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姜衫?”
熟悉至極的聲音從側面傳來的時候,姜衫的身子猛晃了一下。
坐在樹蔭下的男生心吊到了嗓子眼兒,不自覺得抽了口涼氣,屁股一抬,揪心的隨着姜衫的動作上半身往前方傾了傾。下一秒,已經要從磚塊上掉下來的姜衫神奇的再度穩住了身形,男生的心又落了下來,譴責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罪魁禍首白岐。
白岐冷冷的望了男生一眼,男生就又老實的把視線給收了回去。
“怎麼一個人在這裏?”看了眼不遠處的一班訓練隊,白岐皺眉,“偷懶被罰了?”
部隊呆了五年,腿廢了后嫁給白岐兩年,離婚後頹廢一年,又在療養院裏呆了兩年後,姜衫就這麼再次見到了年輕了十歲的白岐。
歲月對白岐彷彿格外的優待,無論是十年後的他,還是十年前的他,除了氣質的沉澱外,時光競好像在他身上停滯了一般。
二十五歲的白岐,這世界上最冷靜,最理智,也是最殘忍的男人。
姜衫嘴角突然扯出了一抹很奇怪的笑容,像是怨恨又像是包含着悲哀的諷刺,可便是連這樣的笑容都極其的短暫,白岐還沒來得及看清,姜衫就轉過臉,恢復了面無表情。
認識姜衫那麼久,白岐第一次見到姜衫用那樣冷淡的視線看他,涼薄的仿若對待一個微不足道的陌生人一般,臉上的客氣能把人當場凍死在原地。
訓練學員的時候白岐不知怎的心情就有些不好,他不喜歡,也不習慣那樣子的姜衫。
一定是她入學到現在他一次都沒有來看她,她在生氣了,白岐邊巡視着學員,邊在心裏思索。她把自己成箱的化妝品放在他的宿舍后就去了一次,之後再也沒有來過,他早該察覺到她是在不高興的。
不過不舒服歸不舒服,白岐倒沒對她的異狀太放在心上,姜衫一向喜歡纏着他,偶爾也會鬧上一兩次小脾氣,不管她自己就會調整過來了。
而且他最近也是在忙着晉陞的事情,她一向通情達理,人又比較單純乖覺,知道了自己是在忙,也不會再使什麼沒必要的小性子來麻煩他。
這一點也是一向不喜歡被約束的白岐會一直縱容着姜衫能那麼接近他的原因。
訓練完后白岐破天荒的主動去找姜衫,想帶她去吃飯,可等他到了姜衫訓練的地方的時候,除了三三兩兩還沒來得及走的學員外,姜衫早就不見了蹤影。
白岐的眉心終於一點一點的皺了起來。
正巧這時候手機震動起來,白岐看了眼,面上一絲波動也沒有。
趙青青的聲音柔柔的,帶着幾分委屈,“白岐,你這兩天怎麼都不接我的電話,還有我都有陣子沒見你了。”
白岐聲音冷淡,“忙,而且我說了最近不要跟我聯繫。”
趙青青有些不高興,可又不敢發火,嬌聲道:“人家想你了嘛,我們這周休息,我去學校找你好不好?”
“不行!”
白岐的態度冷血而又涼薄,沒有絲毫試圖做掩飾的樣子,“我跟你說過的,姜衫來學校上學了,以後沒事你別再過來。”
姜衫,姜衫,又是那個該死的姜衫!趙青青嬌媚的臉上變得十分難看,忍着氣穩住聲音,用自己最具誘惑力的,柔柔的聲音道:“我買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想穿給你看呢…”
白岐:“好了,我抽空會去看你的。”
說完不待趙青青回答就掛了電話。
趙青青對着傳來忙音的電話氣的差點沒直接把手機給摔了!
姜衫要吃桂花酥了所以他不能陪她過生日,姜衫心情不好了所以他沒時間來看她的演出,姜衫要入學了她今後不準再去t大。
每次都是姜衫!趙青青心中又是酸疼又是難過,從她第一天跟白岐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白岐心裏有個女人叫姜衫,無論她做再多的努力,哪怕把心給白岐掏出來,哪怕她費盡所有的心機,也永遠都越不過那個叫姜衫的女人。
白岐明明沒有結婚,她卻要憋屈的像個情婦一樣跟偷偷摸摸的才能跟他在一起,白岐無數次警告過她,不準接近姜衫,也不準讓姜衫知道兩人的關係。
趙青青突然就感到悲哀,世界上怎麼就會有這麼狠心的男人,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了,她拋卻所有的驕傲去取悅他,可還是不能得到他哪怕一絲真心的垂憐,她姜衫就真有那麼好?
心中的嫉恨和憤怒讓趙青青幾欲發狂,她是軍藝的校花,可在這個叫姜衫的女人面前,她簡直就像是個笑話。
憑什麼她姜衫就是遙不可及聖潔的高嶺之花,她就是地上被人踐踏的爛臟淤泥?
趙青青狠了狠心,再也不願意忍下去,驕傲如她又怎麼讓這麼個黃毛丫頭整天壓在自己頭上!
姜衫常年練舞,對於學舞蹈的女生來說,外在的體型和漂亮的臉蛋簡直就是她們的命。
姜衫曾經也是個嬌寶貝,從小到大又一直都是舞蹈隊裏的佼佼者,對外在的重視更是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程度,對皮膚包養更是執着苛刻到近乎變態。
不傷膚的卸妝乳塗抹上三次是最少的,然後是兩次的潔面乳,洗乾淨了再細細的塗抹上一層按摩霜,然後再是面膜、柔膚水、精華液、乳液、面霜、眼霜,所有的工序完成了以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日常妝,那就是另一番兵荒馬亂了。
為了保持充足的精神和展現出皮膚最好的狀態,早起早睡是必須的,飲食的控制更是達到了一種嚴苛的程度,米飯都是按粒吃的,除了平常練舞外更是堅持每周雷打不動的兩次游泳訓練。
即使在雙腿殘廢,在她被打了激素變成自己見了都忍不住想要尖叫的醜陋女人之後,姜衫也從來沒有想過放棄自己,再難堪的時候,她也依舊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着最後的體面。
這樣對自己要求嚴苛的姜衫從來都是美麗的,驕傲的,她高傲的彷彿是昂首挺胸的小天鵝裏面頭抬得最高的那一隻,因此跌跤的時候,自然也是摔的最狠最疼的。
姜薇永遠都知道她最在乎的是什麼,她搶走了她所有曾經擁有的美好以後,還毀了她最後的自尊和所有的驕傲,讓她活成了一種最卑微的姿態。
這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要可怕,如果不是因為刻骨的仇恨,姜衫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樣才能撐那麼久。
收回思緒,姜衫對着宿舍里的鏡子,手指緩緩的撫上臉頰,一揪。
又一小條被烈日晒出的乾燥爆皮被姜衫從臉上揪了下來,桌子上放着隊裏統一發放的香皂毛巾和大寶。這鬼學校,辦的畫虎不成反類犬,什麼都是粗粗慥慥的仿着本校來,偏偏又不正規,也就軍訓的時候嚴格的不成樣子,規章制度全照着軍隊來的。
姜衫看着這些簡陋的護膚品和堆成一個小尖的臉皮,突然就喪失了所有吃飯的慾望。
她一踏進大學校門,除了第一年的學費和兩千塊錢的生活費外,姜蜜打着鍛煉她的旗號斷了她今後所有的生活費。姜蜜說的好聽,姜衫卻是知道她真是沒了錢的,不久后姜蜜就會變賣了父親所有的遺產,把錢全部用來投給姜薇。
潛規則處處都在,說的光鮮,可沒人比她更知道,以姜薇的資質,便是再過十年,她也別想真正憑着自己的實力在面試時候被選中上了那所學校。
姜衫的生活本就拮据沒有了閑錢再買什麼護膚品,再加上這裏也不讓往宿舍里放多餘的東西,上一世她是拜託了白岐把自己的護膚品全部拿了過來放在了他的宿舍里。
白岐是t大本校的進修研究生,他在學校的宿舍是三室兩廳,有着自己獨立的房間,姜衫都是在訓練的間隙偷偷溜過去,不管再累再苦也都拼着最後的氣力持之以恆在白岐的住處完成自己的最後一道護膚步驟。
即使是冬天,大早上的再早再困再冷姜衫都沒有放棄過往白岐宿舍跑的行為,她本就愛美如命,更何況那裏還有白岐。
姜衫看着鏡子裏撕完了蛻下的白皮后臉皮紅紅的年輕的自己,忍着難受擠出了些大寶在臉頰上塗抹均勻,才幾天,沒有了防晒霜,沒有了修復乳的她就已經在連番的暴晒下晒黑了。解開了兩顆扣子,胸前的皮膚依舊細膩白皙,緊緻嬌嫩的彷彿一碰就會破掉一般。
於是更顯得鏡子裏的自己活像是帶了個延伸到脖子上的頭套。
可姜衫知道,這一世便是被曬出了頭盔,她也不會再往白岐的宿舍跑了。
“都吹了半天集合哨了,你在磨蹭些什麼!”
嚴苛的怒斥隨着大力的推門聲響起,姜衫解開的扣子扣到一半,胸前大片白皙嬌嫩的皮膚還暴露在乾燥的空氣中,臉兒紅紅的,就這麼沒反應過來的正對上了她們吃了槍葯似的張教官。
張教官臉上的凶神惡煞就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下子定格在了原地,下一刻門被狠狠的摔上,關門的一瞬間,明顯可以看到張排長的臉上爆紅一片。
姜衫望了會兒緊閉的寢室門,轉過臉繼續不緊不慢的扣好了扣子。
接着一直拿姜衫當典型殺雞儆猴的張教官,一整個下午都沒敢看她。
下午訓練到一半姜衫被教導員派人叫着去辦公室,說有家裏人來看她,正在糾正其他學員正步分解動作的張教官不經意的看了眼姜衫,正瞧見這個在他眼裏身體素質差到極致的學員眼神驀地陰翳了起來,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冷厲讓他一怔。
“怎麼了?”
姜衫懶洋洋的抬起頭,不解的看着他,“報告,教官是在問我嗎?”
張教官扯扯嘴角,他果然是看錯了。
周老太太一見到自己的寶貝孫女就開始哭,瘦小的身子哭的一抽一抽的,溝壑縱橫的臉上一雙眼睛紅腫不堪,難過的樣子像是下一秒就會哭的厥過去一般。
“我可憐的衫衫,嗚嗚,怎麼晒成了這個樣子,這臉都脫皮了,疼不疼?”
奶奶的手也和她的人一樣的瘦小,青色的血管幾乎要透過乾巴巴的褐色皮膚爆出來,星星點點的老年斑遍佈整個手背,她一手拉着姜衫,一手顫顫巍巍的試圖撫上姜衫的臉。
姜衫略避了避,“沒事,不疼。”
奶奶的手就這麼頓在了半空中,傷心的看着姜衫,“衫衫這是在怪奶奶嗎?奶奶也是捨不得衫衫啊,英國那麼遠,你一個小姑娘跑去了我怎麼能放得下心呢,你爸剛去,我捨不得你離我那麼遠。”
說著又小聲的啜泣起來,彷彿自己就是世界上那個最可憐巴巴的,卻也最為孫女兒着想的人。
太陽的餘溫還在孜孜不倦的散發著最後的熱量,遠處操場上喊軍號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傳來,一片朝氣蓬勃。
可姜衫只覺得從骨子裏透出的冷和輕嘲。
“因為捨不得,所以就跟皇家舞蹈學院的人說我拒絕面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