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秘密
東宮,內院裏。
太子妃去換了一身乾淨衣裳,茜紅色的團花襖兒,淺粉色的煙籠梅花百褶儒裙,莊重中透出幾分溫婉氣韻。她在椅子裏坐下,挑眉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從頭到尾,你仔細說一遍。”
傅禎斟酌了下,回道:“今兒妾身和長孫女史一道過來,給太子殿下送曲譜。碰巧在東宮門口,遇到楚王……”把當時情形說了一遍,“後來妾身和太子殿下離開,並不知道湖心亭那邊的情況。正在說著曲譜,就見長孫女史從湖裏遊了過來……”
“游?”太子妃眉頭一挑,“靈犀幾時學會鳧水的?我怎地不知道。”
傅禎微露驚詫,----她們表姐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還有不知道的事?因擔心這對錶姐妹有些恩怨情仇,當即抿了嘴。
太子妃很快發覺自己失言,不僅沒再追問,反而自我解釋,“唔,或許是她進公主府之前學的,再不就是進宮後跟別人學的。”
傅禎微笑,“想來是了。”
太子妃撫了撫鬢角髮絲,似在鎮定情緒,然後又問:“那便是靈犀落了水,怎麼驚動的太子殿下親自救人?奴才們都死了不成?”
傅禎知道自己的麻煩來了。
今兒的事真是太不湊巧,弄得瓜田李下的。
可是又不能迴避,擔心遲遲不答更惹對方疑心猜忌,只能回道:“因為商量曲譜,太子殿下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讓奴才們都迴避了。”
太子妃目光閃爍不定,嘴角微翹,“……原來如此。”
傅禎情知對方心裏不痛快,賠着十分小心,“畢竟長孫女史是太子妃的表妹,太子殿下便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也不能讓長孫女史出事。”
太子妃只是輕輕一笑,不予評論。
傅禎實在是沒法再做解釋,只得起身賠罪,“說起來,今兒的事也怪我。當時應該把長孫女史一起叫走,可是……”她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之色,不着痕迹轉移話題,“楚王殿下非要留下長孫女史,說是想彈奏一曲給她聽。”
不僅把太子妃的視線往楚王身上引,又暗示楚王對長孫曦起了色心,----不然孤男寡女的,緣何單獨彈奏一曲?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長孫曦因為不堪忍受楚王調戲,所以才會拚死跳了湖。
果不其然,太子妃一聽便動了怒,“楚王非要留下靈犀?他簡直是……”似乎想要唾罵幾句,咬了咬唇,最終還是忍住了。
傅禎低了頭,不言語。
對長孫曦之前自盡的事和羊脂玉佩,一個字都不提。
除了昭懷太子的交待以外,還有一則,是鬧不清長孫曦的自殺原因。長孫曦自殺的時間太過湊巧,誰知和這位“天真無邪、關懷錶妹”的太子妃,有沒有關係?要是其中有一段恩怨情仇,多言多語,豈不是自找麻煩?千言不如一默。
屋內氣氛微有幾分凝滯。
傅禎正在煎熬之際,一抬頭,發現長孫曦沐浴完畢出來。
----頓時如釋重負。
“太子妃、傅司樂。”長孫曦瞧着屋裏氣氛不對,沒有多言。
因為熱水氣霧的蒸騰,她白皙的臉頰上翻出淡淡紅暈,一頭青絲散落,只在發梢用淡青色的帕子裹了。身上穿了一襲粉紅色的抹胸儒裙,束淺綠色腰帶,原本極為挑人的顏色,在她身上卻透出嬌媚動人。
傅禎眼裏閃過一抹驚艷,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落。
所謂我見猶憐,大抵便是如此模樣罷。
“靈犀。”太子妃親親熱熱的迎了上去,笑着拉了她,“先進去,到火盆邊再讓人揉頭髮,當心別再凍着了。我讓人給你熬了濃濃的薑湯……”將傅禎撇到一旁,好似她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徑直便往裏走。
以太子妃的身份,這樣做固然有點不夠端莊大方,但畢竟尊卑所在,也說得過去。
長孫曦卻是不好得罪上司,忙道:“傅司樂,我……”
話沒說完,太子妃就扯了她道:“啰唣什麼?頭髮還沒幹呢。”竟然將她推進門,表姐妹兩個一道進了內室,只留下水晶珠簾微微晃動。
傅禎在外面搖了搖頭。
這位太子妃,行事如此隨性恣意,看來還真的有幾分赤誠天真了。也難怪,聽說她和白側妃每每較勁的時候,經常都吃了憋。若非她有汾國長公主和輔國公府許家撐腰,太子殿下有意壓着白側妃,如此隨性恣意的東宮主母,只怕未必吃得開。
繼而不免失笑。
好好兒的,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都與自己無關。
倒是想起湖心亭的亂子來,想起楚王,----他是因為長孫曦喊錯人惱怒呢?還是真的看上長孫曦調戲不成,逼得人跳了湖?又或者,另有別的緣故?一時之間難以料定。
偏生太子殿下還讓照顧長孫曦,真是叫人頭疼。
“傅司樂。”太子妃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卻不見人影,“靈犀落水受了驚嚇,不宜挪動,今兒就留在東宮不回去了。”
傅禎豈能反對?當即應道:“是,妾身先行告退。”
反正長孫曦一個小小的新進女史,又沒有進司樂司任職,太子妃想告假就告假罷。最好讓長孫曦永遠都留在東宮,再也不回司樂司,自己還省一份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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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閣里,碧紗櫥內。
長孫曦小心賠着不是,“今兒都是我的錯,為著救我,害得太子殿下也跌了一跤。只怪我當時在湖裏劃了半晌,都冷僵了,所以沒站穩……”
“不消說這個。”太子妃像是並不介意這件事,反而道:“嫂溺叔援,事有從權。難道還能讓太子殿下看着你淹死不成?便是你讓太子殿下摔倒了,也不是有心的。”
長孫曦目光閃爍不定。
她這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還是隱忍不發。
“我倒是奇怪。”太子妃目光清明似水望向她,問道:“靈犀,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鳧水的?我怎地不知道?我聽傅司樂說,你是自個兒從湖裏游過來的。”
原主不會游泳?長孫曦聞言怔住。
是了,古代的閨閣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游泳?自己只顧逃命,倒是忘了還要解釋這一茬了。因而飛快在肚子裏斟酌說詞,撒謊道:“是我在宮裏閑着無事,看了一本雜書,上面寫了如何鳧水的姿勢,我覺得有趣便記下了。”
太子妃半信半疑,“……雜書?”
“是啊。”長孫曦赧然一笑,故作不好意思,“雖然我游的樣子不是太好,總歸救了我一命,今兒算是剛好派上用場了。”反正只能這麼和稀泥的解釋,太子妃即便要查,也是無處查證,至於信不信那就隨她了。
太子妃有點懷疑的樣子,但是沒有深究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之前人多,我實在不方便好細問你。今兒在湖心亭的時候,是不是因為楚王不規矩,所以才嚇得你落了水?你跟我說實話。”
實話?長孫曦遲疑了下。
若說自己落水跟楚王無關,太子妃必然不信;可若是說楚王有意謀害自己,又沒有任何證據。斟酌片刻,將楚王打碎杯子支走小太監的事說了,然後委婉道:“楚王說水邊的琴音才好聽,就去了亭子外面。我正聽着,他突然靠近過來……”語氣略頓,“我嚇了一跳,沒站好就掉湖裏了。”
話里深意,有耳朵的人都會聽得出來的。
太子妃的臉色變了幾變,惱道:“楚王那人素來輕浮好色,略平頭正面的他都未必放過,更別說你這張臉了。”銀牙微咬,“簡直就是一個登徒浪蕩子!”
長孫曦心下卻是猜疑不定。
到底是楚王性格小題大做、睚眥必報,因為自己喊錯了他,而不惜痛下殺手?還是他僅僅只想調戲逗弄一番,自己太過緊張嚇得落水,誤以為他要殺人?可是想起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還是更相信前者。
她並非那個靖國公府的落難千金。
斷然想不到,楚王看似輕浮好色的舉動,實則另有原因。
“你不用怕他。”太子妃不以為然道:“不過是一介區區宮婢之子,認了貴妃養母,就張狂起來了。”目光頗為鄙夷,“貴妃娘娘深得聖眷又如何?不過是個妾罷了。”
長孫曦心下微動,抬眸看了她一眼。
沒錯!站在太子妃的嫡妻立場上,肯定不喜歡妃嬪得寵的。更不用說,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丈夫是下一任帝王。即便她不為表妹打抱不平,為了皇位之爭,也是註定和霍貴妃、楚王一派站在對立面的。
這麼說,只要太子妃跟原主沒有仇怨,自己就可以抱住她的粗腿了?但願罷。
太子妃哼道:“楚王如此放肆無禮,不過吃定太子殿下脾氣好。我可沒那麼好性子,他如此張狂,真是太不把長公主府和許家放在眼裏了!找着機會,一定讓他收斂收斂。”
長孫曦聽得有些意外。
聽她的意思,之所以如此腰氣粗、口氣大,並不因為身為太子妃之尊,反而是汾國長公主和許家之女的身份,要更加有底氣一些。
許家又是什麼來頭?想來多半也是公卿侯門,比起沒落之前的靖國公府長孫家,還要更有權勢吧?這就不難解釋,昭懷太子對嫡妻的敬重客氣。
對於還沒有登基的儲君而言,有力的妻族,實在是太過重要了。
有宮人捧着托盤進來,“薑湯好了。”
太子妃親手接了碗,遞了過去,“快喝了。”又補道:“我讓人放了雙份的紅糖,不許說難喝,一大碗都得喝乾凈。”
長孫曦端了碗,低頭一口一口的喝完了。
太子妃目光亮晶晶的望着她,露出詫異,“有那麼好喝嗎?”不可置信的端起碗,聞了聞,繼而皺起鼻子,“還是濃濃的姜味兒啊,你以前可是最不愛喝的了。”
原主不愛喝薑湯?長孫曦聞言心頭一跳。
看着空空如也的碗,不能不解釋,只好順着對方之前的話,含混道:“方才太子妃不是說了嗎?多喝點薑湯,去寒氣。”
太子妃誇道:“你進宮不久,倒是越發沉穩懂事了。”
長孫曦可是高興不起來。
不行!太子妃對原主實在太過熟悉了。自己根本不知道,哪一句話,哪一個動作,會和原主表現不一樣。偶爾一、兩次,還可以馬馬虎虎遮掩過去,總是隔三差五的出錯,只怕對方要疑心了。
所以還是少說話的好,熬過今晚,明兒趕緊告辭回司樂司吧。
接下來,一直微笑不語。
太子妃絮絮叨叨說了半晌,不見她答話,疑惑道:“你怎麼了?獃獃的。”目光猜疑的打量着她,嘴裏抱怨,“靈犀,我覺得你和我生分了。”
“沒有啊。”長孫曦陪笑道。
“還說沒有,你都不願意跟我說話。”太子妃臉色十分沮喪,“我知道,你一定還在怪我,當初沒有攔着娘讓你進宮了。”
是汾國長公主刻意讓原主進宮的?長孫曦心下吃驚,面上卻不敢露出過多表情。
如此看來,汾國長公主不太喜歡原主了。
“靈犀,你別怨我。”太子妃語氣懊惱,“當時我真的不知道,娘會偷偷的給你報了女史的名。那天我午睡起來,娘說有事找我,我就過去了。誰知道家常里短說了半晌,等我再回去時,你就被宮裏的馬車給接走了。”
----原來如此。
長孫曦在心裏暗暗記下。
太子妃看着她眉頭微皺,越發認定是在生氣,再三解釋道:“我若是早知道娘有這份打算,肯定會攔着她的,可是木已成舟,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為了你進宮的事兒,我還去找娘理論過,結果跟她大吵了一架。”
她語氣頗為委屈,“娘說我頂撞她,罵我不孝……”
長孫曦聽得很是詫異。
太子妃和原主從小一起長大,平時玩得好,熟悉一些,倒也不算稀奇。但是太子妃居然為了表妹頂撞母親,是不是太過了?總覺得,汾國長公主府的氣氛有點怪怪的。
太子妃嘆道:“只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你,都得報應了。”
報應?長孫曦一頭霧水。
“若非如此。”太子妃語氣自怨自艾,頗為鬱悶,“也不至於我臨出閣的時候,只是去逛個花園子,偏巧就被蛇給咬了。”她嘆氣,“可見老天爺都在怪我,看不過去了。”
太子妃出閣之前被蛇咬了?!長孫曦心下大驚。
那她到底養了多久的病,影不影響出閣?她大婚前,不是把原主叫過去了幾天嗎?時間上面如此湊巧,隱隱的……,似乎有什麼瓜葛在裏面。