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14|
家樂收回思緒,淡淡的說,“你找錯人了,這裏沒有叫姍姍的人。”
邱思明苦笑一聲,卻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姍姍,不要這樣跟爸爸說話……婷婷已經跟我說了,我……”
家樂想起這幾天偶爾見到邱心婷,後者戰戰兢兢的樣子,果然就像陳寬說的那樣,活像一隻驚弓之鳥。
——到底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嗎?家樂不無惡意的腦補着公主質問邱思明的畫面。
“二十年不見,你都長這麼高了,”邱思明取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去,“你的眼睛很像你媽媽,我卻沒有一下子看出來,真是慚愧。”
聽到他說出那兩個字,家樂默默攥緊手心。
“邱副院長貴人多忘事嘛,不記得個把人的樣子,也不奇怪。”
邱思明顧不得追究她的嘲諷,急切的問,“你……媽媽呢?她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家樂沉默半晌,緩緩的道,“她因為遇人不淑,遭到背叛,深覺對不起亡父的勸誡,不得不帶着女兒離開傷心地……後來憂思成疾,在異國香消玉殞——對於這個故事,您滿意嗎?”
邱思明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可不可以不要演戲?聽到這個消息,您應該感到輕鬆才對吧?”家樂欣賞着他的表情,“難道她這會兒出現在您面前,您就會立刻離婚、娶她不成?”
邱思明被她說的尷尬無比,“姍姍,可不可以對爸爸公平一點?你們母女離開之後,這二十年來,我再也沒有你們的消息……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去了瑞典,也想不到,你變成了這麼優秀的醫生……只是,你怎麼會回來當護士呢?”
家樂好整以暇的回答,“這個啊,因為,當醫生會被人搶老公,而當護士可以搶別人老公啊。”
“姍姍!”邱思明斷喝一聲,震怒的看着家樂,“你媽媽……難道她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家樂聳聳肩,“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說了真話——難道不是嗎?我媽媽不是被護士搶了老公嗎?我不是被護士搶了男朋友嗎?”
“你——”
“您還不知道吧,您的得意弟子陳寬跟你有一樣的惡趣味,喜歡跟護士偷情呢。”
“陳寬?你跟他?”邱思明眉頭微皺,顯然被這個新消息岔開了注意力。
“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了。”
邱思明的表情有些茫然,“——那你現在回來,是要幹什麼?”
“——幹什麼?”家樂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裏是我家鄉,是我媽媽讀過書的地方,是我外公當過院長的地方——我愛來就來,還要跟您遞申請、打報告不成?還有,這個診室應該是我導師獨立負責的吧,難道我記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邱思明頓了一下,艱難的說,“我當然很高興你回來——你媽媽不在了,也應該由我這個父親來盡點責任;我……對你們母女不起,姍姍,你就給爸爸一個補償的機會,好不好?”
家樂只覺荒謬,“補償?怎麼補償?你要怎麼補償我媽媽——下去陪她算嗎?”
邱思明頹然道,“姍姍,你回來,不是真的打算要老爸這條命吧?”
家樂冷笑,“看把您嚇的,我還怕你污了媽媽的眼睛呢。”
邱思明沉默一下,說,“姍姍,請相信我跟你一樣痛苦,但就算失去了至親,我們依然還有自己的生活,要懂得放下,要……向前看。”
“你才不痛苦,你前方是下任院長的位子,你當然可以向前看,何況後面還有一個溫馨的家。”
邱思明苦笑,“姍姍,你一定要看到老爸潦倒困頓、流落街頭才開心嗎?你現在不也很好?你有青春,有相貌,有這麼好的學歷,一流的導師……雖然爸爸錯過了你的成長,但看到你現在出落成這樣,我心裏是驕傲的;你媽媽在天有靈,也會無比欣慰吧。”
他觀察着家樂的表情,“你現在來了江城也很好,作為副院長,雖然權力有限,但如果這裏缺什麼設備,或是遇到什麼麻煩,我可以幫忙——對了,姍姍,有多少人知道……你的情況?”
家樂微笑着說,“我很低調的,我還默默等着認祖歸宗呢,外公是老院長,父親很有可能是下任院長,說出去多有面子,是不是?”
邱思明臉色一滯,“你是我女兒,這個當然沒得跑……但,二十多年前的事,再要追究,有很多技術性細節需要考慮,也會牽涉到其他人;我覺得,我們還是慢慢來——”
家樂恍然道,“嗯,也對,等你先選上院長再說比較好。免得爆出您過河拆橋、背信棄義、其身不正、拋妻棄女的黑歷史,那就等於是親手把靶子送到對手面前,不划算啊對不對。”
邱思明用盡全力才忍住了那口氣,“……姍姍,當年你還小,大人的事你不清楚,有所誤解也不奇怪,這些事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釋清楚,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家樂不語。
“對了,你跟婷婷已經見過了吧——就算我們大人千錯萬錯,至少婷婷是無辜的,你不要把氣撒到她身上,這幾天她茶飯不思,覺也睡不好……”
看着家樂沉默的樣子,邱思明又說,“這樣吧,雖然不一定要馬上對外公佈,但你跟我們始終是一家人——我回去準備一下,找個合適的時間,你過來吃頓飯,也見見你妹妹和……阿姨。”
家樂再也忍不住,“我跟你們?一家人?妹妹?阿姨?拜託,我可高攀不起——”
“好吧,怎麼稱呼你隨意,但一家人,不可能裝作不認識,還是要走動的——或者找天……她不在的時間,你就當來認個門、做做客。”
“做客?”家樂無辜的問,“是說碧湖花園桂枝巷9號的別墅嗎?您確定您是以主人身份,邀請我去‘做客’?”
邱思明臉色一變,“姍姍,你這是什麼意思?”
家樂不以為忤的說,“我還以為,那是外公當年以院長資格購入並贈予我媽媽的房產,只是不巧被他人名不正言不順、厚着臉皮佔住了二十年呢。”
當時邱思明的臉,一下子慘白得可以媲美走廊上剛粉刷過的牆壁。
——想着幾天前跟生父的短兵相接,家樂忍不住慚愧。
媽媽,對不起。
儘管是為您出氣,也希望您沒有真的看見我這副尖刻不饒人的嘴臉。
不過,也是要那樣,才讓邱思明悻悻而歸,沒有繼續糾纏、說出更多恬不知恥的話來。
聽陳寬說,邱心婷這幾天也是魂不守舍,遲到早退,讓老師同學各種差評。
兩隻驚弓之鳥,當然又比一隻驚弓之鳥好玩。
反正彈弓在她手裏,她就好好欣賞一下吧。二十年都過來了,還真不急這一時。最近吃飯她刻意換了好幾個時間檔,都碰不上公主,說起來還有點懷念呢,乾脆哪天也去觀摩觀摩公主的外科實習好了,看看邱思明保護下的這個無辜小女兒有多給他長臉。
家樂把這段思緒整理了一下,回到現實。
現實是在江城口院的學術廳,有個交流學者來做報告,此時尚在德國的安德魯教授特意囑咐家樂過來學習。不得不說,大學醫院就是這點好,坐擁主場之便,學點什麼不用跑來跑去。
既然是導師囑咐,樓上樓下也不遠,家樂就以編外學員的身份過來聽。這天剛好是艾文迪來兼職的工作日,當然他也沒錯過這個機會,此刻就坐在家樂旁邊的位子。
座位比較擠,他們去的時候只剩角落。
家樂本來也是半聽報告半想心事,倒是無所謂。
想完心事,打算看看學者的病例展示,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胳膊被旁邊那人貼的緊緊。
家樂以為是他個子高坐的不舒服,於是往旁邊讓了讓。
但並沒讓出多少空間,那隻胳膊迅速的貼了上來。
因為正在放ppt的病例圖片,會場關了燈一片黑暗,彷彿電影放映廳,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個不起眼角落裏的小動靜。
家樂看了某人的側臉,他正聚精會神的盯着ppt,若無其事。
黑暗中,他的胳膊卻實實在在的貼住家樂。
家樂冷靜的判斷了一下形勢。
她左手邊是個陌生的研究生,再往那邊移動一定會影響別人。
何況她又是江城的編外學員,實在不宜在這麼嚴肅的會場因個人私事鬧出太大動靜。
於是她只能隱忍。
容忍是罪孽的溫床。
艾文迪不光胳膊貼了上來,甚至若無其事的抓住了她的手。
家樂不動聲色的掙扎了兩下,當然是掙不脫。
不但掙不脫,還被他更進一步,分開指縫十指相扣。
不但十指相扣,還被他捉着手,繞過座位中間的障礙,放到了他自己的膝蓋上。
不但放到了他的膝蓋上,還被他帶着往上移動,直到腿根……
黑暗中,觸覺被放大了無數倍。
家樂從一開始就失去了主動權,此刻也只能僵着胳膊,被他牽制着,在他腿上摩挲。
好吧,他是穿了醫師制服,下面的褲子整整齊齊,也沒有移到真正讓人羞恥的位置,但家樂卻感覺自己在摸一座即將噴發的活火山……
她根本聽不清台上的人在講什麼。
直到啪的一聲,室內重現光明。
原來已經結束了報告,眾人鼓掌致謝。
家樂如夢初醒的抽回自己的手,加入鼓掌行列。
有人上去問問題,其他人魚貫散會。
艾文迪轉過頭來,認真的說,“他用的工具不錯,我看我們也有必要弄一套,像下周三黃先生那種病例就很適合。”
家樂無語的看他一眼,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他是在炫耀他可以一心兩用、遠比她淡定就對了?
好吧,她還真沒他這麼……
說實話,她剛剛用那手鼓掌,都覺得有點對不起這場報告。
報告結束,回到5樓的診室,雖然沒有約病人,但畢竟離下班還有點時間,總有些事可做。
家樂也沒等艾文迪,逕自上樓。
走的匆忙,都沒聽見陳寬的叫喚。
倒是走在後面的艾文迪頓了一下,攔住陳寬,“你們外科這麼閑,也有時間過來聽?”
艾文迪之前對陳寬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但奇怪的是,自從那天跟家樂……之後,他再見到陳寬,倒是莫名其妙的覺得他順眼了那麼一點點。
想不到自己居然也具備很多男人骨子裏的劣根性,艾文迪只能醉了。
陳寬笑笑,“再忙也要來充電啊,畢竟不是人人都像艾醫生你這樣,有能力自由執業。”
艾文迪誠懇的說,“哪裏,我覺得外科才是醫學之本。”
兩人不咸不淡的扯了幾句,各行各路。
家樂回到診室,剛才的事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琳達有事情彙報,“對了a,剛剛周小姐打電話,說她生理期提前,原本定在周末的手術需要改期。”
家樂點點頭,“好的,空出來的兩小時,如果有客人要臨時加塞,就優先考慮。”
琳達點頭做記錄。
剛好經過的護士小昭就笑道,“所以說女人姨媽這事真沒個準的,就像我,算好了應該是前天,啥都準備好了就等恭迎,但它偏偏就是不來——”
家樂跟她們談笑一陣,看到艾文迪上樓的身影,於是噤聲。
男神雖然帥,但有些體己話也不方便當著他的面聊。
家樂見他走進來,有些不自在,連忙到一邊看預約日曆。
看着看着,她忽然心中一沉。
——她自己的生理期,已經遲了快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