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番外二 從此無憂
莫長憂。
莫要長憂。
他還記得年少時,母親常常時,說希望他一輩子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一輩子長在她和父親眼前,萬事都不用操心。只等長大了娶個嬌妻,生個一兒半女,一家人快快活活地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他那時是怎樣想的呢?
少年人啊!
他雖然性子溫潤,可卻不是得過且過的性子,他有自己的志向,渴望在那條看不到盡頭的長生路上走上一遭,渴望能像那些在天上肆意飛行的“仙人”一般,有着移山倒海的本事,渴望自己的一生,能夠飛出莫家村這個小小的山村,能夠闖出一番屬於他自己的天地!
就因這樣的少年志向,莫長憂在父母滿心打算着讓他避開靈根檢測,不必去仙門的時候,他明面上答應,可暗地裏卻跑了出來,檢測了靈根,跟着逍遙宗走了。
走的時候,他將逍遙宗打賞的銀子統統都給了父母,莫老爹和莫老娘直接把銀子砸到了他身上,把他罵出了家門。
莫長憂那時太小了,不懂得父母的擔憂。
而他的父母一輩子困在山裏,所有的志氣都被生活的坎坷而磨平,亦不懂得莫長憂這個少年人對未來的嚮往和野心。
因此直到莫長憂離開,莫老爹莫老娘也沒有原諒他。
莫長憂有些傻傻的去了逍遙宗,待有人帶着他們一行人開始讀書識字時,他才反應過來,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汲取知識。
莫家村太窮了,根本沒有學堂讓他念書。莫老爹莫老娘也沒有銀子讓莫長憂去讀書,因此他只有現在的機會識字學習。
逍遙宗對剛入門弟子的課程安排的很緊,莫長憂因為不識字,起初過得很是辛苦。直到他不得已,花靈石雇了個凡人書生來特意教他,他學習起來才沒那麼費勁。
又有他在陣法上的天賦,在修鍊之初,就有所展露。教導他們陣法的築基弟子很快就發現了莫長憂的陣法天賦,常常將他帶在身邊教導,並為莫長憂的將來做了初步打算——讓他離開求道谷后,就去陣谷,學得一技之長。
那時候的莫長憂,總以為自己的靈根資質雖不好,可只要努力,還是能有前程的,因此滿心滿意,都是努力努力再努力,讓他自己和他的父母,都不後悔他當初的選擇。
可是,接下來的意外,遠遠超出了彼時才十三歲的莫長憂的想像。
元白真人挑選供他修鍊的弟子,正好選中了莫長憂。莫長憂試圖求助教導他的築基弟子,那築基弟子幫不上忙,但也沒有落井下石,給了他不少靈石,便暗示莫長憂跑路。因為莫長憂靈根資質不算好,宗門還沒有為其製作本命銘牌,留下本命精血。這時候跑路,是最好的選擇。
莫長憂的確跑路了,可是半道上卻遇到了暈厥的風烈陽。他不欲多管閑事,卻被風烈陽捉住了腳腕,走不得離不開,試着去砍風烈陽的手腕,結果卻被風烈陽的護身靈氣震得受傷,末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把自己儲物袋裏的丹藥都餵給了風烈陽。
之後的事情,便是開了靈目的風千幻找到了自家兒子,先感謝了莫長憂一番,見莫長憂是爐鼎體質,還送了一塊掩飾體質的玉佩給他。只是不待莫長憂千恩萬謝,風烈陽醒了,因腦袋裏的奇石而痴傻,不能自主修鍊。
風千幻馬上變了臉,令莫長憂不得不識時務的自薦枕席,自請為風烈陽的爐鼎。
只是這個過程有些漫長。
直到十五年後,他的親弟弟莫長生來了仙門,抓住合適的時機,當著四大宗門掌門的面,才幫着他脫離了風烈陽爐鼎的身份。
……
莫長憂站在長生門的長憂峰上,回顧過往之事,只覺像是夢境一般。
他身為小小爐鼎時,每天所想的,不過是如何過一日是一日,如何等到風烈陽能清醒的一日,如何能讓風千幻放棄把他的家人帶到逍遙宗的事情,可是現在,他所想的,卻是如何將長憂峰打理好,如何努力修鍊,在長生飛升之後,自己也能飛升,兄弟二人好再次相聚。
“親舅!親舅!”
莫長憂站在峰頂,沒能想太多不愉快的事情,就被一隻金燦燦的“雞蛋”給砸到了懷裏。
“親舅親舅!”
蛋蛋金燦燦的蛋身上有一點點紅色,不知是熱的還是害羞的。
它身旁還有一隻黑色的洞簫。
莫長憂眉眼一挑,伸手欲拿,接着就被蛋蛋給搶走,理直氣壯地踩在蛋身/下面了。
莫長憂也不惱,笑道:“你爹爹送你的?”
蛋蛋身上淡淡的粉色,忽然變成了大紅色,哼了哼,才小聲說:“親舅,后爹他……他好壞的!”
莫長憂很喜歡這個不知道該稱作侄子還是外甥的蛋蛋,一面示意蛋蛋跟着他去他的竹林洞府,一面含笑問道:“他哪裏壞了?欺負你了,還是不給你泡靈泉水了?”
蛋蛋原先只能橫衝直撞地跳來跳去或是彈來彈去,這樣才能到處跑着玩,現在有了洞簫,他把洞簫變大,自己蹲到洞簫的孔里,就可以指揮着洞簫到處飛,比原來方便多了。
不過蛋蛋還是喜歡跳來跳去的。
聽到莫長憂發問,他就把自己從洞簫的第一個洞裏,跳到第二個洞裏,然後再跳到第三個洞裏,跳得他親舅嘴角都開始抽了,蛋蛋才分外扭捏地道:“后爹、后爹他太會哄人了。他笑起來那麼好看,跟蛋蛋說話的時候比對着大后爹說話時還要溫柔,還給蛋蛋煉製這麼好玩的法寶,他還會給蛋蛋講故事,把蛋蛋捧到手心裏……”
莫長憂奇道:“這不是很好么?蛋蛋不喜歡你爹爹這樣待你?”
蛋蛋終於不跳來跳去了,改為頹喪地蹲在洞簫的一個洞裏,軟軟的說:“喜歡呀。他那麼會哄蛋蛋,蛋蛋現在最喜歡的人都不是親舅了。”蛋蛋說完,又跳起來用蛋身蹭了蹭莫長憂的臉頰,忙忙又說,“可是親舅還是蛋蛋第二喜歡的人!真的!”
莫長憂失笑,可還是追問道:“那蛋蛋為什麼還要偷跑出來?”還有些不開心的樣子?
蛋蛋整個蛋身就從大紅色變成了青紫色,氣得也不要洞簫了,又開始用自己的蛋殼往地上砸。
“可是、可是昨天晚上,蛋蛋中間睡醒了,想要去看看后爹,結果正好聽到后爹對大后爹說,后爹最喜歡的是慕生,第二喜歡的才是蛋蛋!”
莫長憂:“……”
蛋蛋卻越砸越起勁:“可是明明蛋蛋都最喜歡后爹了,為什麼后爹最喜歡的不能是蛋蛋?為什麼蛋蛋明知道后爹最喜歡的不是蛋蛋,可是蛋蛋還是忍不住最喜歡后爹?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蛋蛋真的是傷心極了。
他雖然打心底不願意承認,可是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后爹。即便自從他出生后,后爹有一百多年的時間不曾出現,即便第一次相見時,他一眼認出了這個就是他親爹,可后爹卻誤以為他只是個剛剛開啟靈智的金燦燦的小雞蛋,即便后爹最喜歡的不是他,可是經過之前後爹那樣溫柔地“哄騙”他的事情之後,蛋蛋很是難過的發現,他真的很喜歡他的后爹。
是那種源自血脈,發自心底,看到就覺得親近和喜歡的喜歡。
眼看着蛋蛋要在他的洞府里開始努力往地下挖坑,莫長憂着實沒有管教叛逆期幼兒的經驗,只好看向竹林深處的一人一龍。
莫長生只好走了出來。
他不出來還好,一出來蛋蛋更生氣了,整隻蛋都要爆炸了。
莫長生無法,一招手把要把自己埋到深坑裏的蛋蛋用靈力拉了出來,一道去塵術之後,就在青紫色的蛋殼上親了一口。
蛋蛋蛋身上的青紫色才漸漸消退。
可他還是生氣,重重地哼了一聲,打算不理后爹。
莫長生只好嘆道:“蛋蛋你要相信,你是爹爹最喜歡的蛋蛋。這世上,爹爹不在乎誰,也不會不在乎蛋蛋。”
蛋蛋聲音軟糯的問:“真、真的?”
莫長生立刻點頭:“真的,你永遠都是爹爹最喜歡的蛋蛋!”
蛋蛋彆扭地哼了哼,只是這一次,卻沒有躲開后爹要摸他蛋殼的手。
可是莫長生說完那句話,身後就被一雙哀怨地目光給盯住了。
他只好回頭又說了一句:“慕生是長生最喜歡的慕生,真的!”
敖慕生這才不哀怨了,跑過來和莫長生一起逗蛋蛋玩。
一家三口終於和好,蛋蛋故意踩在敖慕生腦袋上蹦來蹦去,敖慕生也沒生氣。
莫長生剛鬆了口氣,就被自家兄長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過來。
“你是爹爹最喜歡的蛋蛋。”
“慕生是長生最喜歡的慕生。”
兩句話,兩個“最喜歡”,可哪一句都沒說到點子上。
偏偏那一龍一蛋,還在兀自以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莫長生討饒地拱了下手:“我們很快要走了,大約要過個七八年才會回來,然後準備飛升。”
莫長憂早就猜到有這一日,嘆了口氣,和弟弟說了些話,又把自己準備的給蛋蛋的東西,統統給了蛋蛋,就要送人離開了。
哪知他這位弟弟還有話要說。
“那個風烈陽呢?哥你把他藏在哪裏了?”
莫長憂失笑,只好帶着這三口都去看安置風烈陽的地方。
他沒想到蛋蛋還記得風烈陽。
“就是他呀!比大后爹還笨的人!”蛋蛋指揮着洞簫載着他飛過來飛過去,用軟糯糯的三四歲孩童的嗓音,故作老成道,“蛋蛋知道他的!欺負過親舅,然後還死賴着親舅不放的人!”
莫長憂微微搖頭,笑道:“舅舅只是和他有兩段因果,第一段因果已了,第二段因果……”他看了一眼躺在冰棺中的男子,微微一頓,“只待他醒來,我回報了他,這便夠了。”
蛋蛋晃了晃蛋殼,歪着蛋殼道:“那要是他想對親舅以身相許,那可怎麼辦啊。”
他一個蛋在長生門待了百多年也不是白待的,經常看到有低階女修或男修,偶然被高階修士幫了之後,就嬌嬌怯怯柔柔弱弱地說想要“以身相許”的話,然後高階修士一打量低階修士,有的直接黑着臉走人,有的將低階修士拎起就扔到戒律堂里,有的則眯着眼睛打量一會,就把人帶走……當暖床的去了。
蛋蛋是聽人說過自家后爹和大后爹的事情的,他們說他的大后爹有些傻,后爹是長生門掌門,資質又那樣好,會和大后爹在一起,其實就是被大后爹纏的不耐煩了,才“烈男怕纏郎”,讓大后爹成了“掌門夫人”的。蛋蛋有些擔心,眼前這個躺在棺材裏的人,將來會不會故意賴住他的親舅,讓他的親舅為難?
畢竟,那些低階修士賴住高階修士,都是自己欠了別人的,故意賴住,成或不成,權在高階修士自身。而親舅和這棺中人則不一樣,不是棺中人欠了親舅的,而是親舅欠了棺中人的。這就意味着,親舅想要還因果,那可就不好還了。
莫長憂想到除了那人因奇石而痴傻時,會常常賴住他,清醒之後,便會理智恢復,笑道:“不。不會的。”
當年風千幻去世,莫長憂想也不想,就去了風千幻出生之地,比風烈陽和濟遙靈君還要早上一步。
可是,還有比他更早的人。
原來莫長憂和濟遙靈君、風烈陽的手段,只能在風千幻投胎出生后,才能查探到她的位置,至於靈根資質,則全然不能。
可是這一次風千幻的運氣好也不好。好的是,她投胎在富貴人家,生母是當家主母;不好的卻是,她投胎之時,這家人的在修真界的親人意外回家,而那人恰好開了靈目,一眼就看出這家主母肚中懷的是純陰體質的女嬰,當下就離開,爾後殺了這當家主母院子裏的一個小丫頭,化作她的模樣,一直等待在當家主母身邊。
待嬰兒出生后,那人許是對自己的血脈後代多少還有些憐惜之情,遲疑半日,看看女嬰的五靈根的廢靈根,終是一狠心,嘀嘀咕咕好一會,將純陰體質的嬰孩抱走。
而這一幕,恰好被莫長憂撞到。他雖未開天眼,但那人小聲的說話聲,還有那女嬰身上陰冷熟悉的氣息,顯然也證明了曾經蔑視他純陰體質的人,現下已然投胎成了她最蔑視的人。
螻蟻一般,毫無反抗之力。偏偏還是該死的純陰體質,廢靈根。
莫長憂面上無悲無喜,只覺天道因果,着實玄妙。
有些事情,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僅此而已。
莫長憂因此而離開。
濟遙靈君和風烈陽曾以為是他安排人將風千幻轉世帶走,莫長憂直接將風千幻的純陰資質以及被人帶走的事情,二人齊齊沉默,終於放下追尋之事。
若是風千幻轉世之初,他們還有希望能找到人,但是一年之後,轉世之人氣息徹底改變,他們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況且,風千幻轉世既成了純陰體質,可見就是天道因果,終得報應,他們即便是想幫,天道規則,亦不會允許他們找到。
否則的話,明明他們比莫長憂修為更高,比莫長憂更親近風千幻,為何偏偏是莫長憂比他們早到了一步,看到了那一幕?
二人終將此事放下。
可是莫長憂心中還是有數,摸了摸金燦燦的蛋蛋:“他不會。我為報仇,親眼看他親母轉世落入虎口,他即便有心,又豈會當真與我再有瓜葛?”
十年後,莫長生帶一龍一蛋飛升前,順便想要帶上風烈陽的魂魄,未料風烈陽終是清醒,留在修真界。
然而莫長憂的猜測卻是錯的。
醒來的風烈陽,寸步不離跟着他。莫長憂幾次趕人,風烈陽以天道因果,向莫長憂索要一滴本命精血,並將自己的三滴本命精血相贈,如此才肯離開。
莫長憂無法,又有濟遙靈君相助長生門一事,終是在莫長生的相助下,給了風烈陽自己的一滴本命精血。
莫長生冷眼看着,卻是直接飛升。
蛋蛋急到不行,不捨得在後爹腦袋上跳,乾脆就在大后爹腦袋上拚命跳,大聲傳音道:“爹爹爹爹,你怎麼能這樣?要是那個姓風的欺負親舅怎麼辦?本命精血可是很重要的東西!”
莫長生敲了那金燦燦的蛋殼一下:“笨!爹爹親自為你舅舅取的本命精血,豈會害了你舅舅?放心,爹爹取出的是本命精血卻也不是,只能利用它尋找你舅舅的位置,旁的,卻是什麼都做不了的。”
可是蛋蛋還是分外着急:“那、那爹爹怎麼不給青岩哥哥一滴?要是親舅有危險了,那姓風的趕去英雄救美,青岩哥哥什麼都知道,他怎麼能追得到親舅呢?不行不行,爹爹咱們別飛升了,快去給青岩哥哥也弄一滴好了!”
莫長生:“……”差點忘了自家兒子是堅定的“青憂黨”了。
不過,“蛋蛋放心,你舅舅命犯桃花,命中注定不止這幾朵桃花,將來如何……誰知道呢。”
或許莫長憂有一日終是被風烈陽打動,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從此相攜飛升;或許莫長憂能看到因機緣而提早成年的青岩,就此成就良緣;或許莫長憂之後的幾朵桃花終將開花結果;又或許莫長憂雖命犯桃花,卻堅守道心,一心修道,終有所成,與他在靈界重逢……
莫長生不知莫長憂前路如何,姻緣如何,惟願自家兄長將來人如其名,從此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