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毒婦人心
桑祈進宮必做的兩件事,一個是上朝,一個則是去淺酒的寢宮
她有很多事情想問這個西昭女子——甄禹被害的真相,皇帝榮澈生病的真相,白馬河畔自己中了什麼毒。敏感地覺得,這些事件背後,必定都與她和西昭有關。
然而雖然歷史已經成為過去,往事塵埃落定,淺酒卻並不想告訴桑祈她想要的答案。
於是桑祈鍥而不捨地來,她堅持顧左右而言他,亦已周旋了數個回合。
今日桑祈卻覺着,淺酒與平常有些不同。
她還是穿着美艷誘惑的薄紗,以往都是帶着幾分慵懶醉意地自顧自彈奏着琵琶,笑意溫和卻就是不說實話。今日卻反常地沒彈曲兒,而是靠在美人榻上,見桑祈宮人迎進來也沒起身,眼角似乎還帶了幾分潮濕的水汽。
桑祈看到她面前擺着一封信箋,不由暗暗蹙眉,想着該不會這信是西昭人來的,他們終是胃口大開,不滿於只待在平津了吧。
一直到她走到近處,輕聲咳了兩下,淺酒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美眸顧盼,盈盈然看向她,低低嘆了口氣,笑道:“大將軍又來了。”
言辭間,就好像二人是一對熟悉的友人似的。
桑祈聳聳肩,道:“是啊,淺酒姑娘不覺得我煩么?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你便是替我解個惑又如何,那奇毒既是你西昭的,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搞出什麼名堂不是?”
這番話她已經翻來覆去說了許多次了,再三強調自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出於好奇。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處。
這一次卻例外,淺酒側眸,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史無前例地反問了她一個問題:“妾身若是告訴將軍,將軍會同意陛下的要求么?”
桑祈剛想說唉呀姑娘你終於肯開口了真是老天開眼,聽到後半句卻不解地愣了愣:“什麼要求?”
“將軍心裏明白。”淺酒起身,披着垂順至地,黑亮如瀑的柔美長發,赤腳走到梳妝枱旁,補了補唇上的胭脂。
桑祈嘴角一抽,心想該不會這是在暗指卓文遠剛才說的,讓她幫忙在唇上塗丹脂的事兒吧。那只是話趕話的隨口一提而已啊,再說文政殿離淺酒的寢宮醉眠軒隔着大半個御花園,當時殿裏又沒有別人,二人間的對話,她是怎麼知道的?莫非這姑娘真是什麼狐媚精怪不成?
淺酒精心地補好胭脂之後,又開始對鏡描眉,見桑祈半晌不答話,才又道:“妾身說的是陛下想要迎娶將軍一事。大將軍三年孝期已滿,可曾想過,若是陛下再次向您求娶,要怎麼辦?”
不是說胭脂的事兒就好,桑祈鬆了口氣,無奈地笑道:“我覺得你可能是誤會了什麼,卓……哦不,陛下並沒有要將我納入後宮的想法。”
淺酒卻是不太相信,淺笑道:“哦?妾身可記得,從前將軍未被聖旨賜婚的時候,陛下可是在您身上花費了不少心思。每次外出回來,必定要去看您,給您帶好吃的,和好玩的小玩意。就是直白地求娶的話,怕是也說了不下千百次了吧。莫非將軍一直都當做了耳旁風?”
往事不可追,他確是曾經待她極好,她也毫無顧忌地報以真心,然而……
桑祈眸光暗了暗,語氣不善道:“然而彼時他的目的只是想要與我聯姻,得到桑家的力量。如今的境況卻是,我做這個將軍,比做個后妃對他而言有用處的多。畢竟後宮有你們跟宋佳音作對就夠了,我還要幫他在朝堂對付宋落天。你覺得事到如今,他又緣何還需要娶我?”
淺酒聽完,但笑不語,青黛緩緩掃過柳眉后,美人妝成,才起身又走過來,與她對坐,赤足上的金飾隨着她的腳步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脆響。
醉眠軒里不備茶,只備酒,美艷動人的女子輕輕柔柔拿起碧綠透亮的琉璃酒壺,給自己和桑祈各倒了一杯,聲線溫柔道:“妾身可以告訴大將軍你想知道的事情,但有一個交換條件。”
“你知道若是要我嫁給皇帝,我不會同意的。”桑祈搖頭道,“我是有婚約在身的人了。南燕皇室還在,我的賜婚就還有效。”
“可是將軍如今已不在南燕,而在我齊國境內了。”淺酒微笑提醒,“也不用着急把話說得這麼滿,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將軍就會發現這婚約確實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桑祈微微蹙眉,不明白她這番話是何含義。
淺酒卻未加解釋,當真慢條斯理地飲着酒,對她說起了她想知道的三件事。
“第一,甄禹之死。下毒的是妾身的長姐。想來明月妹妹也已經告訴過您,她記得自己當年見過殺人兇手,是一個與妾身長相極其相似的女子。甚至有可能一度認為就是妾身,為此還受了些驚嚇。”
果然如此,桑祈不由道:“可是受了卓家長輩的指使?”
淺酒笑容一深,算是默認,繼續解釋道:“那是一種名為望鄉的毒,混在酒里,無色無味,喝下之後也沒有感覺。人彷彿就像宿醉不醒一般,做一場沉沉的夢,便到了彼岸。甚至還有一些人中毒之後會,出現美好的幻覺,確實是一種毫無痛苦的死法。對於當時的甄禹來說,大概也是一種解脫吧。畢竟,心愛的姑娘同他說出了那些殘忍的話,也讓他受了不少打擊,甚至想要因此自暴自棄。”
和自己猜測的一模一樣,桑祈低頭,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
“說到這裏,其實妾身一直想妄加評斷一句,令姊挑選郎君的眼光實在欠佳。她本意大概是想斬斷情絲,與甄禹恩斷義絕,好讓甄禹能夠忘記自己,重新開始。以為甄禹會是條堅強的硬漢,從此專心於事業,在沙場上闖出一番名堂。然而甄禹卻未曾能夠理解她的苦衷,歸來后滿腹怨氣,說得都是憤恨不平的話語,甚至破罐子破摔,說要一醉不醒,這可是他的原話。家姐說,從賣給他酒,到提到幫他送到府上,再到陪他一起喝和下毒,全過程根本絲毫不費任何力氣。”
“我可不敢苟同。”桑祈聽完,蹙眉道:“他才回家一日,就被你們毒殺了,到底是什麼心思,會不會第二天就會振作起來了,誰又能知道呢?”
“也許吧。”淺酒也不與她爭辯,寥寥點評三個字,便結束這一段說明,開始說榮澈的事。
“毒死前朝皇帝榮氏的毒,說來其實將軍應該見過,便是您曾經撿到的,古笛中的罌粟。將其提煉萃取,製成粉末后,只需每餐稍稍加一點點在人的飲食之中,一日兩日覺不出什麼。但長此以往,便會讓人體虛中匱,疲勞成疾,一旦病發,再無回天餘地。並且從頭至尾,就是再高明的郎中,也查不出蛛絲馬跡。此毒又名極樂引,初服食之時,甚至會覺得每天吃含有該毒的食物,都能感到快樂。然而卻是飲鴆止渴,將登極樂世界的先兆。”
“所以你們專門用此毒對付皇帝,就是想讓御醫束手無策,好不留下謀害帝王的惡名?”桑祈有些不明白。按照她的說法,用先前那種名為望鄉的毒,不是也能達到這種查不出來的效果嗎?更何況,他們都計劃着謀權篡位了,又怎麼會在乎一個毒害先帝的罪狀。何苦大費周章地,折騰這麼許久。
淺酒沉吟半晌,才道:“這是卓后自己的意願。我想,大約是因為中望鄉之毒而死太安逸,並非她所樂見的結果吧。”
女人的心,究竟能有多可怕?
桑祈手上一抖,感覺脊背發涼。
想像無數個朝夕相伴的日日夜夜裏,卓后一邊默默在榮帝的飲食中下着毒,一邊溫婉賢淑地與他親昵,演出一場毫無破綻的恩愛戲碼,心裏又在想些什麼,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呢?
淺酒道:“而且,這一漫長的下毒過程,卓后整整花費了一年時間。期間其實隨時都可以中斷,而後只要經過悉心治療,榮帝便不會死。妾身妄加揣測一下,覺得其實卓后心裏,還是想過給榮帝,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的吧。只可惜,始終沒有等到那個轉折的時機到來。”
桑祈把玩着酒盞,疑惑道:“是因為沒有子嗣么?”
“誰知道呢。”淺酒笑笑,又道:“也許吧。妾身也是道聽途說的。據傳言,卓后不能生育,是嫁給榮帝三年之後,就由御醫確診了的病症。彼時卓后十分難過,可是榮帝對卓后情深一片,不但隱瞞了這個秘密,還對她說絕不會因此動搖她的皇后之位。卓后一定以為,自己的夫君是深愛自己的。然而後來,榮帝身邊的女人不斷,其中還有不少都懷上了龍種。”
“所以她就害怕了,怕一旦有太子出生,自己的地位終究會受到威脅?”
淺酒點點頭,又搖搖頭,注視着桑祈的雙眸,淡淡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也許她只是出於內心的不平衡,不願讓別的女子為自己的夫君生下骨肉,擁有二人愛情的結晶,組成一個完整的家庭,將她排擠在外,而與地位權力無關。只是希望,這世界上唯一能為他生兒育女的人是自己……”
“所以宮中的妃子總是莫名其妙流產,唯一的一個太子榮尋,便是在宮外生下之後才認祖歸宗的,卓后鞭長莫及的產物?”桑祈順着她的思路大膽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