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應
消息傳到雪香堂,李氏失手摔了心愛的銅胎掐絲蝶紋海棠手爐。
手爐‘啪’一聲摔在地上,清脆的聲音震的李氏渾身發顫臉色煞白。
她木獃獃盯着地上,眼睜睜看着手爐鏤空雕花的蓋子掀開,往前滾了幾滾才停下,失聲驚呼,“婆婆這是……在敲打我啊!”
她猛地一手拽住身邊站着的王媽媽,雙目圓睜聲音尖利,“她這哪是仗斃個丫頭提醒下人別忘了規矩,這是在明明白白打我的臉啊!”
“我昨日剛請綠雲幫個小忙,今日她就急吼吼的把人打死!二弟妹前幾天還從綠雲那打聽老太太的行蹤,賞了一支三分的金鐲子,老太太怎麼忍了?別告訴我她不知道!”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這個老虔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大家,她不中意我這個媳婦!”
“太太……大太太!”王媽媽緊緊攙住李氏,力度很大,箍地李氏胳膊生疼,她凌利的眼神殺過去,王媽媽生生忍住了滿臉悲戚,字字揪心,“雖是在咱們屋裏,說話也得小心啊!”
是啊……這是在紀家,不是在李家她的閨房,一點點不注意,話傳出去……
李氏閉上眼睛,咬牙忍住了鼻里酸意,無力坐回軟榻,“當初安哥兒還小,她讓我安心照顧孩子,擔心我累到沒讓我管家,我聽了;安哥兒長大一點,才華橫溢是全家人的驕傲,她要我看好守好,我聽了;安哥兒病了,她說做母親的比誰照顧都妥貼,孩子病能好的快,我聽了……結果,我的安哥兒去了,紀家……我這個嫡長宗婦竟然一點手都沒沾!我那麼聽她的話,也不過用這點好換來把那個掃把星趕出府!”
“我娘家說的有錯嗎?哪家的嫡長宗婦不掌家?她抵不過倫常壓力,分了我一點管家權,轉頭就讓夫君把那掃把星接過來膈應我!掃把星回來第一天,就故意打我的臉!”
“我到底哪裏做錯了!我就不該是太倉李家的人!不該有娘家!我就該是小門小戶眼皮子淺不知禮儀的村婦!那樣她就有理由為所欲為了!”
李氏低吼着,越說火氣越大,順手一摜,把小方桌上的茶點全部掃落,碗碟茶盞碎了一地。
聽到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再看一眼地上的碎渣,李氏氣才順一點。
王媽媽也沒叫人,彎下腰親自收拾起來。她年輕時就是做丫鬟的,這些事做慣了,麻利把東西收拾清,重新倒了杯熱茶遞到李氏手裏,“太太消消氣。”
李氏喊了半天口也干,喝了幾口茶,把茶盅用力在桌上一放,吊梢眉高高揚起,眼睛銳利,“有那掃把星一天,我就消不了氣!”
“看看看看,太太也知道,千錯萬錯,都是九少爺的錯,不是他突然回來,太太哪能碰上這糟心事?”王媽媽微笑着給李氏拍背,微豐的面容顯的人和氣柔軟,李氏的怒氣消了一大半,撇撇嘴,“他算哪門子少爺。”
“是是,奴婢說錯了,”王媽媽做勢打了下嘴,笑眯眯的把收拾好的手爐塞回李氏手裏,“今年冷的太早,才剛十月,就離不得炭火了,太太還是緊着自己,別凍着才是。”
李氏冷了眼,輕哼,“這個家裏,還有誰看到我這個大太太!”
“太太……也莫要太鑽牛角尖了。”王媽媽側立在軟榻前,聲音幽緩,“我只問您,哪家婆媳是真正親親熱熱,一點矛盾沒有的?”
李氏眼波動了動,笑的意味深長,“沒有,真有,也是做出來給人看的。”
“這不就結了?誰家過日子,也有牙齒碰到舌頭的時候,老太太是有自己的心思,可是這個家,這倫常輿論,可不是以老太太的心思變的。只要太太您不犯錯,全族人看在眼裏,會容老太太欺負您?不讓您掌家?真到那份上,咱們舅爺也不讓啊!”王媽媽給李氏細細分析,“咱們哪,不做那種打老鼠翻了玉瓶的事,掃把星配得上太太您這金貴身子碰?”
“自是不配!”李氏咬牙呸了一聲,“什麼東西!”
“您是嫡母,他是庶子,不聽話,好好教就是。”
“你是說……”李氏端坐,眼睛微眯。
“方才劉媽媽回來,說那位病了,要看大夫。”王媽媽湊到李氏耳邊低聲說,“您是嫡母,既然知道了肯定要請大夫……這天乾物燥的,那位沒準是上火了,得清清靜靜餓幾頓……再不好,可以給好葯嘛……”
李氏撫着掌心,緩緩點頭,眸里閃出微寒笑意,“你說的不錯。庶子不懂事,我這個嫡母可是好的……”
“你說……老太太杖斃了綠雲?”二房高氏正理陪嫁鋪子的帳冊,大丫鬟采青低聲說著聽來的消息,“是的太太,奴婢聽洒掃的下人們說,血流了一地,慘叫聲傳出老遠,特別嚇人。”
“有意思。”高氏合上帳冊,漂亮的杏核眼透出幾分精明。她偏頭看向窗外被風吹的不剩幾片葉子的樹葉,薄唇微抿,笑了,“大房的事……得離遠點。大嫂剛開始管家,有的是麻煩事。不過老太太看起來很喜歡九少爺……老太太喜歡的……我們也得……”
高氏想了想,拿起茶杯潤唇,揚聲吩咐,“去叫八少爺過來。”宣哥兒和人約好後天去玩,不如帶上九少爺試試?
“死的好。”田氏屋裏一片喜慶的大紅,過段時間就是她的好日子了,這從未用過的大紅色,當然可以肆無忌憚了。她穿了海棠紅的裙襖,連頭面都是金鑲紅寶石的,襯的膚色更加白皙,粉面含羞,連眼角淚痣都多了幾分嫵媚,好一個動人的美嬌娘。
“太太是說……”貼身的媽媽有些不解。
“老太太對大嫂不滿啊,大嫂不高興,我就高興了。”田氏長了一雙好眼,眼瞳幽黑眼線細長,內里波光瀲灧欲語還休,微微下垂的眼角和眼底紅色淚痣給她添了份楚楚動人,令人憐惜的氣質,縱使說這樣不客氣的話,也沒減一點點姿色氣質,還是那麼好看。
“你剛剛說大嫂那請了大夫?”她問貼身媽媽。
“是,說是九少爺不好,給九少爺瞧病。”
“我看不是那麼簡單。”田氏抬手在發間簪了朵紅色絹花,看了看覺得太大了,又從首飾盒裏找出一朵小的替換,“你去派人盯着,看大嫂到底想做什麼,咱們也幫幫忙……嗯,別忘了明天一早把咱們欠的見面禮補上。”也看看九少爺怎麼應對……
大夫進府的時候,畫眉和周大已經把紀居昕的份例領回來,登記安置了。
聽到大夫來了,畫眉一雙長眉舒緩,放下手裏的事,親自帶着大夫進門,“有勞大夫了,我家少爺好像染了點風寒,一直咳嗽不止。”
“風寒不風寒得看了才知道,”來的大夫年老精瘦,腰微彎,一雙綠豆眼看人十分不善,“若是自己就能估量出得了什麼病,要我們大夫何用?”
“是,奴婢錯了。”畫眉紅了臉咬了唇,把大夫引到紀居昕面前後,不再說話,站在紀居昕身側。
做為主子,還是個新來的未來不怎麼光明的庶子,紀居昕應該安撫下為自己着急的丫鬟才是,可他並沒說話,朝大夫伸出了胳膊。
相比畫眉,現在他對這個大夫更感興趣。
看這姿態,眼神,敷衍的意圖,明白這是個很快結束,只是走個過場的看診,紀居昕就知道,又有事找上門了。
“請問大夫貴姓?”
“周。”
“請問是誰請你來的?”紀居昕微微一笑,青澀的少年眸底散發著融融暖意和淡淡不安,“周大夫不要見怪,我才回家,請醫的事……不熟,很想知道是誰如此記掛我呢。”
記掛?周大夫驀的抬頭,看到純真少年眼底的真摯,見慣內宅風雨的老大夫也有幾分不忍,記掛是記掛,但不是他希望的記掛。
“還有誰,記掛兒子的,只有母親了。”周大夫語氣冷硬,態度一點未變,直直站起,“瞧着是虛火旺盛,沒什麼大不了的,清淡飲食數日該會好,無需開藥。”
正好進屋的百靈瞪大眼睛,“主子咳的那麼厲害,怎麼會不用開藥呢?這屋子這麼冷,火炕還沒起,炭還沒燃,怎麼會有火?”
周大夫睨了百靈一眼,“若信的過老夫,五日後不好再來喚老夫就是,信不過就換個大夫,告辭!”
“少爺——”百靈扁起嘴看向紀居昕,大眼睛包了一泡淚,纖纖素指指着門外身影,“他欺負人!”
紀居昕看着百靈笑。他以為嫡母會想什麼好辦法治他呢,竟然只是餓着嗎?不大可能,一定有后招。想想前世落了病根的身體……都是有原由的。
不過百靈這丫頭,竟然記吃不記打?這還不到晚上呢,白天的事就忘了?
百靈回頭看到紀居昕別有意味的笑,靈動活潑的小臉立刻僵了,這下真的記起前面的事了。孫旺還沒回來呢,萬一少爺要罰……
她撲通一下跪到地上。
紀居昕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差點眼淚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