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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又倒下了一個,哥,咱們還是逃出去吧……”
“逃個球!你還想往哪兒逃?誰知道外面現在是啥年景,衝天大將軍的兵也不知走了沒……”
“可是這都第七個了啊,咱村一共才多少人?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咱……”
“讓我說,還是要找個先生給瞧瞧,四叔祖不也說了,這是村裏有人沖了邪,說不定先生來了,人也就好了。”
“可是這兵荒馬亂的年歲,去哪兒找先生啊?”
村頭的田埂上,兩個乾瘦的漢子窩在那兒竊竊私語着什麼,此刻正值麥收時節,任何一個農家都該爭分奪秒收穫地里的糧食,然而他們卻根本無心勞作,反而不時回頭,看向村寨方向,似乎裏面有什麼讓人畏懼的毒蛇猛獸似得。
兩人正說得心焦,年輕點的那個突然咦了一聲,伸手一指遠方:“哥,那邊那個,好像是個道爺啊?”
順着弟弟指的方向,徐大也睜大了雙眼,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快!救星來了!”
只見遠方,有兩人正朝沿着山道向山裡走去。其中一個是標準的道人打扮,頭戴星冠,身着道袍,腰間還懸着把劍,年齡看起來並不很大,頷下尚未蓄鬚,看起來頗為一股逼人英氣。他身邊的同伴則是個十分俊秀的男人,身穿一件靛藍衣袍,頭髮簡簡單單束在腦後,雖然神情淡漠,卻也看起來有幾分仙氣。
這麼兩個人,光看着就讓人望而生畏,徐家兄弟倆好不容易壯起膽子攔了上去,然而還沒開口,那位道長已經劍眉微軒,駐足問道:“你們是那個村裏的?”
徐大慌忙答道:“是,是的!那邊就是徐家村,俺們都是村裏的。”
道長點了點頭:“你們搬到山裏多少年了?”
這種小村寨,一看就知道是為了避禍全族遷徙的,雖然不是很大,看起來卻也有些規模了,估計建成的年頭不短。
果不其然,徐大連忙說道:“從我爹那輩兒就進的山,前年衝天大將軍來,還有些逃難進來的外姓……”
然而這些卻不是那道長想聽的,他輕一擺手,直接問道:“那近幾年來村裏有沒有出現什麼怪事?”
還真是個有道行的!聽到這話,徐家兄弟倆激動的臉都紅了,徐二搶先說道:“有!有!從上月開始村裡就鬧妖嘍!先是三叔家的栓子倒了,然後二叔、七叔家接連也倒了人,全都是昏着醒不來,吃不了米糧,只能用稀粥吊著命,還有人身上長瘡流膿的,快把俺們嚇死了!”
徐大可不像徐二光顧着說事,直接普通一聲就跪下了,連聲哀求道:“道爺!求您給俺村看看啊!好幾條人命咧,還都是壯勞力,一倒全家就完了啊!”
徐二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也跪下了,倆人邊喊還邊想磕頭,誰料那位道長眉峰一蹙,直接退開一步,沒受兩人的禮,反而說道:“源頭出在山裏,進村也沒有。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找點黍米和桃樹枝,再找幾條五寸長的蜈蚣,去頭尾用桃枝點着燒成灰,加在黍米粥里,用這個餵食病人,能夠穩定病情,不至於惡化。”
東西倒是不難找,然而兄弟倆都有些發怔,這麼簡單就能搞定大夫都看不好的惡疾?那道長卻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反而沖身邊人說道:“姜兄,看來我們要趕幾步了。”
那人並未開口,直接邁步向山裡走去,那道長見狀沖兩人微微頷首:“你們去吧,這兩天把村裏的公雞都放出來,夜間若是聽到了雞叫,千萬不要出門。”
撂下這句話,那道人轉身飄然而去。徐家兩兄弟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可是又不敢起身去攔,哆哆嗦嗦跪了半晌,最後徐二才站起身,拉起了兄長:“哥,道爺都說了,咱們趕緊回去跟族長說說啊!這道爺是去拿妖的吧?也不知能不能降服山裏的妖怪……”
徐大這時也醒過了神,扶着弟弟的手從地上爬了起來,連連點頭道:“是這個理!咱們先回村找族長……”
略過那六神無主的兄弟倆不提,這廂,兩人的步速又加快了不少,那個道人還邊走邊說道:“姜兄,這次估計要夜宿山嶺了,至少要辨一下星像才能動手。”
姓姜的男子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也是熟悉了對方的做派,道人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目光遠望,放在了前方的山嶺上。誰能料到現如今還有無主的靈竅可循,這次總算是沒有白費功夫。
作為茅山派第三十二任的首座弟子,也是預定的下任茅山掌教,孫雲鶴自從兩年前下山就在一直在各地遊歷,增長見識,也積攢一些功德。這些年世道愈發的亂了,黃巢那股賊兵還未徹底剿滅,就又出現了另幾伙人馬,把這世道攪得一塌糊塗。他對風水星象亦有涉獵,自然也能看出大唐以後衰亡之兆,然則鹿落誰手卻不得而知。雖然茅山並不是出世的門派,他對於這些方內之事卻不甚在乎,更沒有輔佐真龍天子的念頭。與其關心這些,還不如踏踏實實行在路上,幫一把深陷亂世的黎庶百姓。
就像他身邊站着的人。從遠山收回視線,孫雲鶴的目光在身側同伴的背影上停了片刻。這人名叫姜圻,也是他從一場亂戰中救出的。那次可謂是他下山後最為驚險的一役,兩人養傷都花了三個月有餘,期間經歷足可稱得上艱險。不過也正因此,如今兩人才能並肩上路,來探一探這靈竅寶地。
正想着,前面的人突然足下一頓,開口說道:“這裏感覺有異。”
孫雲鶴立刻就停下了腳步,看向身遭,過了半晌才嗯了一聲:“確實有點古怪,難不成這才是靈竅有變的關鍵?”
說著,他也不顧身邊人了,逕自從袖中掏出一把尺子,拿在眼前比劃起來。跟其他風水先生不同,孫雲鶴乃是正宗的茅山弟子,涉獵的風水之學也大多是宿土一脈的真傳,因此用的並不是風水羅盤,而是量天尺和三辰儀,量天尺用於測算風水,三辰儀則是觀星必備。此刻拿出了量天尺,他立刻就忘乎所以,眼觀山林,指掐手訣,就跟入了魔一樣東看西看,走來走去,推斷着什麼。
看了眼口中念念有詞,頗有幾分痴態的男人,姜圻沒有說話,而是悄然轉身走進了一旁的樹林。
兩刻鐘后,孫雲鶴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放下了手裏的尺子,轉頭略帶興奮的說道:“姜兄,這裏果真不對!之前黃巢興兵,孽龍兵煞沖了地脈,又有大雨衝垮了山樑,變成了囚龍局,才讓靈竅出了變化,那村裏的人應該是上山打獵才中招的,難怪會有失魂之狀。”
話全部說完了,他才發現旁邊已經升起了一個小小火堆,姜圻正席地而坐,在火上灼烤着肉食,像是一隻兔子和一條長蛇,肉已烤的金黃,冒出了香氣。之前光顧着趕路,連乾糧都沒吃,現在聞到肉香,頓時讓人飢腸轆轆。
姜圻也不知聽他說的那些沒有,只是點頭說道:“馬上就好,吃完再上路。”
孫雲鶴不由哂笑,也不矯情,直接走過去坐到了姜圻身側:“有勞姜兄了。今天白日就在附近看看這困龍之局吧,晚上天星出來,才好斷定破陣的方法。不過這種天地靈秀之處,估計也會生出些妖邪,就要拜託姜兄援手了。”
姜圻轉了轉枝條上穿着的蛇肉,遞過其中一支,淡淡說道:“好說。”
孫雲鶴接過肉條,輕笑一聲,從包里掏出了乾糧,拌着熱騰騰的肉食大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