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還在嗎？雪禪。

——沒有回應。

雪禪，雪禪，雪禪……

內心深處，靜寂無聲。

重蓮癱坐在地上，怔愣無神。

忽然，她掩面低笑出聲。笑着笑着，就落下了眼淚來。

四楓院重蓮，何其失敗的一個人！

她到現在才看明白，她註定了是一個人吶！

年幼的身軀里，裝載了一個數百年的靈魂。稚嫩的面容上，卻浮現出滄桑的神色。她，不再是四楓院重蓮，但是，終究是四楓院重蓮。

然而，不再是四楓院家的四楓院重蓮了。不再是喜歡朽木白哉的四楓院重蓮了。

她已經不是死神了，不是四楓院家的公主，不是二番隊的隊長。

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僅僅只是一個年幼的孩子。

她看着自己的身體，面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這，就是她的新身體嗎？從今以後，這就是她了嗎？

閉上眼睛，憋回酸澀的眼眶裏徘徊着的淚水，她抱着自己的身體，坐在角落裏，卻覺得渾身發冷。

這樣的感覺，還不如死了。如果能夠化為靈子，忘記一切，會不會比現在好多了？

不會再痛苦，不會再彷徨，不會再記起那個人，不會再記起以往的一切。

我們不應該流淚，那對內心來說，等於是身體的敗北。

為了這句話，她堅持了多少年，不曾落淚。

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她為了他，改變自己，使自己強大，默默看了他幾百年，但是，他卻始終看不到自己。

被譽為靜靈庭里最美的櫻花——朽木家的櫻花，花開花落多少年。

她自三歲起，在朽木家的櫻花樹下，第一次見到那個揮舞着木刀的少年。

朽木家未來的繼承人，第二十八代的家主——朽木白哉。

從她喜歡上他，到她“死去”，整整數百年的光陰，她一直陪着他，默默地喜歡，默默地守候。

作為一個女子來說，她做了她喜歡一個人該做的和不該做的一切。

而朽木白哉，沒有反應，自始至終。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但這恰恰是最傷人的地方。比起他娶了一個流魂街的女子……還要傷人。

如果他一早就對她說，他不喜歡她，事情也會簡單許多。

畢竟他的身後是朽木家，她的身後是四楓院家。他們誰都不會因此而做出喪失理智的事情。也就可以早點結束了。

如果她早點知道他的答案，她就可以死心，不去奢望，也不去追求。

她的身後是四楓院家，她作為四楓院家嫡出的小姐，不會任性地去追求一份艱難的愛情。她有自己的責任，也為了家族的顏面。既然對方無意，她也不會糾纏。

她就算再愛一個人，也始終都是理智的。放手一份感情很難，但是她依然會放手。

衝著她喜歡他那麼多年默默無言，她也一定可以一輩子把一件事藏在心底里。

但是，整個靜靈庭都知道他們是青梅竹馬，天生一對，他卻義無反顧娶了一個流魂街的女子，相比之下，她這個四楓院家的大小姐，情何以堪。

於是整個靜靈庭都知道，她四楓院重蓮輸給了朽木緋真。四楓院重蓮從此成為了靜靈庭里的一個笑話。哪怕那麼多人礙於四楓院家而不敢聲張，不敢隨意討論。但是背地裏的流言蜚語卻從來不會少。

朽木白哉，你到底有沒有心？

大概是有的，只是你從來沒有為四楓院重蓮這麼一個人想過，從來沒有把一絲一毫的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不然你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讓她顏面掃地了。

一個女孩，要以怎樣的姿態走在眾人面前，不畏流言，永遠保持着挺拔的背影，維持着四楓院家的顏面——

你知道嗎，朽木白哉？這其中的艱辛，你有考慮過嗎？

你做出的事情，哪怕一點點，能夠為她想一想嗎？哪怕你沒有喜歡過她，但是為了你的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朋友夥伴，你能夠為了她想一想嗎？

朽木白哉不是鐵石心腸，但是唯獨忽略了她。

她想，如果她沒有喜歡上他那該有多好。

她想，如果她可以早點放手那該有多好。

但是世上沒有這麼多如果。哪怕她現在死了，化為了靈子也比如今好。然而她卻依然活着，以這樣一種方式。

她要永遠記得自己曾經愛得多麼辛苦，記得自己求而不得，記得自己輸給了朽木緋真，記得那個人的心裏從來沒有自己。

朽木白哉，這是她的劫。

如果有來生，惟願再也不認識這個人。

而現在，便已經是她四楓院重蓮的來生了。

她想，她大概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就算有機會見到，也再也不會“認識”。

他們，從此就是路人。

仰着頭，卻憋不回自己的眼淚。生前沒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哪怕再艱辛她都走過來了。誰曾料想，“死後”才有了這個機會。

因為他的一句話，因為他的不喜歡，四楓院重蓮從來都是堅強的女孩子，從來不曾哭泣。

朽木白哉，若是你見到現在的我，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心痛？

四楓院重蓮，把自己的一切心酸痛楚都留在了無人可知的心底，留給世人一個堅強的背影，到頭來卻不如會哭的女子惹人心疼。

是啊，會流淚的女子才是惹人疼的女子。

她到底是忘記了，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哭泣是她的權利，但終究因為某個人，而錯過了。她忘記了，他不喜流淚，卻不是對別人，而是對他自己。她再堅強又怎麼樣，她不會哭泣，不會依賴他——他便不會心疼。

會哭的女孩子才會有人疼。她自己扛起了一切，有誰來為她心疼？

朽木緋真，一個堅強而又會哭泣的女人。會因為幸福而流淚，會因為傷心而流淚。這樣的女子，總比她這樣永遠理智的人要來得讓人喜歡……

但是，說到底，四楓院重蓮看不起這樣的人。

如果她真的擁有強大的內心和堅強的品格，那麼她便不會丟棄自己的妹妹了。

四楓院重蓮看不起借口，只欣賞內心強大而又堅強承擔自己責任的人。她的內心從來不曾敗北，因此也從來不會落淚。

只有內在強大，而又努力使自己本身強大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一個強者，需要的是內外兼修。

這是四楓院重蓮的優點，也恰恰成了四楓院重蓮的缺點。

男人大概都不喜歡這麼強大的女人。

她擁有強大的家世背景，擁有強大的自身能力，連內心都如此強大——實在是沒有一個男人敢上前找虐。

活了那麼多年，這是第一次，四楓院重蓮這麼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她是一個四楓院，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而她又不像大姐那樣恣意瀟洒，可以任性妄為無視規矩……

她只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四楓院。一個四大貴族之一的四楓院家的小公主。

但是，從今以後，她將告別這一切了。

她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悲傷，還是莫名地鬆了口氣。

她終於拋開了四楓院家的枷鎖，扔開了自己的包袱，那些沉重的責任，那些撐起的榮譽，那些她必須為之而奮鬥的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她的半身，她的斬魄刀。

從此以後，四楓院重蓮已死，新的她不再是四楓院重蓮，也已經孑然一身。

再見了，尸魂界。

再見了，靜靈庭。

再見了，四楓院。

再也不要見了……朽木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