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達安特事件的收場
一輛寬敞的馬車,在禮天路上疾馳。
車裏有兩位乘客,一個是形容有些憔悴的男性精靈,另一位,正是當前艾哈邁城中最為炙手可熱的新聞人物。提起他的大名,若不能說出幾件傳聞逸事,便被認定是孤陋寡聞、跟不上時尚潮流的老朽行徑,而遭受眾人嘲笑。
在艾哈邁這座以熱情浪漫着稱的城市,每隔一段時期,總會誕生一個焦點人物。有時是有繼承聖騎士之位的天賦的年輕劍客,有時是在學界中備受矚目的魔法奇葩,有時是貴族交際圈中左右逢源的寵兒。由於軍隊、魔法師、貴族三者相互輕視,凡在一個領域受寵,在其它兩個交際圈中便會遭到排斥,幾百年來歷來如此。
可是,這個年輕人的出現卻打破了慣例。
他不但是光明法師塔的常客,格雷堡晚宴的座上之賓,那些最為古板強硬的軍人見了他,也會以最為謹慎的態度審視,而不敢露出半點輕蔑。這是因為,在芬頓軍隊中享有極高聲望的杜馬略伯爵,對這個年輕人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曾多次邀請他到家中作客,雖屢次被拒絕,也沒有顯露出一絲不悅。
另外,又傳說已經退役的老聖騎士肯特新收的劍術弟子,恰巧是這個年輕人帶來的保鏢。而那位保鏢,似乎就要在肯特家中佔據最為牢靠的一個座位了。
此外,還有這樣一種傳說,他與領主的掌上明珠,艾哈邁的公主夏爾蒂娜小姐之間,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幾天前的一個早晨,在瓦勒宰相的歡迎儀式上,很多儀仗隊員都親眼目睹,他抱着一位相貌酷似夏爾蒂娜小姐的少女,︱︱那個少女當時只穿了極單薄的衣物,騎着尤妮元帥夫人最珍愛的紅馬,從北門進入城中。而尤妮夫人與夏爾蒂娜小姐之間的親密關係,艾哈邁盡人皆知。
他相貌清秀,風度翩翩。沒有一個正值妙齡的少女,見了他的面容能不臉紅心跳的。他曾在光明法師塔的測驗中掀起軒然大波,被認定是不世出的魔法天才,出自一個無比強大的、擅長使用古代語魔法的魔法家族。這些秘聞,普通人雖只知大概,但那些心高氣傲的魔法師們在他面前表現出的敬畏態度,任何人都能看到。
關於他的真實身份,有許多種猜測。大多數人持這樣的觀點:他是西方常春國派來的年輕大使,以私人身份在艾哈邁做短期旅行。他在鬧市之中租了所有平民化旅館中最有品位的房間,房間中藏着一個漂亮的外國女奴。見過那個少女的人很少,但每一個自稱有幸一睹芳容的人都說,那是可以在一笑之間,傾倒一個國家的絕色美人。
種種猜測,不一而足。在艾哈邁人的想像中,這個年輕人已經被神化了,彷彿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任意一種潛質,世上的一切榮華,都可信手拈來。
在艾哈邁人看來,這樣一個人物,有煩惱的事是不可想像的,簡直荒謬絕倫。
但是,事實上這個年輕人正在煩惱中,而且煩心的事還真不少。為精靈妹妹洗脫嫌疑,解救獄中的眾教友,復興教派的大計姑且不提,必須要操心的雜事也有一堆呢。
“梅亞德隆,你們的據點還有多遠?有多少位守護者在那裏呢?”
“馬上就到。大人,坐馬車好像……有點奢侈呢。”守護者隊長面有難色的答道。
蘭斯向精靈擺了擺手:“車錢我出好了。”
他放下馬車的窗帘,又陷入沉思。
達安特城堡里發生的事件,雖已告一段落,卻仍在他心中盤旋不去。總覺得像留下了什麼隱憂似的。
但一經回想,又不知具體哪件事值得擔心。
說起來,那天實在非常幸運,正在哄大哭的夏爾蒂娜,在野地里遊盪的紅獅子被女孩的哭聲引了過來。蘭斯用魅惑術制住了馬,半是勸解半是強迫的把夏爾蒂娜抱上了馬,連夜趕往艾哈邁。事後得知,老吸血鬼那時已接近了地道口,相距不足百米。
數個小時之後,喬和皮克也回到了艾哈邁城,把達安特城堡中發生的事分別通知給了光明法師塔理事和格雷堡的領主大人。在魔法師科洛斯的帶領下,一支小分隊於黃昏時分出發,封鎖了達安特城堡包括密道在內的所有出口,整夜巡視,保證吸血鬼無法趁夜逃脫。翌日清晨,一支由兩百位騎士,四十個魔法師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開往達安特城堡。
搜查隊在地下庭院的暗室中找到了達安特伯爵的棺材,和三具殘缺不全的人類屍骸。而老吸血鬼的屍體則在接近地道出口處被發現。它的死因源於幾天前的一場戰鬥留下的舊傷。
據推斷,整個事件的起因是這樣的:三位芬頓魔法學院的教師,參加完光明法師塔的集會,在返回途中,意外的闖進了達安特城堡。在獵奇心的驅使之下,他們找到了達安特伯爵的睡眠之所,引發了戰鬥。一場激戰,三位魔法師全數喪命,而達安特伯爵也遭到了致命的打擊,心臟受損,**不斷崩壞。當喬等人進入城堡時,達安特伯爵的**已經到了極限。只要他們晚到一天,便可以安安全全的給伯爵收屍。但夏爾蒂娜的到來又給吸血鬼提供了最後的機會,︱︱純潔少女的血液。為了抓住這根救命稻草,老吸血鬼使出了渾身解數,對他們發動了最後的突襲。
搜索隊對整個城堡進行了徹底的搜查,發現了少量的魔葯。又為罹難的三位法師舉行了簡單的火葬儀式,︱︱被吸血鬼殺死的人,只能如此,返回艾哈邁。
期間發生了一件好笑的事,第四騎士團的艾伯特先生,因為喝了吸血鬼遺忘在城堡三層的一瓶黑桂烈酒,竟在吸血鬼城堡里睡了一天兩夜。被發現時,依然鼾聲如雷。
至於那位失蹤的索隆騎士,最終也沒有找到下落。推測被芬里爾狼吃掉了。而芬里爾狼也不知所蹤。
另有一件懸而未決的疑案,達安特伯爵的一對兒女的去向沒有任何線索。很多人認為,他們在失敗的安結羅儀式中喪命了。不過也有人不同意這種觀點。反對者指出,即使儀式失敗,棺材也早就準備好,而整座城堡中,只找到了一具可供吸血鬼棲身的棺材。達安特伯爵的兩個孩子,尼朗和赫斯佳,大約早已離開了城堡,到其它地方去了。
達安特城堡的吸血鬼事件,在兩天之內就傳遍了艾哈邁的街頭巷尾。在艾哈邁民眾中引起的反響之強烈,是蘭斯絕沒有想到的。
蘭斯和夏爾蒂娜的名字被有意隱去,但仍有很多人,靠着蛛絲馬跡的線索,找到了蘭斯的腳印,添油加醋的一番吹噓。現在在艾哈邁,凡事只要跟蘭斯扯上了聯繫,就有更多的聽眾。即使是謊言,人們也樂於相信。
又有很多人對艾哈邁的防衛工作提出了質疑,一個吸血鬼在城外盤踞多年,卻一直未被發現。這不是失職是什麼呢。
憲兵隊中一個剛剛上任不久的小長官,很快便以瀆職的罪名卸任。
許多不問世事的老貴族也開始四處活動,以證明他們並非與達安特伯爵一樣,是躲藏在人類中的魔族份子。這期間,深居簡出已成了心懷鬼胎的代名詞,成為一種惹人猜忌的罪過了。
在這一事件中,蘭斯深感輿論的發展實在變幻莫測,令人瞠目結舌。
但只要想想,自己一無驚天動地的魔力,二無家世背景,卻也在艾哈邁興風作浪,達安特伯爵多年經營,最後還搭上自己的老命,引起些許風波也不為過。
正在胡思亂想,聽到梅亞德隆說:“已經到了,蘭斯大人。”
下了馬車,從一扇窄小的後門進去,竟然來到了麥芽酒館的後院。兩個精靈拿着掃帚在院中掃地,見蘭斯與梅亞德隆進來,都把掃帚撂下,垂手肅立。
“你們怎麼住在麥芽酒館?”蘭斯吃驚的說,他可不想和德摩爾老闆踫面。
“我們欠了德摩爾老闆一些錢。”梅亞德隆不好意思的撓頭。
“明白了。是為了餵養佩齊亞的那些野狼吧。做雇傭兵的收入呢?難道都付了中介費?”
“收入也有。差不多和喂狼的花銷持平。但德摩爾老闆之後對我們提出了索賠。”
“什麼理由?”
“據說是執行任務時處理不當,使行會的信譽蒙受損失。”
“欠了多少錢。”蘭斯不耐煩的問道。
“加上之前借的一筆伙食費,打破店裏東西的賠償費,幾天來的利息,一共四百……四百九十個銀幣……”
“你們自己賺吧。”蘭斯沒好氣的說,“這麼多錢我可拿不出來!這德摩爾也太黑心了!欺騙單純善良的精靈給他賣命!”
“給大人添麻煩了!梅亞德隆無能啊!”
懶得理他。這時佩齊亞從房間裏走出,在他身後竟跟着一隻巨型黑狼,身長接近兩米。一見到蘭斯,那狼背上的硬毛都豎立起來,用它尖銳的爪子扒着地面。從它深紅色的眼眸中,可以看到強烈的殺機。
“老實點,大黑!這位是蘭斯大人,主人的主人!”佩齊亞訓斥道。
黑狼不敢違命,哀號兩聲,趴下了。
“這隻狼……”蘭斯倒吸一口冷氣。
“噢,是在野外撿來的。蘭斯大人您看,多壯實的傢伙呀!”佩齊亞拍了拍巨狼的背。它那粗重笨拙的尾巴,便左右搖晃起來。
這隻黑色巨狼,正是達安特伯爵的芬里爾狼。那天夜裏,夏爾蒂娜的魔法標記被破解之後,它奉命出地道追擊他們。不料雨水的潮氣和秋風菊的花香掩蓋了蘭斯與夏爾蒂娜的氣息,芬里爾狼在草地上迷路,又被帶着銀狼王的地行者艾瑟倫遇到。艾瑟倫以為它是佩齊亞的狼,便讓銀狼王控制住它,帶給佩齊亞。
這麼有力的下屬可是千里難尋!狼王愛不釋手。儘管芬里爾狼食量很大,還是咬咬牙,收養了它,取名“大黑”。
也幸虧封鎖北門的任務被蘭斯取消,佩齊亞遣散了所有的野狼,不然把精靈們都賣掉怕也養不起芬里爾狼呢。
“大黑好。”蘭斯向芬里爾狼揮了揮手。他可不敢摸。
大黑閉上眼楮,裝聽不見。
“不懂禮貌!”
掃帚柄立刻落在了芬里爾狼的屁股上。灰塵四起。
“算了吧。”
“快多謝蘭斯大人!”
“嗷嗚︱︱嗷嗚︱︱”
大黑叫得很賣力。蘭斯想對它笑笑,表達一下善意,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即使連牧師的職業微笑也做不出。
他覺得有點慌張。彷彿一直戴在臉上的面具,忽然被人揭開。明媚的陽光看來竟有幾分刺眼。
為什麼會不開心?這個問題,蘭斯根本不願意想。
因為他知道,答案是一個女孩的名字。
她在他心中,已成為一個禁區。她美麗的容顏,曼妙的身姿,曾在他心中留下幾許遐想;不知歸宿的親吻,和躲藏在冷言冷語背後的愛意,則又在她那冷若冰霜的面孔上,塗抹上一縷粉紅色的溫存。但這些都不過是風花雪月的遠景,無法長久留存。
直到那個浸着冷雨的夜晚,少女的淚水才封緘了他的記憶,在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留下一個淡淡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