閆亮。你這麼晚打電話,是不是很想我。”
“沒有很想,只是稍微有一點,剛才去唐耀這裏聽到見到的都太驚悚,一時緩不過神來。”
華睿陽略一沉吟,道:“你……要不要飛過來,散散心。”
我當他講笑話,道:“你當打車買菜呢,這邊還有好多事要做。”
華睿陽道:“是嗎?我怎麼覺得你一天到晚閑得很。”
我有些心虛,道:“不打擾你了,我也該睡了。”說完我掛斷電話,許是跟華睿陽講了些話,鬱結的心情好了很多,至少能安穩入睡了。
我當華先生講的是玩笑話,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管家先生敲門進來遞給我一張機票,還拉着一個小行李箱,管家道:“這是機票和行李,沈先生直接出發就行,車已經外面在等了,早餐去機場吃。”
我睡衣都還沒換,有些懵,管家又道:“再不快點,要趕不上飛機了。”
機票好貴一張,總不能浪費吧,來不及多想,我簡單洗漱后拖着行李上了車,路上給老周打過去電話,告訴他明天的節目我上不了,在老周哀嚎之前我迅速掛斷了電話。
真的是,好久沒出去散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