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李得意這才知道現如今大學生的購買慾望和購買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強，而且學生們接受新事物很快，網購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一開始他去收件的時候順便帶了些宣傳單，說可以幫忙收件並且送過來，意思着收個跑腿費。結果這生意一開始就意外的好，每次都滿載着來，又滿載着回。

而且，每周只有兩次的收件明顯跟不上學生們的需求，可能是剛推出這項服務的關係，學生們圖新鮮或者真有需要，反正他不去學校的日子裏也常接到電話，要麼是一再詢問他哪天過去，要麼是有學生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購買的是食品，還是散裝的，希望能儘快收到，放得時間太長怕壞了。

李得意掛了電話趕緊去旁邊當倉庫那屋翻東西，萬一真壞了、臭了，倒是不怕，大不了他賠，可是把其他客戶的東西污染了就糟糕了。

之後，他在屋裏劃分出一塊區域，專門堆放學生們的快件。

這些都不算什麼，主要是越來越多的學生知道他們公司的這項服務，他們的生意也跟着多起來，增加收件次數是必須的，而且李得意想着，相同的服務可以到大學城也宣傳一下，雖然那裏的條件比他現在定點的學校要好，但是多幾個客源也是好的，而且距離也不遠。

所以，李得意也就有了買車的打算。汽車裝的東西多，跑得也快，開電動三輪車這一趟，也是相當耗時的。

既然決定了買車，他先問了幾個朋友，問問有沒有合適的二手車。他現在房款還欠着不少，新車可能買不起，所以才盯上二手車。

這個決定唐姍姍倒是支持的，工作上的事，她向來都是無條件支持。而且她又不像有些女人，覺得家裏的房子要還貸款，還得還老闆和張泉根他妹妹錢，買車這麼大筆的開銷能省就省吧，“實在不行，你提早出門一會兒不會啊？”，這樣的話唐姍姍絕對不會說。

不過買車的事也不急，畢竟是筆大支出，總得挑挑揀揀，找到合適的才行。

倒是李得意他媽這邊，終於挨到了拆石膏的日子。

李得意自己帶着他媽去的醫院，拆完石膏又照了次核磁，發現膝關節內的積液過多，大夫建議抽取。

李得意他媽不太想做，又要住院又要花錢，她也心疼兒子辛苦。

當然李得意不同意，既然治療，乾脆治好，否則以後辛苦的是他媽。

李得意二話沒說就去給他媽辦住院，現在這種手術都是微創的，危險性相對不是很大，但也需要做好前期的準備。

他媽剛拆掉石膏，走路還有點不太習慣，而且，那條受過傷的腿明顯腫一些，也不知道是打石膏這段時間悶的還是裏面積液的影響。李得意看見了心情就不太好。找了輛輪椅想推他媽去住院部，老太太比較要強，非得自己走過去。李得意不同意，兩個人又爭執了半天，最後李得意妥協了，扶着他媽慢慢走過去的。

李得意打電話給唐姍姍說了下情況，唐姍姍怕醫院的飯菜不可口，趕緊做了飯送過來。

天晚了，老太太看見可心精神不太好，就讓唐姍姍趕緊抱着孩子回家休息了。本來她也讓李得意一起回去的，可是兒子不放心，非留在醫院陪床。

晚上的時候，病房裏倒是沒多少人，主要是同病房的那兩個病友家都在附近，所以晚上回家睡覺，白天再過來檢查、掛水什麼的。

李得意也想帶他媽回家，可他家比較遠，他媽又折騰了一天，已經不想動了。他就拿了盆，去打了半盆熱水，給他媽泡腳。

老太太辛苦操勞了半輩子，腳看上去並不好看。年輕那會兒冬天冷，又沒暖氣，出門干一天的活兒，回到家發現腳生了凍瘡，一個冬天好了凍、凍了好，腳後跟會裂很多的口子，保養不得當的話，那些口子即使痊癒，也會留下很深的痕迹，最終形成李得意他媽這樣。

不知道李得意從哪裏借來一個塑料小矮凳，他坐在床前，給他媽洗腳。老太太腳上的角質很厚，李得意中間還去換了次水，才把皮膚泡軟。

他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地幫他媽按摩着，希望用這種方法促進血液循環，他媽老了，關節僵了，不再像他小時候那樣能靈活地屋裏屋外地追着他打了。

正洗着，李得意他媽突然說：“你上次給我洗腳還是你決定不復讀，要出門打工的那天晚上，我那時總有一種感覺，你這一走，恐怕再也不會回去了。”

李得意說：“胡說。”他低着頭，聲音悶悶的。

李得意他媽說：“其實出來也好，自己闖一闖，知道自己的斤兩，再往後，就明白該怎麼做了。”

李得意記得很清楚，他那年第一次離開家時，是跟着包工頭走的，說是做小工，搬磚、刷牆，苦活累活都干過了，到年底結賬，承包商跑了，拿不到工錢。他覺得包工頭可憐，平時對他也還好，就沒和別人一起去逼債，自己收拾了個小包，擠火車回家去了。

他當時覺得特別不好意思的，要出去打工是他自己說的，不讀書也可以出人頭地也是他自己說的，那年，那個年三十，卻是身無分文地站到自家院門口。

也不是真的身無分文，口袋倒還有幾個硬幣。

他在門口站了好久，不敢進去，怕他媽嘲笑他，更怕他媽可憐他。他覺得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接受不了那種目光。翻來覆去地想，不想看見他媽，更不想看見后爹，一狠心扭頭就要離開的功夫，院門開了。他媽正在家等他，那些年，手機還不是很普及，左等右等還不見人，就想去村口迎迎他。一開門，正好李得意要轉身。

他媽也沒管他是什麼心情，拽着他耳朵就給拎回屋裏，邊教訓他：“大冷天的，到了家門口不知道自己進來啊？”

直到晚飯，他媽什麼都沒問，可能他那一身落魄相早就說明了一切，他媽只是絮絮叨叨地說著今年莊稼收成如何，張泉根的果樹又如何如何，村裡誰們家娶媳婦了，誰們家又嫁姑娘了，反正都是些好事。張泉根話不多，拿了白酒也給他倒了一杯。李得意他媽想攔，但忍住了。張泉根只說了一句：“爺們兒，喝。”

那晚，他醉了，又或許是累了，很早便睡下，迷迷糊糊聽見放鞭炮的聲音和鄰居家養的狗叫的聲音亂成一團。

過了年，他還要出門打工，他媽當時在堂屋收拾東西，聽到他要走，追到院子門口，塞給他五十塊錢，對他說：“混得不好就回來。”

李得意一直都記得。

也是那次，他再次來到城裏，找了個在傢具城送貨的工作，後來幹上了快遞這一行。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他都分不清自己跟城裏人的區別了。他已經融入這個城市，買了房，安了家，恐怕真沒什麼可能回去了。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髮，很硬，像他的性格一樣。她說：“現在也挺好的，你爸當初逼你念書，也不過是為了你有個好前程，現在你也算不錯，你爸也該放心了。”

李得意抬起頭，看到他媽的臉，老太太臉上的皺紋很深，卻很慈祥。

李得意說：“媽，沒事兒，我沒學歷沒關係，我老婆是大學生呢。”

老太太笑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一直就納悶了，姍姍條件那麼好的孩子，怎麼就看上你了呢？你可得把人看緊了，她要是跑了，你上哪兒找這麼懂事的老婆去。”

李得意也咧着嘴笑，說：“我知道，媽。”

等待手術的那幾天裏，唐姍姍天天往醫院跑，老太太說：“別跑了，醫院不是啥好地方，你還帶着可心呢。”

唐姍姍把可心放到老太太懷裏，說：“沒事兒，這裏是骨科，又不是傳染病科。”

等着老太太和李得意吃完飯，唐姍姍再收拾碗筷回家去洗。天氣比較熱，老太太替換下來的衣服，她也一併帶回去洗了。

終於等到手術的日子。

這種手術在中心醫院只是個很小的手術，很快，也很順利。做完之後又觀察了兩天，大夫就說可以出院了，但又囑咐要靜養。

再次把李得意他媽接回家，李得意跟唐姍姍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不僅從飲食上，兩個人還輪流幫老太太按摩。李得意找朋友聯繫了個老中醫，用中藥幫助調理。

有時候，老太太帶着可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看兒子，又看看兒媳婦，心裏說不出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