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14|家
家樂看着單膝跪地的艾文迪,和他手中的假花。
為什麼是現在呢?她怔怔的想。
為什麼一定要在她剛跟沈蔓莉大撕一場之後、又在她想要用那根驗孕棒之前?
如果改變任何一個條件,也許都……
但是,真的有關嗎?
家樂閉了一下眼睛,睜開來,“——艾醫生,你就是這麼隨便的人嗎?”
艾文迪微微一愣,保持着那個姿勢,沉默的看着她。
家樂有些艱難的開口,“隨隨便便跟人求婚,還有之前……隨隨便便跟人上*床,你就是這樣的人嗎?”
艾文迪低下頭,把花放到一邊,緩緩站起來,“你覺得我現在是隨便跟你求婚,之前也是隨便跟你上*床?”
“難道我說錯了嗎?”家樂轉身側對着他,苦笑道,“對了,你不是問我那個試驗的結果?其實結果我們都很清楚——你就是那種會被任何一個護士吸引,滾上牙椅的醫生啊。”
就像……邱思明和陳寬一樣。
艾文迪沉默半晌,“我不知道你之前受了什麼誤導,但身為卡羅林斯卡的畢業生,你可不可以不要偷換概念、降低智商——你是‘任何一個護士’嗎?”
“謝謝提醒,對了,我當時還是客串的假護士呢,甚至比不上專業的真護士,”家樂嘆息一聲,“但就算是客串的護士,也跟你……不是嗎?”
“吸引我的不是‘任何一個護士’,‘客串的假護士’,或‘專業的真護士’好不好?”艾文迪忍耐的說,“是你,許家樂a,或者邱什麼的……你搞清楚沒有?”
家樂臉色一白,咬了咬嘴唇,隨即迅速的道,“好吧,承蒙錯愛,但是我……我不喜歡你,恕我不能接受——”
“你不喜歡我?”艾文迪逼近她身前,伸出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居高臨下的俯視她,“你不喜歡我——那告訴我,為什麼我受傷時,你會那麼緊張?”
——他想起來,對,就是那天下午,他手受傷時,家樂在鎮定處理他的傷口之餘,流露出的那絲難得一見的脆弱和慌亂,狠狠的擊中了他,讓他那一刻無法思考其他,只想立刻、馬上、緊緊的擁有她!
“讓你誤解,很抱歉,”家樂垂下眼睫,“但我緊張,只因為……因為我……是一名……醫療工作者。”
艾文迪怔怔的聽着這個答案。
家樂笑了一下,“不管當時的我是護士、還是醫生,在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流血受傷,甚至可能有未知的病菌感染,都會緊張的,不是嗎?這是……我們這個職業決定的吧?”
艾文迪握住她肩膀的手,彷彿驟然失去了力氣。
家樂抬頭看他,“如果當時換成任何一個護士,她也會像我一樣……緊張,會第一時間給你消毒、包紮,會問你有沒有抗體、要不要打疫苗,我沒有說錯吧……那你是不是,也會被她們每個人感動、誤導,跟她們一一滾上牙椅?”
艾文迪盯着她的眼睛,緩緩道,“你明知道你在強詞奪理、扭曲事實。”
家樂苦笑,“但你卻沒有辦法否定。”
艾文迪的聲音不像他平日的淡定,“你要我怎麼否定?你的試驗根本從一開始就不合格,你連起碼的對照組都沒有,就擅自宣佈了這個錯誤的結果——”
家樂搖搖頭,“你要對照組么?那我們假設一個好了……如果當時在場的不是我,是沈琳,你說她會不會比我更緊張?比我更擔心?會的,是不是?哈,她甚至有可能……更奮不顧身,直接幫你吸掉手上的血,是不是?而你,真的可以做到像你說的,這麼淡定、不為所動嗎?”
艾文迪沉默半晌,忽然擠出一絲微笑,“不要告訴我,你在吃她的醋?”
家樂無奈,“隨便你怎麼說,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轍。”
艾文迪苦笑,“你確定,這是你媽媽想要看到的——因為不巧見過兩個敗類,你就要否定全天下的男醫生?”
家樂扭開頭,“見過兩個敗類,對於一個人的一生已經夠多,就算用相關性分析,這種高危險因子也不值得再去冒險。”
“是么?”艾文迪重重的坐在沙發上,煩躁中找到一包煙,打火機在手中開開關關,終於點上一支,夾在指間,用力的深吸一口,吐出來,“那你打算找多麼讓你有安全感的男人?蔣憲彬那樣的?”
家樂嘆氣,“我就這麼膚淺——是的,至少,像他那樣的職業,身邊的危險因素要少的多。”
“哈,”艾文迪笑了一聲,“他那麼安全,還不是藉著看牙,勾搭上了你這個‘小護士’?你確定他每天上班、下班,在地鐵里、在電梯上,他的同事、客戶裏面,絕對不會出現可以吸引他的女人?”
聽了他的話,家樂無言以對,情急之中只能硬着頭皮說,“——不管怎樣,他也至少……比你安全。”
會議室有那麼一瞬間的沉默。
就像是大雨將至前的那種窒悶。
讓人透不過氣來。
然後家樂聽到了彷彿撕開一切的那個雷雨聲。
“好,好得很!”艾文迪從沙發上站起來,將只抽了兩口的煙按滅,“那你去跟他結婚吧!”
“對不起,我既不可能毀容,也不可能放棄這個工作——我達不到你的要求,公主殿下。”艾文迪苦笑的說。
家樂感受到他讓人顫慄的氣場,本能的往旁邊退一步。
“去吧,跟你那安全無比、從無菌實驗室里培養出來的裸鼠寶寶結婚去——”艾文迪經過她,停下來對她說,“不用感謝,我會在他的賬單里加上一筆,作為我應得的媒人紅包。”
被他帶起的風掃到,家樂扶住桌子,悵然的想,他說的沒錯,她認識蔣先生,無他,因為蔣先生首先是艾文迪的客人。
不知過了多久,琳達出現在門口,小心翼翼的問,“a,這是……什麼情況?艾醫生他——”
怎麼回事?她以為自己即將見證一場成功的求婚,都在計劃包多少禮金了……
卻不料,硝煙散盡,走出來的不是一對洋溢着幸福微笑的准新人,而是拂袖而去的艾文迪,和彷彿石化的a。
她沒有錯過艾文迪之前的眼神警告,沒敢偷看偷聽,不知道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什麼,”家樂努力對她笑笑,“做你的事,我只想靜靜。”
琳達忍了很久,才沒吐槽那句“靜靜是誰”。
因為此刻家樂的表情,她從沒見過,幾乎可以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溜回前台,琳達趕緊反省,難道這事敗在自己的餿主意?讓艾醫生用一支假花跟a求婚?太逗比了吧……萬一問題真是出在那朵花上面,她可就罪過大了。
雖然繼續做她的事,但琳達小心翼翼的豎起耳朵,關注着家樂的動靜。
家樂出來喝水,但她接了水卻放下;她進了更衣室,她去了洗手間;她走出洗手間,她忘了她的水杯……
琳達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彷彿夢遊的a。
然後,家樂朝她走過來了——
“我看看這周的預約。”
家樂平靜的打開頁面,表情淡定,彷彿剛才沒有被人求婚,沒有跟求婚對象一拍兩散。
她的目光忽然定在其中一個項目上,“何先生後天要即刻種植……對了,我們訂的微創拔牙器械到了嗎?”
琳達連忙回神,“哦,剛打過電話,業務員說最近缺貨,要下個月才能到。”
家樂聞言皺眉,“——下個月?”
琳達忽然靈機一動,“這種器械一般診所都常備的吧?不然a你臨時找人借一下?”
比如……艾醫生的診所就肯定不會缺。
家樂看她一眼,讓她心中那點小九九無所遁形。
琳達訕訕的低頭,好吧,她就是不忍心看着好好的男神和女神就這麼吹了啊……
“對了,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下樓找外科的人借。”家樂拍拍她肩膀表示感謝,隨即走出門。
路過樓下的衛生間,家樂忍不住走進隔間關上門,再把那個驗孕棒拿出來看一遍。
一道杠。
。
家樂緩緩的鬆了一口氣。
感謝上帝。
她這個時候真的分不出多餘的心思,來為另一條意外的生命做主。
……如果她早一點知道這個結果,剛才會有不同嗎?
家樂茫然的思緒被兩個實習生的聊天打斷。
“知道嗎,邱院長正在外科門診視察呢!”
“哇,皇帝下江南?真難得啊。快去看熱鬧——”
“皇後涼涼也在,你確定要去?”
“額,那還是算了吧……咋這麼大陣仗?有領導來參觀嗎?”
“噗,因為公主正在外科實習輪轉。”
“額原來如此……那更別去了,要是一不小心看到公主出洋相,搞不好要被遷怒的,還是等內線彙報吧。”
兩人說笑着離開。
家樂心中一動,邱思明和他老婆怎麼今天跑來看女兒實習了?
難道上午那場撕*逼是沈蔓莉……順路么?
想着自己要去借工具的地方正好就是公主實習的科室,家樂本來有些猶豫,但馬上就到周末,怕耽誤了更加麻煩,只得硬着頭皮下樓。
借個工具要不了幾分鐘,她來無影去無蹤就是了。
江城口院的一樓正是外科門診,主營業務:拔牙。
走廊盡頭的開放式大廳,就由帶教老師領着一群實習生、進修生工作。
家樂遠遠的望見了邱思明。
在陳寬和另一個弟子的陪同下,他緩緩經過大廳中間的過道,時不時停下來,跟年輕醫生們打個招呼,寒暄幾句,倒也顯得氣質卓然,派頭十足。
家樂也看到了沈蔓莉,她沒有跟老公走在一起,卻駐足在一台牙椅後面,微笑的看着女兒。
在邱副院長到場的壓力下,帶教老師也聞弦音而知雅意,不得不退遠一點,留出空間給公主。
邱心婷正在看一位拔牙患者,打好了麻藥,問患者,“——嘴唇麻不麻?舌頭呢?”
患者搖搖頭,“只有一點點。”
邱心婷有些不悅,但還是勉強笑道,“你平時一定經常喝酒吧?”
“額,喝的很少,其實不常喝。”
“喝酒的人就是對麻藥吸收不好,我們再加點。”邱心婷淡定的說,隨即用眼神示意附近的錢護士,讓她再去拿麻藥。
錢護士大約四十多歲,跟沈蔓莉差不多歲數,但顯然沒有後者保養的好,有些猶豫,“再等一下吧,有的人五分鐘才起效。”
邱心婷注意到老爸有在往這個方向看,鬱悶之下也放棄眼神了,“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我讓你拿,你就去拿——你們這裏的麻藥效果咋這麼差,針頭也粗,完全沒有進口麻藥注射器好用,連腎素都要靠自己加。”
聽到女兒的話,沈蔓莉也狠狠的瞪了錢護士一眼。後者只得默默去拿來藥劑,“給,我放桌上了。”
大學醫院的實習科室,跟民營診所不同,並非每個醫生都能配備一名護士,錢護士給邱心婷準備了局麻藥劑,就被另外的醫生叫去幫忙。
邱心婷等了一下,耐着性子問,“有比剛才麻一點嗎?”
患者摸摸嘴唇,“沒有,還是只有一點點——我以前也打過麻藥,打下去半邊臉都麻了,怎麼這次不一樣啊?”
“怎麼可能每次都一樣,”邱心婷注意到不遠處老爸的目光,似乎驚訝於女兒這麼久連個麻藥也沒打好,於是拿起旁邊的針筒,“我剛剛打的不多,再給你加一點,來,張大嘴——”
針筒里的液體不是很多,邱心婷有些嫌棄的把它推到底,心想一定是那個錢護士故意使絆子——大概是更年期到了,對她這樣的年輕漂亮小姑娘看不順眼吧,三番五次針對她,還好老爸今天看見了,等她回去要跟老爸哭訴,把這種人趕出護士隊伍,省得鬧心。
“現在呢?”
“好像……有一點麻了”,患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可能太緊張,心跳都有點快了。”
“有什麼好緊張的,打個麻藥而已。”
這時邱思明走過來,“拔牙的患者?”
邱心婷嗯了一聲。
邱思明看了看病歷,“有拍片子嗎?”
邱心婷一愣。
見女兒一臉茫然,邱思明忍不住皺眉。
沈蔓莉注意到老公的表情,連忙走上去對患者說,“來,我帶你去拍片,正好讓麻藥發揮一下作用。”
她打個圓場,倒造成了一種錯覺,彷彿是邱心婷故意利用統籌法,合理安排時間。
“好。”患者走下牙椅。
此時,家樂正在不遠處的大廳門口,跟護士長申請借用微創拔牙器械。
她填了表格,護士長讓她等一下,去找領導簽字,再去倉庫取。畢竟是有綠色通道的vip診室,還算順利。
家樂百無聊賴,雖然跟公主離得近,但也沒細看公主那邊的動靜,只想領到工具趕快走人。
沈蔓莉領着患者往拍片的地方走,倒是沒有院長夫人的架子。而不遠處,邱思明無言的盯了女兒一眼,邱心婷連忙追過來,跟上老媽和自己的患者。
他們經過家樂面前。
沈蔓莉在前面開路,說,“我們快一點,免得拍片的人多要排隊。”
雖然過道足夠寬敞,家樂也本能的讓了讓,順便看了那位患者一眼。
她發現患者抓着胸前的衣服,臉色有點發白。
家樂有些疑惑,正要開口,就見那患者兩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咚的一聲,引起周圍的人一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