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覆水難收
一路無話,俞樂言在池睿家門口路邊放下他,木然地打轉方向盤,往她最熟悉的方向駛去。
她是應該覺得痛心疾首大哭一場的吧?可事實上從她提出離婚到現在,她還沒有真的大哭過。
特別難過的時候她只是想女兒,只要抱着那個軟軟的香香的小不點,心裏再大的破洞彷彿都能被填滿,再多的痛也能被治癒。
哪怕她也明白,那不是真正的治癒,頂多只能稱得上是麻痹自己罷了。
她也不是真要管束穆皖南,人心怎麼管呢?身在曹營心在漢,以前頂着穆太太的頭銜都管不了,更何況是現在。
她只是替孩子擔憂,怕她身邊長期缺乏父母陪伴關愛而留下遺憾。
他不在家的話,或許她可以常去陪陪女兒。
沒想到回到家並沒有看到思思,她打電話給周嫂,才知道這幾天思思都被接到穆家大宅去了。
穆皖南的爺爺奶奶和父母都住在那邊,有老人家看着,孩子不會沒人照顧,她稍稍鬆了口氣。
她直接到穆家大宅去,思思果然在花園裏正玩得歡,見了她高興得不得了。
她抱起思思,把臉貼在她的小臉上,“想不想媽媽?”
“想啊,每天都想呢!媽媽,你為什麼老不回家?”思思摟着她的脖子問。
樂言的眼眶都紅了,強忍着淚意道:“媽媽不是工作了嗎?每天都很忙呢,所以有時候趕不回來。”
長輩們見到她都有些意外,但也很高興。穆皖南的母親戴國芳拉住她的手道:“到底怎麼回事兒,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離婚……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到咱們這兒來了。”
再往上,穆皖南的爺爺奶奶都還健在。穆奶奶很有威嚴,問道:“是不是皖南那小子欺負你?你跟奶奶說,我好好教訓他!”
樂言搖搖頭,長輩們都不希望看到他們離婚,以為不管怎樣都還可以挽回,所以她是等生米煮成熟飯了才敢再見他們,就是怕自己會心軟動搖。
她也不擅長安慰別人,以前穆皖南跟她冷戰而兩人又不得不共同面對家裏人的時候,她就扎進廚房裏不出來;上了飯桌人多不缺少話題,他們不說話也不會尷尬。
今天她一個人過來,戴國芳不讓她幹活兒,正好思思剛開始學古箏,又很黏她,她就在房間裏陪着練琴,也可以多點時間陪孩子。
開飯之前周嫂還是來敲門,請她到廚房幫忙做松鼠鱖魚,說是拖不好麵糊炸的總是不夠好看,也沒她親手調味做的好吃。
這是今晚上桌的最後一個菜,她從廚房端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穆皖南坐在沙發上,坐他旁邊的戴國芳臉色鐵青,母子倆顯然剛經歷一場不愉快的對話。
她看了看身旁的周嫂,松鼠鱖魚是穆皖南最愛吃的一個菜,長輩們的心思她都懂,只是她根本沒想到今晚他會回來。
他看到她,原本漠然的神色更冷淡了。以他的個性,理應是轉身上樓徹底漠視她的存在,但奈何老爺子他們都在家,他還不能不上桌吃飯。
鬧成這樣的兩個人還要坐在同一張餐桌上一起用餐也不容易,他最愛吃的菜就擺在面前也沒見他怎麼動筷子。一家人都顯得很是沉默,明明許多話要說卻都隱忍着,最高興的人大概只有思思。
飯後思思去了鄰居小朋友家玩,老爺子才終於找到機會問他們:“說吧,好好兒的,為什麼離婚?”
穆皖南沒吭聲,樂言抬起頭來,“爺爺,不關他的事,是我……”
奶奶卻出聲打斷她,“樂言,老大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的脾性我清楚的很。要不是他鑽在牛角尖里不肯出來,讓你受了委屈,你是怎麼都不會主動提離婚的。我今天就想聽他親口說說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兩位老人家在家裏是說一不二的威嚴,俞樂言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看了穆皖南一眼,他就坐在她對面,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
“我是什麼想法很重要嗎?當初結婚的時候,你們不是也沒問過我?”
老爺子使勁一拍桌子,“合著結婚還委屈你了是吧?孩子都這麼大了,樂言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你是聾了還是瞎了,就一點兒都感覺不到?論人品、論才學,她是哪一點配不上你,哪一點比不過一個早就死了的女人?”
樂言想勸住爺爺,張了張嘴就迎上穆皖南的目光,裏頭盛滿嘲諷,“是沒什麼比不過的,只不過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
這樣直白的怨毒終究由他說出來,樂言渾身的血液都像在剎那被冰雪封凍住一般,大腦和手腳一樣僵硬,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下輪到戴國芳發火,“皖南,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收回去,跟樂言道歉!”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雙手握着茶杯,眼睛只盯着桌上一個虛無的點,那裏除了煙灰缸里散落的煙灰,什麼都沒有。
說出去的話還能收回嗎?顯然是不行的,就像付出的感情,流走的歲月,古人那個詞用的好哇——覆水難收。
老爺子指着他,氣得手指都發顫,“你……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他抬起眼來,還是那樣有點薄涼的神情,“我最後悔的日子,早就已經過去了。”
呼嘯的一巴掌立馬就朝他甩過來。樂言啊了一聲,本能地起身去攔去擋,“爺爺,別這樣,不要打……您不要打他!”
不知怎麼的聲音已經哽咽了,眼淚也湧上來,周圍亂成一團。好不容易將爺孫倆隔開,老爺子氣息粗沉,痛心疾首,“……你個不孝子,你怎麼對得起人家老俞家?看你爸到時候回來怎麼收拾你!”
樂言的眼淚終於流下來,身後椅子上原本似雕像一般巍然不動的人突然站了起來,拉住她的手臂道:“時候也差不多了,我們先回去。”
他生拉硬拽地帶着她往門外走,力氣大得快要將她撕成兩半。
“放手……你先放開我,我還沒跟思思說再見,她等會兒回來看不到我要哭的!”她的胳膊被他掐得疼痛不止,步伐踉蹌。
戴國芳她們都在忙着安撫老爺子,身後卻還是能聽到一連串的京罵,最刺耳的一句莫過於“成天介情啊愛的,那個女人要真愛你就不會選在那樣的日子自殺讓你難過一輩子!”。
穆皖南恍若未聞,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什麼都沒聽見。他把她塞進車子裏,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駕車像箭一樣的沖了出去。
她貼在玻璃上,回頭想看看思思回去沒有,卻什麼都沒看見,別墅區的燈光很快就在身後變成一個暈黃色的點。
“把眼淚擦乾!”他們停在一個紅燈頗長的十字路口,他將紙巾盒嫌惡地扔給她,幾乎是咬着牙問,“你今天到這兒幹什麼來了,到底又跟他們說了些什麼?”
他不是沒有怒氣的,哪怕他剛才表現得那麼酷,到了她這裏也還是要宣洩。
她抽出紙巾按在眼角,深深吸了口氣才說:“你怎麼會回來,不是跟康寧在一起嗎?”
“俞樂言!現在是我在問你話!”
瞧,他們針鋒相對,跟以前一句話都不說的那種顯得小心翼翼的冷戰完全不同。禁忌不再是禁忌,誰也不用再避諱什麼,他像是豁出去了,她也是。
“我只是想來看思思。到了這個份兒上,我還能說什麼呢?離婚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也不可能瞞他們一輩子的。”
婚姻是兩家人之間的事,離了婚總是要給家裏一個交代的,她以為他們在這一點上已有共識。
穆皖南怒極反笑,“他們是我的家人,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給他們做解釋?你要是有那閑工夫,不如先想好怎麼跟你家裏人說!”
她一震,“我們說好了的,離婚的事先不要讓我家裏知道……”
“那我們也說好的,而且協議里也寫得很清楚,你要看思思必須事先跟我聯繫,不是你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
“她也是我的女兒!”
“以後說不準就不是了。你要不照規矩來,從明天開始你就別想再見她。”
這樣殘忍的宣示讓俞樂言激動起來,“穆皖南,你沒資格這麼做。思思是我生的,她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我能不能這麼做,你大可以試試看。她是你的孩子不假,但我輕而易舉就可以讓你永遠都見不着她!”
樂言愣了一下,扭頭看了看他彷彿用盡全身力氣穩住方向盤的那個姿態,忽然笑起來,無視他的目光,笑夠了才輕輕問:“你在怕什麼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想問什麼嗎?康寧的事我沒跟你家裏任何人提過,但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事兒都是紙包不住火,當年你沒保護好她姐姐現在想要保護好她是人之常情,不過你家裏也遲早是要知道的。”
穆皖南猛的踩下剎車,車子刺耳的發出嘎的一聲停在路邊。他幾乎要像那天夜裏一樣伸出手來扼住她的喉嚨,“俞樂言,你威脅我?”
她卻昂起頭,打開車門下車,“你用孩子威脅我,我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點點頭,似乎稱讚她真好樣兒的,“行啊,那咱們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