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起
葯谷的日子很是辛苦。
莫長生雖然已經入了仙門,身體也比以前沒修鍊的時候要好得多。原先干半天活,身子就累的受不住了,如今卻是連着干幾天活,身體也只是稍稍疲累而已。
只是即便如此,莫長生連着種了三十畝田,另外還種了十幾個大花盆的靈植,單單是澆個水,就足夠莫長生跑上好幾天的了。
莫長生開頭還親自跑着澆水除蟲,結果幾天之後,他發現自己的修鍊時間明顯減少了,就立刻停止了這種傻子似的行為——種田還是要種,但是,比起種田,提高修為是他更應當要做的事情。
莫長生想了半日,在翻看了符籙課上學的簡單符籙之後,就決定開始畫符。
能夠給靈田澆水除蟲的陣法不是沒有,只是莫長生這會子早就沒有多少靈石了,而他自己又想着花錢去打聽莫長憂的事情,更不樂意去專門買陣法澆水除蟲了。
不肯去花大價錢買陣法,莫長生就只能枯坐在竹樓裏面畫符了。
莫長生才練氣一階,每畫五張符籙,全身的靈氣就會消耗一空。然後莫長生就必須重新打坐吸收靈氣,再次畫符。
麻煩是麻煩了一些,可是看着畫出來的符籙越來越多,而他打坐修鍊的時間越來越多,體內的靈氣也越來越充沛了,莫長生也就默默堅持,每日都畫上四個時辰在畫符、打坐、靈氣恢復、再次畫符、再次打坐上。
如此半個月後,在莫長生買來的成品符籙消耗一空的時候,莫長生終於將自己的畫符率提高到了百分之六十——每畫十張符籙,都能有六張符籙成功。當然,這個成功率也僅僅指莫長生這段日子專門去畫的春風化雨符、花草除蟲符,還有唯一和種田沒關係,只是莫長生拿來防身的低階火球符。
雖然僅僅是這樣,也足夠莫長生滿意的了。
當然,他更滿意的是,他的修為在一次次耗空全身靈力,然後再一心修鍊的過程中,終於從練氣一層,修鍊到了練氣二層。
練氣二層的修為,足夠莫長生畫十張符籙,才會將全身靈力消耗一空。
莫長生拿着手中剛剛畫好的春風化雨符,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迎來了他搬到小山谷后的第一個客人。
裴十三是面無表情的走進小山谷的。
莫長生仔細看過去,才發現裴十三的手腳都在發抖。
“怎麼了?”莫長生將陣法關閉,才伸出手扶住了這個十幾歲的少年,提高聲音問道,“你怎麼了?”
裴十三唇色慘白,僵硬的轉頭看向莫長生:“死了。這幾日,和我們一批進宗門的人,連續死了好幾個,還有十幾個被人毀了丹田,再也不能修鍊了。”
莫長生一怔。
將裴十三扶到草地上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這山谷裏帶着靈氣的溪水,方才仔細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莫要怕。說出來,我們一起想主意。”
裴十三將水仰頭灌下,看着莫長生關心的神色,才將將回過神來,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慘然笑道:“我們裴家,在家鄉也算是小有家產,家中也有二十幾個奴僕支使。我平日裏也不是沒有瞧見過家裏人懲治那些僕役的樣子,或打或罵或殺或賣,全然只當那些僕役是個物件而已。”
“我那時總覺得那是應當的。他們是僕役,我們是主人,打他們賣他們甚至殺了他們都是應當的。可是,”裴十三說著便神色激動了起來,他狠狠地抓着莫長生的手道,“可是長生,我到了宗門裏才知曉,我入了仙門,做了家裏人口中的仙人,本當以此為驕傲。可是在這個偌大的宗門之中,我的身份,卻跟家中那些僕役一般無二!”
“或打或罵或殺,亦是全憑那些高階修士的一張嘴而已!”
莫長生被裴十三抓的手疼,但是他也沒計較這個,只是擰了眉看裴十三:“有人要殺你?而且還已經殺了幾個,廢了幾個外門弟子了?豈會如此?宗門有門規在,那獎罰殿也不是看着好看的擺設,要是有人敢觸犯門規,宗門就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也不會看着不管的。”
裴十三聽了,眉間卻是更加愁苦:“是我糊塗了,單響着發/泄怒火,卻一時忘了長生你這半個月沒有踏出這小山谷一步,大概還完全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裴十三嘆了口氣,這才將外面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修真界講究強者為尊。在宗門之中,雖然門規的第一條就是同門不得自相殘殺,可是門規畢竟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門規是不許同門相殘,然而那也是要有證據能抓得到的,才能被判定為殘殺同門。若是毫無憑證,對方給你安個誣告的罪名也是有的。
對宗門而言,外門弟子雖然重要,但是初入門派,尚且看不出資質悟性的外門弟子,卻不是那麼的重要。
於是就有人看中了這些初入門派,毫無根基,甚至修為也只是練氣一層、練氣二層,連個法術都使不出來的外門弟子,單單挑着他們去自己身邊“伺候”,甚至還許諾若是“伺候”的好,還會給他們大把的丹藥讓他們把修為儘快嗑上去,早日築基,成為內門弟子。
然而天上從來都不會掉餡餅。
這些受了誘導,跑去“伺候”的外門弟子,卻是接連死了幾個,有幾個活着回來了,卻也是被折磨的靈根全毀,要麼留在門派做凡人僕役,要麼則等着師門再收徒的時候,順便把他們送回家鄉。
日子久了,就有人看出不對,眾人都不樂意去伺候那位真人。可是在宗門裏,他們什麼根基都沒有,說是開始修鍊了,卻連個法術還不會,又有什麼資本去反抗一位金丹真人呢?
那位真人壓根不需要去威脅,他只要抬一抬手指,將人直接拎走,然後還回來一具屍體。有人若問,那位真人只需答不知,無憑無據沒有口供,甚至連為死掉的弟子出頭的人都沒有,賞罰殿的殿主正在閉關,又有誰會真的去指責一位金丹真人?
至於莫長生說的宗門名聲……若是這件醜事傳了出去,那位金丹真人的確會受罰,但是因着沒有證據,其又是宗門長老的身份,壓根不會受到重罰。然而將醜事傳出去的那位弟子,則會被逐出師門。
宗門裏誰也不是傻子,一旦被宗門趕出師門,還不是跟螻蟻一般,任由那位宗門長老報復仇殺了?
“豈會如此?”莫長生站起身來,“這宗門腐朽至此,將低階弟子的性命視若無物,將來……必然有毀滅之日!”
裴十三卻搖頭道:“不會的。宗門在其他事情上管得極嚴,可是這件事情……我打聽過了,那位金丹真人道號是元白,他本人是三靈根,資質天賦皆是一般。修為也是嗑丹藥嗑上去的,手裏的權力也不大,本事也不高。可是偏偏……”
裴十三閉了閉眼:“可是偏偏,這位元白真人有兩位好祖宗,一位祖宗已然飛升上界,在飛升之前,將自己的數件法寶盡數交給宗門,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宗門多多照看這位元白真人;而另一位祖宗,則是在百年之前,宗門護山大陣被毀,元白真人的那位祖宗耗盡心血,才將護山大陣修補完好。而他留下的遺言,也是要求宗門照看元白真人。”
“宗門照看元白真人的法子,就是不斷的為元白真人提過丹藥,供他修鍊。然而修鍊一道,單單有丹藥,沒有歷練的感悟,卻也是始終不易進階。十年前眼看着元白真人壽元臨近,將要死去,卻不知什麼人給元白真人想了個主意,讓元白真人用低階修士做爐鼎,以此延壽。這個法子很是陰毒,具體如何實施,現下大概也只有元白真人知曉了。”
裴十三苦笑道,“這個法子每隔五年必要實施一次。第一次使用時,需要消耗九條低階修士的全身靈力,第二次需要十八個,第三次需要二十七個……等到第九次,元白真人吸收了九九八十一個低階修士的全身靈氣時,元白真人將會延壽五百年,其效果如同服下了長生丹一般。”
莫長生總算是明白了,宗門為何要對這位元白真人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只怕宗門為的不是那位死去的前輩的囑託,而是為著已經飛升的那位前輩能帶給他們的好處。
高階修士很難有自己的血脈,一旦有了,必然看重,甚至比對師門更加在意。那位飛升的前輩已然飛升,卻也不是完全照看不到下界之人。就宗門而言,上界流出來的一塊下品仙石,都足夠修真界打破腦袋的去爭搶一番了。
然而那位前輩會對宗門的諸多照看,一來是為著師門之情,二來,也是最主要的,卻是為了自己留在修真界的血脈。一旦元白真人死去,那位前輩或許還會照看宗門,卻遠遠不會像如今這般,一旦有了閑錢,就會丟幾塊仙石下來。
如今修真界的長生丹難尋,能用那些資質低劣的低階修士的性命,去換元白真人五百多年的壽元,以及上界前輩五百多年的照看,莫長生想,任是哪一位逍遙宗的宗主都不會在明面上阻止。
換句話說,只要那位元白真人小心翼翼的不留下把柄,宗門必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絕不會懲治他的。
而宗門容忍元白真人的理由,恰恰便是裴十三心痛憤恨甚至絕望的源頭。
“如今……是第幾個了?你若留在我這山谷里,待上些時日,或許……”
莫長生說不下去了。
並非是他自私,而是宗門擺明了要護着元白真人了,這會子出去,那才是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再賭。
“已經是二十二個了。按照那門功法的要求,他今年需要二十七個人。”裴十三說完,就認真的看向莫長生,“這些消息,我原先也在打聽,可是什麼都打聽不出來。直到昨天,我去坊市買你在傳信紙鶴上說的那些東西,才有一位師兄找我喝酒,喝醉了之後,將這些消息統統說了出來。”
莫長生愣了愣,就看裴十三將他帶來的儲物袋裏的東西倒在了草地上,滿滿的堆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山,顯見是帶了相當多的東西。
莫長生見了,就拿出儲物袋來數靈石和靈珠。
裴十三接了五塊下品靈石還有幾千顆靈珠,其他的卻是不要了:“剩下的是謝禮。那位師兄最後還說,元白真人只會對練氣一層和練氣二層的弟子下手,到了練氣三層,他卻不會動了。修鍊到練氣三層前,長生不要出門,我也不會出門了。”
裴十三說的謝禮,自然是指那個師兄,特意為了莫長生而特意跑來告訴他消息的事情。
莫長生也不強求,將自己第一批收穫的靈米,還有畫的火球符送了一些給裴十三之後,二人就着裴十三帶來的飯菜大吃了一頓,裴十三就說要離開了。
離開之前,裴十三還拿了一個布包給莫長生。
“若是我死了,”裴十三低頭道,“你若能築基回凡人界一趟,就去我家一趟,把這個布包給我家裏人罷。”
見莫長生接了,裴十三又道:“長生,我原先只道這修真一道,全然都是好處。可如今看來,卻也從不曾這樣。一旦入了修真門,永遠離開不得。我不知我這次會不會死,可是長生,你若能活着,就好好的修鍊,只有修鍊,方得長生恣意!”
莫長生和裴十三都以為,莫長生只要待在小山谷里不出去,等到修鍊到練氣三階,就能安穩的躲過那位被宗門放縱的元白真人。
然而二人沒料到的,他們以為安穩的修鍊是他們應得的東西,可是卻有人不這麼認為,他們只會覺得,安穩只是他們的賞賜。
一旦他們不樂意了,破壞這種安穩,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