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少年平方
禮天路上一座不起眼的小酒館前,密密匝匝的擠滿了人,把整條大路幾乎堵死。人雖然多,卻不吵鬧,都在注視着一對吟遊詩人父女的表演。
唱歌的是一個身穿粗布藍格長裙的女孩,她的容貌稱不上秀麗,鼻尖周圍生着些細小的雀斑,倒是調皮可愛。一個中年男子席地坐在女孩身邊,用六弦琴為她伴奏,似乎是女孩的父親。他大概不過四十幾歲年紀,但他飽經風霜的臉龐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女孩相貌一般,歌聲也只是過得去,男人的琴聲更沒什麼聽頭。但這吟遊詩人父女,卻有一個極大的賣點,就在女孩身上。
這女孩看面孔,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小身子卻發育得異常成熟,雖穿着厚實的拖地長裙,堅挺的胸部和渾圓的臀部卻高高的撐起了衣衫,呼之欲出。蜂腰之上,一根普普通通的紅布繩隨意的扎着,卻和藍色格子布映襯得極好,透出了一股藏在純樸後面的誘惑力來。而那腰帶不經意的扎法,也很能引起男人們的遐想。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即使忙碌而麻木的腳夫也不免在此停留片刻,露出神往的表情,這時就有幾個端着冒泡的大杯啤酒的女招待,下意識的看了他們兩眼。以會做生意出名的麥芽酒館老闆,德摩爾先生,正微笑地看着吟遊詩人父女,心裏盤算着他們能給自己帶來多少收益。
忽然兩個艾哈邁憲兵頂着塔盾衝進人群當中,高叫“讓路”,幾下就把人群沖得散了。唱歌的女孩不滿的瞪了兩個憲兵幾眼,被她父親拉着,也讓到了一邊。
這時,一個高舉榜文的士官邁着大步走到馬路正中,高聲**道:“奉我芬頓王御旨,緝拿犯有瀆神之大罪的聖神教教士及徒眾,凡有知情不報者,以同罪論處!”
士官**完榜文,退到兩個維持秩序的憲兵身旁。不多時,兩輛黑鐵囚車便晃晃蕩盪的出現在人們視野中。囚車裏坐滿了垂着頭祈禱的牧師,兩側則緊緊跟隨着八個包得像鐵罐一樣的艾哈邁憲兵,沉重的長矛杵在石板路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令圍觀者膽戰心驚。
“又在抓牧師了嗎?”一個傭兵打扮的青年低聲問道。
“是。你瞧,今天又抓了十幾個,倫伯底的地牢都滿了吧!”有人答道。
青年左右一看,答話的竟是麥芽酒館的老闆,德摩爾先生。德摩爾是個大胖子,正笑容可掬的看着青年。麥芽酒館是艾哈邁城雇傭兵交易的中介場所,主要收益都來自傭兵任務的中介費,因此德摩爾對傭兵們一向照顧有加。
“瀆神這罪名可不小啊!艾哈邁的聖神教教士上萬,咱們領主大人這下可有的忙的!”
“可不!據說葛朗台侯爵一個星期都沒睡好覺。不過,他只要照章抓人就能交差,慘的還是這幫牧師。前一段時間,聖心城才有魔族四處活動的消息,卻在這時候把牧師趕盡殺絕,也不知國王陛下怎麼想的!”
“老闆說的是。不說魔族,沒了神聖魔法,咱們傭兵的日子也不好過呀!平時都得加倍小心,一旦受了點傷什麼的……”
青年正在抱怨,囚車裏一個年輕的牧師,突然站起來用肩膀猛撞囚車頂上的鐵欄杆,高聲詠道:“主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
囚車旁的一個憲兵舉起長矛,用矛桿在那牧師肋部狠狠一戳,牧師慘叫一聲,癱倒在囚車中,一動不動了。
憲兵大罵:“叫什麼叫!活得不耐煩了嗎?”又在那牧師身上一頓猛抽,打得他叫苦不迭。
圍觀的人中,雖然多是豪勇之輩,看得也不禁皺眉。
德摩爾見了牧師的慘狀,只微微一笑,沒有言語。一個女招待從店裏跑了出來,在德摩爾耳邊低語了幾句。德摩爾胖臉上的笑容一收,隨着女招待快步走進了酒館中。
這時早餐時間已經過去,午飯卻還早,昏暗的酒館一樓只有七八位客人,稀稀疏疏散在眾多的座位之間。最靠外的一張桌子旁坐了兩個人,一個是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壯漢,正傻愣愣的看着德摩爾,另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則低着頭喝茶。
德摩爾掏出厚厚的記事本,朝兩人走過去。壯漢拍了身邊的少年一下,少年抬起頭,朝德摩爾望了一眼。
這是個相貌極為清秀的少年,一雙黑水晶般奪人心魄的眼眸、高聳的鼻樑、線條堅毅的嘴唇,都是罕見的秀麗,甚至比美麗的少女也不遑多讓。然而他身上破破爛爛的白袍掩住了面孔的光彩,那千瘡百孔的長袍已被塵土染為灰色,本來的底色完全看不見了。
德摩爾閱人無數,見到這少年不凡的相貌,也不免吃了一驚,竟一時停住了步伐。
德摩爾的眼光犀利,即使是最富經驗的傭兵,也少有敢跟德摩爾對視的,但那少年的視線卻盯着德摩爾的眼睛,沒有半點畏縮。
德摩爾暗嘆少年的不凡,心裏打起了小算盤來。他在城東區開了一家以皮肉生意聞名艾哈邁的大酒店,名為“天上人間”,是艾哈邁上流社會最紅火的交際場,正缺這麼一位能當作招牌的美貌少年呢!
“老闆,”英俊少年不卑不亢的說:“我和我的朋友鮑利想在你這裏登記一下,找個工作。我叫蘭斯,是個魔法師,鮑利是個戰士。”
“蘭斯和鮑利,嗯,”德摩爾點了點頭,打開了記事本,“可以告訴我兩位的級別嗎?嗯,恕我啰嗦兩句,本酒館雖是間小店,但總算經營多年,在艾哈邁有點名頭。來我這的客人,多是有身分、有來頭的角色,等級在五級以下的魔法師,生意怕會很少。──當然,若是專精於某一學派的法師,要求可以適當放寬……”
“三級,不是專精法師。”蘭斯面有難色。
“三級?哎呀,小哥,這可有點為難。嗯,這位戰士,是戰士吧,鮑利先生,你的等級是多少?”
“等級?”鮑利的大臉上寫着疑問。
“噢,他還沒有來得及去參加等級評定呢!”蘭斯連忙解釋道:“我的這位鮑利兄弟,在聖盾兵團是赫赫有名的大力士,曾一戰割下十五顆獸族戰士的腦袋,還獲得了榮譽勳章……”
一聽到聖盾兵團的名字,德摩爾胖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就在半個月前,噬血的獸族大軍曾攻佔了艾哈邁平原邊緣的幾座小鎮,直接威脅到艾哈邁城的存亡。好在靠着聖騎士費爾南和大祭司瓦勒的英明領導,再加上矮人族的八萬友軍鼎力支持,芬頓聯軍在艾哈邁南方的一座小山丘,白山,打了場艱難的勝仗,將獸人趕回了自己的領地。戰況慘烈,負責誘敵的聖盾兵團在戰役中幾乎全滅,少有生還者。
領兵的費爾南公爵怕折損自己的功勞,對這件事瞞而不報,德摩爾是靠着騎士團的關係才了解到此事的。若不出所料,這蘭斯與鮑利的身分,十之**是白山戰役的逃兵,到艾哈邁城來討個生活的。
“勳章沒用的,艾哈邁哪個青年貴族沒有個幾枚的?雇傭兵這行不看那個。”德摩爾搖了搖頭說。
“你看他這強健的體格!看看這肌肉!怎麼也是個七八級的戰士吧?”蘭斯舉起鮑利的一隻胳膊給德摩爾看。
“精鐵礦的礦工那才叫強壯呢!”德摩爾不客氣的道:“嗯,已經記好了,蘭斯和鮑利,雇傭兵兩名,一個是三級的魔法師,一個是沒有等級的戰士,體格強壯。兩位請留下聯繫地址,方便與你們聯絡,有工作時我們自會發出通知。中介費用我們會向僱主收取的,兩位不必擔心。噢,對了,請付五枚銀幣給我,註冊費,銀幣五枚。”
“註冊費?”蘭斯瞪大了眼睛。
“銅幣五枚可以嗎?我們只有這麼多錢了。”鮑利道:“嗯,飯錢可能不夠了。”
“是嗎?”德摩爾嘻嘻一笑,用瞇成一條縫的眼睛看着蘭斯,“那也沒關係。要不,這位蘭斯小哥在我店裏做幾天好了。不是這家店,是城東的分店。那邊是貴族小區,光每天的小費也有十個銀幣了。說實話,以小哥的相貌,何必作傭兵這種舞刀弄槍的差事,要是讓哪個男爵夫人、子爵夫人看上了,想要多少銀幣就有多少……”
就在這時,一個女招待慌慌張張的從樓梯上跑了下來,大叫:“不得了了,老闆,二樓有位先生正在到處找您呢,您快點上去看看吧!喔,他下來了!”
女招待話音未落,樓板咚咚咚一陣響動,隨即,一個年輕的聲音叫道:“老闆!”
德摩爾詫異地抬起頭來,只見樓梯上走下一個少年。他個頭不高,披着一件長長的深色斗篷。那件斗篷質料上乘,做工考究,價值不下數百枚銀幣。斗篷固然貴得嚇人,但更驚人的是少年的相貌,那少年竟然是一位世所罕見的美少年。眼前這個蘭斯已堪稱秀麗有餘、堅毅不足,但與那少年一比,立刻黯然失色。
那少年肌膚細膩,白得沒有血色,眉目如畫,容貌帶着小孩子般的中性氣質,而又帶點無法言喻的魔性魅力。若不是兩道劍眉向上挑着,顯得英氣勃勃,又是一副怒容滿面的樣子,說起來,倒像個女孩子多一點。這少年臉上唯一的缺憾,是他生着雙霧蒙蒙的瞳子,像隔着層玻璃似的沒有神采。
那個少年扎着灰色大頭巾,頭髮和耳朵都給頭巾掩着看不到。大熱的天氣里,扎着頭巾實在有點怪,但注意到這事的人不多,人們的目光都給那少年精緻得嚇人的容貌給吸引住了,顧不上看他的衣着。
看到這少年的驚人美貌,一樓的不多的幾個女客紛紛低聲驚呼。一個女招待手一不穩,把盤子摔在地上,“啪”的碎成了幾片。
德摩爾瞪大了眼睛,也不怪那些女孩子們如此吃驚,誰想得到,竟一下子看見兩個萬中無一的美少年呢!
座中的蘭斯也對正在下樓的少年的美貌大為吃驚,愣愣的瞧着。恰巧那少年也看到了蘭斯,他們一個站在樓梯上,一個欠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對望了一會。店裏的人見了這古怪的狀況,也紛紛轉向蘭斯。這一看可不得了,又有兩個女孩摔了盤子。
一個大膽的女傭兵站了起來,朝蘭斯他們這邊走了兩步,終於回過神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女傭兵大口喘着粗氣,弄得坐在一旁的丈夫直瞪她。
“老闆!哪個是雇傭兵行會的老闆?”少年大喊道。
德摩爾圓球一樣的身體立即滾了過去:“我就是。請問這位先生,您是要找雇傭兵嗎?”
“我叫斯克雷,要雇傭十級以上的魔法師,現在就要。怎麼大名鼎鼎的艾哈邁麥芽酒館,連一個中等魔法師都找不到嗎?若是沒有,就給我找個牧師來!”
“十級的魔法師!”德摩爾吃了一驚,在麥芽註冊的十級以上魔法師只有十幾個人,都是大傭兵團的成員,在這裏不過是挂名而已,“現在可沒有,您得等到明天才行。牧師,就更沒有了,牧師都在倫伯底祈禱呢!”
“他是誰?”斯克雷徑直走到蘭斯他們的桌子旁,指着蘭斯問德摩爾,“這不是個牧師嗎?你看他的袍子!”
蘭斯的臉色頓時微微一變,神經質的向後靠了靠。斯克雷說的沒錯,蘭斯這件正是牧師袍,法師白袍與牧師袍本來相像,蘭斯的袍子破爛不堪,更難看出來了。蘭斯沒錢買新衣服,就索性穿着它,終於給人發現。
蘭斯落魄貴族出身,因為家境變化的關係,曾先後在魔法學院和神學院中學習,成了一個罕有的魔法師兼牧師。遺憾的是,他的兩個職業都不成熟,只能施展三級以下的低階法術。若不是蘭斯在戰場上當了逃兵──鮑利正是那時遇到的同伴──不敢回神學院交差的話,他現在也跟院長洛瑪特神甫一樣,在艾哈邁城西區的倫伯底監獄地牢裏數日子了。
以蘭斯的牧師身分,本不該冒險到雇傭兵行會來找工作,可他和鮑利別無所長,不做傭兵也不行。
這時,德摩爾給蘭斯解了圍。
“這位叫蘭斯,是個魔法師。”德摩爾點頭哈腰的說道:“旁邊的是鮑利,戰士……”
“我沒問那個。”斯克雷擺了擺手,“他是魔法師?”
斯克雷的表情擺明了不相信蘭斯的身分。
“蘭斯先生是三級的魔法師,斯克雷先生。”
“把你的手伸出來。”斯克雷高傲的看着蘭斯說。
蘭斯瞟了一旁的德摩爾一眼,德摩爾向蘭斯點頭。
蘭斯伸出手,斯克雷忽地抓住了蘭斯的手腕。蘭斯感到手腕一熱,斯克雷的手便迅速縮了回去。蘭斯看到他手指纖細,白白嫩嫩的頗為好看,顯然從未乾過重活,更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水味兒。
“就是這個人吧!”斯克雷指了指蘭斯說。
“天啊,這可不行,斯克雷先生!”德摩爾吃驚的說:“您不是要找十級以上的法師嗎?這位蘭斯先生太年輕了,能力遠遠不能達到您的要求。我怕不但會壞了您的事,蘭斯先生自己也有危險。”
蘭斯目光複雜的看着德摩爾。德摩爾對自己有什麼企圖,蘭斯已隱約猜到,對德摩爾的熱心幫助他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啪”的一聲,斯克雷把一塊亮閃閃的金幣丟在桌子上。德摩爾的胖臉抖了抖,馬上換上了最謙卑的笑容,垂着手不言語了。一個金幣,這已經是中介費用里最高的價碼,如今只是為一個隨處可見的三級魔法師牽線搭橋,德摩爾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胖老闆看着面前的兩個超級美少年,為他們不能去天上人間酒店工作感到十分遺憾。
“喂,”斯克雷對蘭斯說:“我出一百個銀幣,預付一半,要你幫我奪取一件東西。我試了你的實力,這任務對你肯定沒問題。”
斯克雷的口氣,好像根本就不容蘭斯拒絕。蘭斯正在缺錢,一百個銀幣,還預付一半,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期。蘭斯費了好大力氣才剋制住心底的狂喜。
蘭斯站起來指着鮑利說:“這個是我的夥伴,鮑利。”
“我是鮑利!”大個子戰士樂呵呵的道。
“鮑利也跟上。”斯克雷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酒館大門。
蘭斯三人出了麥芽酒館,外面的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拉六弦琴的老頭正在收拾行裝。而那個身材出眾的唱歌女孩,坐在一輛木製手推車上面,悠閑的盪着小腳。
看到斯克雷和蘭斯從酒館裏面走出來,女孩先是驚訝的打量了二人兩眼,繼而調皮的一笑,眼裏流露出聰慧的光彩。這時老頭已做完了手頭的活,見女孩盯着剛從酒館裏出來的兩個少年笑,吃了一驚。老頭推了女孩的後背一把,伏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知道了知道了,”女孩笑着跳下了推車,“我不會讓媽媽怪你的。”
老頭推起手推車,朝市政廳的方向走了。女孩背着手背,蹦蹦噠噠的跟在後面。她又回眸向蘭斯他們望了一眼,恰巧這時蘭斯也在向她望。女孩那雙眼睛真是漂亮極了,顧盼之間,竟帶着絕代佳人才有的那種驕傲風姿,和她那隻能算是中人之姿的相貌很不相稱。她向蘭斯嫣然一笑,消失在人叢之中。
“你們的住處在哪裏?帶我去看看,晚上我叫馬車來接你們。”斯克雷用他那特有的冰晶質感的聲音問蘭斯。
蘭斯告訴斯克雷自己的住址,但斯克里根本沒聽過他們所住的那家小店的名字。斯克雷望了望天空,判斷了一下時間,便讓蘭斯和鮑利帶他去看。
蘭斯帶路,從禮天路上的一條小巷拐了進去,走進一個小市集。蘭斯的新僱主,斯克雷少爺雖讓蘭斯帶路,卻不肯落在他後邊,兩人幾乎走了一個並排。而鮑利則樂呵呵的跟着,活像二人的保鏢。
蘭斯得了五十個銀幣的定金,心裏十分歡喜,腳步輕快。斯克雷則好奇的東張西望,對道邊各式各樣的小攤很感興趣的樣子。蘭斯判斷,這貴族少爺可能沒到過市井之中,看什麼都新奇,便放慢了步伐等他,讓他瞧個夠。
過了不久,蘭斯便發現情況有點不對頭。仔細一看,店鋪的角落裏、路邊的小攤後面,到處都有驚羨的目光射來。那都是艾哈邁女孩的目光,目標不是自己,就是身邊的英俊少爺。多數少女都躲在暗處,一邊兒偷瞧兩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漂亮男孩,一邊兒臉紅。也有幾個大膽的女孩子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尾隨着,蘭斯一回頭,她們便轉過臉去,撿起小攤上的雜貨看個不休。
蘭斯為少女們的大膽主動感到很吃驚。他自小寄居在有爵位的叔叔家裏,接觸不到多少人,接着又進了魔法學院和神學院,過着近乎與世隔絕的求學生活。叔叔失勢后,還沒畢業的蘭斯又被踢上了戰場。可以說在他有限的人生經歷里,還從未被如此多人同時注視過。
蘭斯納悶的看着女孩子們,他那探尋的目光,和斯克雷走馬觀花的視線可大不一樣。凡被他視線掃過的女孩,無不羞澀的低下頭去,一個個芳心竊喜,懷中小鹿亂蹦。
蘭斯心想,這都是自己的僱主太惹眼,自己和鮑利頭幾天上街時,便沒有這般熱鬧。他可不知道,少女們的目光倒是關注他蘭斯更多一些。要知道,女孩們對英俊男子的狂熱,原不比男人們對美貌少女的狂熱少半分,只是由於天性內斂,沒有表現得那麼明顯罷了。蘭斯和鮑利上街,兩人衣着破爛,身材又相差甚遠,走在一起就是兩個結伴的流浪漢,哪有女孩子願意多看一眼。而斯克雷那光鮮的打扮,正好做了自己和蘭斯的金字招牌。
女孩們多愛慕虛榮,視線先是被斯克雷少爺的深色斗篷所吸引,繼而是斯克雷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冷冰冰的俊臉,接着便看到英俊少爺的身旁,還有一個衣着襤褸,相貌卻不遜於前者的又一個美少年來。一個難得,兩個聚在一起,更是百倍的難得,兩人走在一起,便是一幅絕妙的圖畫,猶如王子出遊,隱者引路一般。
而兩者相較,斯克雷的東張西望,只能看出未經世事的小男孩的天真與純潔,與蘭斯那複雜而深沉的凝望相比,頓時落了下風。
跟在兩個帥哥背後的粗豪大漢,乾脆被少女們刁鑽的目光忽略,當成是一根移動的黑木樁了。
蘭斯越走越吃驚,步伐情不自禁的慢了下來,感到自己僱主的魅力近乎魔力了。
其實蘭斯自己也剛來艾哈邁三天,對當地的風土人情有所不知。艾哈邁是芬頓王國的商業樞紐,每天出入艾哈邁城的外地人,比居住在此地的多十數倍。有很多長年在外行商的商人,一年中回不了幾趟家的,索性就在艾哈邁城中再娶一房妻子。等生下了孩子,若是男孩,便跟着父親四處行商去了,而女孩則留在艾哈邁,陪着母親。天長日久,艾哈邁城中的女子便越來越多。禮天路南的市集還算不得什麼,若是到了艾哈邁的南城區,那住的都是行商的家眷們,簡直是個女兒國。
前不久的白山戰役中,艾哈邁作為離戰場最近的大城市,有近萬名青年男子參軍。戰後,為了那一點點戰利品的分配,聖騎士費爾南和矮人族的領袖發生了不大不小的磨擦,弄得聯軍部隊不歡而散。芬頓王國與北方的矮人氏族的關係急轉直下,多數臨時軍人都被聖騎士費爾南強行帶到北方去了。這樣一來,艾哈邁城中的青年男性就更加稀少,城區里七個少女的身邊,往往只能見到一個未長成的男孩。
只有禮天路上是個例外。艾哈邁城的外人,多在禮天路上歇腳,那地方男人雖多,卻儘是身分卑微的苦力、腳夫,再不就是野蠻的雇傭兵。城裏的少女們自視清高,都不願到禮天路上去,跟那些下賤的外人接觸。
蘭斯在艾哈邁,為生計所迫,每天都到麥芽酒館一帶閑逛,想找件工作做做。艾哈邁的憲兵到處搜查牧師,也令蘭斯的心情不能安定。是以艾哈邁的這些獨特的風土人情,蘭斯全不知道。
蘭斯數了數跟蹤者的人數,發現眼前雖沒有幾個,躲在暗處的卻很多,走完一條長街,尾隨的女孩總數已不下二十人了。蘭斯被這數目嚇了一大跳,不敢再數,匆匆的往旅店前進。而那些艾哈邁少女,一見帥哥要跑掉了,心裏一急,顧不得臉面,紛紛提起裙腳,一溜小跑追了上來。一時間,窄巷之中,霓裳成流,彩裙亂舞,少女們香汗淋漓、嬌喘吁吁,雖然害羞,卻誰也不肯落於人后,場面蔚為壯觀。
蘭斯聽到她們細密如雨的腳步聲,更加害怕了。斯克雷回頭望了一眼,對眼前壯觀的場面大感興趣,竟停下了腳步。蘭斯只好抓住斯克雷的手,拉着他跑了起來。蘭斯感到這貴族少爺的手出乎意料的小,軟綿綿的,又異常冰冷,他雖覺得斯克雷的手冷的奇怪,也沒空想這許多。蘭斯沒法向斯克雷解釋什麼,不是怕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想法,而是自己也並不完全了解自己的想法。那些少女有什麼可怕的?但眼前的狀況,不由得他不跑。
斯克雷奇怪的看着蘭斯,倒也沒拒絕。這第一次來到市井的少爺,對一切都只覺得有趣。
兩個英俊少年手牽着手跑了起來,更加激發了艾哈邁少女們的鬥志。心思遲鈍的鮑利,站在街心撓頭,很快被少女的洪流吞沒了。
蘭斯和斯克雷跑的飛快,一轉眼就到了蘭斯的住所。蘭斯喘着粗氣,扶着旅店的木板門,戰戰兢兢的回頭望去,有十幾個女孩子蹲在石板路上氣喘吁吁。追過來的艾哈邁少女雖不多,蘭斯的老窩也是暴露了。
蘭斯心想,這下非得換旅店不可了,我畢竟也算個教士,太過引人注目的話,進倫伯底監獄的日子也就不遠了。他無奈的看了看那群尾隨而來的女孩子們,其中一個正在往對面的一個門牌上畫記號,這更堅定了他搬家的決心。
斯克雷看了看四周的景物,沒進旅店的門就走了。剛剛猛跑了這一陣,對斯克雷似乎沒有任何影響,汗都沒掉一滴。斯克雷一走,門口的艾哈邁少女跟走了一半。蘭斯很懷疑那貴族少爺還能不能找到這兒來,路上會不會讓艾哈邁的少女們給吃掉。他朝路頭望了望,鮑利那高大的身影還沒出現,大約是讓少女們撞得暈頭轉向了吧!
蘭斯兩手攥着沉甸甸的錢袋,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邪惡的**頭。他想那斯克雷少爺的任務也不知危險不危險,現在一半定金到手,不如跟鮑利收拾行李,就此溜走算了。
不行,我身為聖職者、聖神教的教士,我蘭斯的職責是把神的福澤帶給世上多劫的蒼生,豈能為了一己之私慾作出違背教典的事呢?不先端正自己的思想,何談凈化他人的靈魂!
蘭斯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為了堅定自己的信**,他開始回憶起神學院的老院長洛瑪特神甫的諄諄教導來。
“蘭斯,”老神甫用慈祥的眼睛看着蘭斯說:“你是從魔法學院中轉來的,你從小接觸的,都是些盜用神力而自以為能的世俗小人,你過去學習的,都是些異端邪說的歪論。可是你進神學院不到兩年,就能施展三級神術了,你能有如此成就,這是主神的恩賜,是神學院的光榮。主既然原恕了你的過錯,還賜你以過人的才華,你當以加倍的熱誠回報主的恩典才是。蘭斯,你現在還年輕,可你不能因為年輕而放鬆自己。你要成為一個傳教士,把真神的福音播到芬頓河的兩岸,讓世人睜開眼睛,仰視主的光芒,讓他們敞開心靈,傾聽主的呼喚。遲早有一天,你虔誠的信仰和高貴的犧牲,會洗凈世人的罪惡,那時你才算是償完了你的債累。”
言猶在耳,洛瑪特神甫的人卻已在倫伯底的黑牢中,與老鼠、蟑螂為伍為伴了。
蘭斯甩了甩頭,想把突如其來的傷感甩掉。要成為一個傳教士,也得先活下去才行。
傍晚時分,斯克雷的馬車來到了旅店門口。蘭斯和鮑利一坐進車廂里,馬車立刻啟程,朝艾哈邁城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