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長假過後，李得意開始了緊張的新公司籌備期。

老鄭走了，再加上之前有兩個離職的快遞員，人手一下子不夠了起來，李得意又是緊急招人，好在他這邊在管理流程上都已經固定，新人由老員工帶一帶，很快也能上手。李得意也就安心地去籌備新網點那邊。

選址開業並沒有想像中順利，畢竟他離開許多年，人脈關係再重新建立起來也需要時間，不過當地正在大力促進招商引資，有人的地方就需要交流，快遞業還是挺受歡迎，手續方面倒挺順利。

接下來是招攬員工，他從城裏帶來了兩個人，再在當地招了幾個。招當地人的優勢在於，不用在熟悉路線上耽誤時間，他們比誰都熟，再由帶來的人給他們統一培訓一下流程，公司開業后運營很快流暢起來。

最近，公司開發了自提業務，那些實在是位置比較特殊，不方便投遞，或者時間不能配合的客戶，又或者有這個意願的收件人，都可以自行到門店取包裹。

李得意弄了張桌子，就坐在門口，身後是碼放整齊的待取快遞。他喜歡客戶自提，東西只要運來，分好類，坐在屋子裏頭等就行了，連員工都不用雇，只要等着收件人自己過來拿，錢一分不少掙。如果所有快件都能自提就好了。李得意這麼想。但這是不可能的。

縣上離他媽家很近，他從小時常跟他爸到縣城裏玩兒，後來更是在這裏上學，認識的人也多。他曾經讀書的學校是縣裏最好的，他沒能畢業，但他的同學們紛紛考到外省上大學，其中不少保送讀研、甚至出國了，當然，畢業后回到家鄉的也不少，參加工作或者自己創業。現在交通便利，很多人在臨市工作，但家還在縣上。

總之，既然李得意決定回來，當然不能與他們斷了聯繫，雖然他還在聯絡的人不多，但人際關係是很奇妙的，你找到一個，就有可能找到另一個，甚至當年並沒多少交情的其它班、其它年級的同學。人長大之後，當年的小集體意識漸漸淡薄，轉而變成了對共有記憶的懷念，他們以前並不相熟，但那份共同的經歷，讓他們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當一個人說起操場籃球架上刻得歪歪扭扭的神秘符號時，馬上有人站出來承認，那是我畢業那年刻的啊，一瞬間彷彿時光倒流，解開了一個千古之謎。

那段歲月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當與這些人聚在一起，往昔的日子又變得鮮活起來。當然，記憶已經模糊了，有的連名字都叫不出來，樣貌也改變了不少，有人發胖，有人歇頂，曾經瘦得像竹竿的足球隊隊長，如今開始發福，啤酒肚被大伙兒嘲笑半天。

復蘇了的是那份心情，青蔥歲月中，無怨無悔，又悵然若失的堅定。

藉由李得意開張這個契機，同學們不知道聚會了多少次，連搬到周邊城市居住的也有專門趕回來參加的，大家珍視的是那份情誼，重新建立的又是新的人脈關係。大家坐在一起聊過去、聊經歷，也聊現在，工作、家庭、孩子。

李得意也不失時機把可心的照片給他們展示，都覺得別人家的孩子普通，就自己家那個好。他們的孩子裏，男女比例一半對一半吧，有幾個生了兒子的也不怎麼琢磨的，就想先給自家兒子佔個名額，忙不迭在女孩兒們的照片里翻，女孩兒的爸爸們不樂意了，說，別瞎翻，看不上你家那禿小子。

李得意喜歡這樣的聚會，他們已經過了顯擺自己考上哪所知名大學的年紀了，更多的關注現在的成就和未來的發展，對於李得意當年的事，好多人已經不記得了，或者根本不知道，偶爾有記性好又有一顆八卦之心的，會過來稍微關心一下，事情過去那麼久，李得意早就不在意，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說。

如狂歡般的聚會潮褪去之後，一切又慢慢恢復平靜，倒是有幾個同學跟李得意聯繫，想幫他發展下業務，李得意自然高興，那些幫不上忙的同學也不要緊，畢竟不是誰家都天天有快遞寄。有這份心，他就挺知足。

知足常樂嘛。

李得意給新公司找了個幫手，是他親戚家的孩子，大學畢業沒合適工作，一直打零工，這會兒正好找過來幫着他看生意，這孩子還挺能幹的，又因為始終沒找到正式工作，對這個機會也珍惜，接觸了一段時間，李得意很滿意。

等公司差不多步上正軌，李得意也就收拾收拾回城裏了。那邊還一大攤子事兒呢。

剛開始兩邊跑的日子挺辛苦，雖然唐姍姍說過打算幫他管理縣上這邊的生意，但李得意終究沒同意，路程遠，事務雜，他是真的心疼老婆。

兩邊跑，辛苦是辛苦了一點，但也樂在其中。比如，李得意去縣上時，偶爾會順便回家看看他媽，時間晚了就住下，有時住個兩天幫他媽干點活兒，再回家的時候就有點小別勝新婚的感覺，三不五時來上這麼一次也挺好的。

日子就這麼往前滾，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李得意他媽和張泉根的身體都硬朗，每年他會接老兩口來城裏檢查次身體，雖然老人們都說不用，但也明白這是晚輩的孝心，也就接受他的一番心意。

他自己家這邊，可心也是一天比一天懂事，李得意總覺得自己家閨女比別家孩子聰明漂亮。當然，這也是做父母的普遍心態，總覺得自家孩子最好。不過，可心確實優秀，小小年紀，她媽就送她去學兒童英語，她成績不錯，經常被老師表揚，孩子成天回家就跟她爸說今天又被老師表揚了幾次，她爸一高興，就許諾她各種衣服禮物。

這種時候唐姍姍總是提醒李得意不要太寵孩子。李得意倒覺得這沒什麼，還總覺得給的不夠，真想把全世界都給她。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眼可心都過完了四歲生日，緊跟着又到了初夏時節。

李得意難得休息，唐姍姍要收拾房間，就讓他帶着可心出門玩耍。

可心可喜歡跟她爸出門了，她從去年開始按照她媽的意思去學芭蕾，她不喜歡，最煩控制飲食了，找她爸幫忙，可她爸聽她媽的，說什麼即使將來不當專業的芭蕾舞者，也能有個挺拔的身姿。她不想當什麼芭蕾舞者，也沒意識到挺拔身姿有什麼重要，她更想吃雪糕。她媽不許她吃，但跟着她爸出門玩兒的話，她爸就會給她買。

父女兩個穿着印着字的同款t恤，這衣服李得意也不從哪裏淘來的，他那件胸前大大的“父親”兩字，可心那件則是“女兒”。其實唐姍姍也有一件，但她覺得太傻，堅決不穿，今天也是李得意非要穿這個，可心聽話地穿上了，唐姍姍則臨時決定留在家裏收拾房間。

此時一大一小兩個人在街邊晃啊晃的，可心騎在李得意的脖子上。

可心可喜歡騎在她爸的脖子上，可是她已經長大了，身高眼看接近一米，有次在家騎她爸脖子，一時興奮站了起來，結果她爸正走得飛快，把她撞到了門框上，從那時起，她爸怕有危險，就不肯再讓她這麼玩兒了。今天還是磨了好久，她爸才同意的。

滿足了一個願望，可心又鬧着要吃雪糕，李得意挺猶豫，臨出門的時候唐姍姍千叮萬囑不能隨便給孩子吃東西，但是，抬頭看看可心，饞得眼都快綠了，又有點於心不忍，也就答應了。

可心手舞足蹈地高興半天，李得意心裏想，現在家庭條件不錯，孩子大了，疼是真疼，不過，該是時候給她灌輸一下艱苦樸素、勤勞致富之類的觀念，於是，李得意對可心說：“閨女，爸爸帶你去看看咱們家以前住的地方好不好？你在那裏出生的哦。”

可心當然說好，還挺驚訝的，問：“咱們家以前是什麼樣子的呀？”

李得意說：“以前啊，房子可小，只有一個房間，洗澡也沒有浴缸，你媽做飯的時候油煙都散不出去，哦對了，那房子還不是咱自己的。”

小孩兒雙手捂臉，說了句在英語特長班學來的詞：“oh，mygod！”

李得意每天被女兒熏陶，英語多少有了那麼丁點進步，起碼這句能懂，又說：“後來爸爸努力工作，才買了現在的房子。”

可心俯下身，用臉頰貼了貼李得意的頭頂，說：“爸爸真棒！”

聽得李得意心裏暖暖的，說：“不過，爸爸是從那裏走出來的，你也是在那裏出生的，人不能忘本，懂嗎？”

可心認真地點頭，說：“懂！”

李得意也不指望孩子立刻能理解這些，但她能有這個心，這個意識，當爹的還是挺欣慰。

以前的街角還是如常，道路兩邊的底商卻早已易主多家，跟以前賣的東西不一樣了，李得意指着一個門臉說：“這裏以前是賣饅頭的，又大又好吃，你媽特愛吃，一頓能吃三個。”

可心笑了起來說：“媽媽吃好多，會變胖！”這個是唐姍姍控制她飲食時常說的話。

李得意說：“那時你還在你媽肚子裏，其實大部分都是被你吃了。”

可心不笑了，明顯不太能理解，疑惑地說：“我不記得了。”

李得意笑了起來，扛着可心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跟可心講解這裏原來的樣子，心裏不由感慨萬千。

走到以前租住那棟樓的路口，李得意停下說：“你出生那天，遇到個特別好心的出租車司機大叔，我們把他車子弄髒了，我說得賠償，大叔看你媽難受得不行，就讓我們先進了醫院，等我安頓好你媽，再回去找他時，他已經走了。閨女，你長大以後遇到需要幫助的人要儘力幫他們，說不定你曾經受過他們恩惠呢。”

可心說記住了。

沒再往前走，以前他們住的那片樓進行舊樓改造，正在粉刷外牆，工人們在樓外搭了腳手架，一桶一桶往上拎塗料。由於地方小，路更窄得不行，已經沒什麼通道了，地上都是掉落的牆皮，顯得髒兮兮的，過來過去的行人都小心翼翼地繞着走。

可心還小，李得意怕碰到她，就沒再過去，只遠遠地望着。牆體粉刷了一半，是新的顏色，沒刷到的地方還呈現着多年來風吹日晒的斑駁。可心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

半晌后，李得意說：“咱們走吧。”

“嗯，”可心用力點頭，說，“下次再來。”

李得意想摸摸孩子的小腦袋瓜，她沒嫌這裏又臟又破，反而想再來，心靈純凈得透明，當爹的感動得一塌糊塗。當年那些住在這裏的鄰居，也不知還在不在，真想見見他們，也讓他們看看可心，可心出生前後，他們也是幫了不少的忙。

李得意說：“好，下次爸爸再帶你來。”

轉身往回走，下一站是雪糕店，拐過兩個彎，李得意還在笑可心變重了時，迎面過來一個人，李得意和他幾乎是同時抬頭，兩人都是一楞，彼此都沒太大的變化，只是因為太久沒見才有些生疏，最後，是李得意先開的口：“陌，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